方支柯强压内心隐忧,监督完成了一下午的拍摄任务。
“大家今天辛苦了,早点休工回去休息吧。”
“方导明天见。”
片场,大家四散开。
等片场安静下来,方支柯内心隐忧无限放大。他去找洪宣成,在休息室并没有找到洪宣成本人。正打算转身离开,他瞥见到摊放在桌上的资料。
是洪宣成托人调查得到的资料。其实,有关管源母亲的事情根本无须托人调查。当方支柯手触摸在写有管家具体位置的字样时,无穷无尽的回忆企图将他淹没。他心头突然升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感,是对某一件事的出奇坚定——于是他径直离开休息室,半小时驱车来到资料标明的位置所在地。
管家。这个包含方支柯往昔不堪记忆的地点,使多年后再次伫立于此的方支柯心生一阵阵莫名不安。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按响门铃。
加重方支柯心理负担的,是闻声赶来开门的穆红。
穆红打开门,在迎接到方支柯冰冷与鄙睨参半的目光后,她的目光也喜忧参半起来。
“是你?我家不欢迎你。”
方支柯用手拦住穆红企图闭门的动作。
“如果不欢迎我,又为什么威逼利诱做逼我上门拜访的事情呢?”
巧言令色。这么多年不见,小东西依旧嘴上不饶人。想到这里,穆红不甘示弱问:
“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吗?这么多年过去了,莫非你还想杀我个回马枪不成?”
穆红的提问让方支柯想起此行目的,也瞬间消融了抵抗心。
“你多虑了。”方支柯讲,“别再用小人之心惴度君子之腹了。”
穆红冷笑一声,“你算哪门子君子?”
“我是来和你谈判的。”方支柯松懈下来,便是刺猬,也情愿乖乖收敛起满身锋芒。这时候,他闻到从房间飘出一阵饭菜香。想着毕竟是饭点了,他不打招呼就上门,应该也已经触犯到穆红。既然已经得罪人,何不就此低个头,息事宁人一些。
也不知道小东西眼睛转来转去,在计划什么?——正当穆红揣测方支柯一肚子坏水在盘算什么时,方支柯却出口问了很出乎穆红意料的问题。
方支柯问:“好香的味道,家里在开饭吗?”
穆红先是一怔,心底明白方支柯是想岔开话题。难得见到方支柯待她谦卑,她由衷好笑,很想看方支柯怎么接着演下去。他又是个演员。没有什么比拆穿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更有趣的事了。
“是啊。”穆红让出门,“进来看看吧。”
穆红极端期待方支柯与景詹两人见面。
事态朝向穆红所期待的方向发展,走入客厅迎面就撞上景詹的方支柯先是惊讶,而后就急迫的揪扯了上去。
“景詹?你怎么会在这里?算了,不需要理由,你现在立刻跟我走。”
没给景詹做解释的时间,方支柯几乎是在一瞬间定下判断,立即竖起满身尖刺。
看方支柯又变回当初模样,像个滚圆的小刺猬,见人就呲牙,穆红感到确在情理之中,但分明令人厌弃。
“等等!”穆红怒声止停两人脚步,“我菜才上桌,你说带人走就带人走。这么多年过去,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这么的惹人嫌!景詹他是我的客人,你没权力要求他走。”
“他还是我的演员呢,我姑且算作是他的上级,他必须听我的!”方支柯冲口而出。
果然收获穆红一个白眼。
“蛮不讲理。”穆红咂嘴讲。
大概是穆红的白眼起到药用了,方支柯攥在景詹手腕的力量突然抽离。他木木地看着穆红,好像被后者鄙视是一件令他很受不了的事情。
“饭菜我既然做了,出于礼貌景詹他必定留下来。你如果要等他,可以先上楼去。你应该很想进我儿子的房间坐坐吧?”
穆红似有诱惑口吻的话,对方支柯功效甚佳。
于是乎,自刚刚为止,本就一意选择偃旗息鼓策略的方支柯,这时自然顺从了穆红的提议。他不回头的朝景詹说:“我上楼等你,好了叫我。”而后就径直走上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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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二层小楼。在方支柯熟悉的位置,他推开了熟悉的一扇房间门。
仿佛是一个时空之门,在推开的瞬间扑面尽皆回忆。方支柯看到满屋整洁摆置的绘图工具、洁净的书本、漂亮的蔷薇花。
因为熟悉而心净安宁。方支柯逐一抚摸过这些镌刻在记忆之中的物件,就好像隔着时空与当初的自己对话。
即便方支柯讨厌穆红,但在维持管源房间本来面目这件事上,他大概又很感激穆红。也许是穆红主张维持房间全貌,又也许是善解人意的管泉帮助定期清扫。房间一尘不染的同时,使初入于此的方支柯嗅到满腹清香。
他喜欢这里,就像喜欢任何留有管源生活过痕迹的地方。
只是美中不足,方支柯想,房间隔音效果还是不好。可以说是差劲儿极了,身处二楼,方支柯却还能听到一楼客厅就餐中两人对话的声音。
隔音?
声音?
打破平静思绪的不堪记忆电闪雷鸣般,冲击进方支柯大脑。他不由自主退身到门的位置,只听“扑通”一声,大门从外,经人一把拽开。
一双手抵在了方支柯肩头。
方支柯预感得到,这双手的主人立刻就会离自己而去。他会抛下自己,由他独自一人面对家人斥骂。那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的斥责。
方支柯不懂:如果爱他,怎么会舍得骂出那些伤害他的话?那样不堪入耳,诋毁尊严的话。
“你先在房间里,不要出去。”
“管源。”
打算安抚好对方,就抽身离去的男人,反而被对方揪扯,止停了冲动而出的行为。
的确,管源算不上是一个冲动的人。但那次是唯一一次,他冲动过头。
在看到方支柯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后,管源极度自责。他的双手,由禁锢方支柯肩膀,转移向触碰方支柯脸颊。他过于轻柔的动作与楼下惊人谩骂声形成鲜明对比。
管源安慰方支柯讲:“我答应你,无论反对的声音有多强烈,哪怕石破天惊,也不会改变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决心。相信我。”
他触碰着自己,要求自己相信他。
于是,自己松开了攥紧他的手。
自己真的不应该松开他的手,因为当房门缓缓闭上后,随之而来的是痛彻心扉的诋毁、尖锐刺耳的谩骂、致命的要挟。
方支柯还太小了,这些尖酸刻薄的字眼是苦涩人生所给予他的第一次社会毒打。他捂住耳朵,依旧抵挡不住骂声传来。他拼命摆头企图遗忘这些声音,等到回神,发现自己背靠门框瘫坐地板正无法抑制的大口喘息。
楼下,终于响起收拾碗筷、清洗碟盘的零碎声响。
方支柯站起身,用力擦了一把眼睛。他最后环视房间一眼,内心再明白不过——自己现在想做的事只有一件。
楼层下,两人听到楼上闭门声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串脚步声。
面无表情的方支柯出现在两人面前。没等穆红多说一个字的戏谑话,方支柯拉过景詹的手。
“吃够了吧?”他没好气讲,“吃够了我们就走。”
目送两人离开客厅,径直走向玄关,穆红突然有点愤恨方支柯的念头。虽然,她一直都愤恨这个男孩子。愤恨了十多年。
穆红朝两人背影讲:“有空再来。”
“不会再来了。”方支柯回答,“这种破地方,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
“不是说你,是说景詹。”
“他也不会再来了!”
大门“晃”的一声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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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餐期间,景詹大脑飞速转动,思考怎样编出一个解释足够合情合理。但到最后,景詹打消了编排的念头,他打算将事态一五一十讲明给方支柯听。
然而,令景詹万万没想到的,是方支柯并没有向他讨要解释。
方支柯一直没有松开景詹的手,就这样小跑跑离管家。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再也迈不出步子。喘息间隙方支柯抬头,目光所见是一汪波澜不惊的蓝色海洋。他突然木讷地朝向海边走去。
“支柯,今天的事我其实是误打误撞……”
景詹想要解释的话,收效甚微。看方支柯举动,明显没有在听。景詹遂收回了讲话的欲.望,渐渐的,他甚至没有欲.望再跟随方支柯步伐。就这样,他停在了原地,目送方支柯鞋子踩踏在潮湿的沙石上。
目光望向宁静大海的方支柯,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忘记了身边的人、忘记了身处一切,他分明好像游移在外,内心却又比任何时刻都要坚定。谁也说不清楚这时候的方支柯究竟是意志清醒,亦或是思维涣散。只知道,在这一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比所有权衡利弊或深思熟虑过后都要重中之重的念头——
永远都不会让穆红再夺去我的东西。不会让任何人抢夺去我的东西。任何东西都不允许。绝不允许!
与此同时。
景詹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
“洪导?”
电话那头,洪宣成难耐激动声音讲:“刚才我接到穆红电话,她说愿意撤销之前言论,帮助我们控告有关媒体。景詹,是你做了什么对吧?穆红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同意的。实在太好了!我真没想到事情能峰回路转。景詹,我代表全剧组工作人人员感谢你。”
“我没做什么,只是误打误撞就……”通话过程中,景詹依旧目不转睛望着不远处的身影。这时候,他突然被一阵寂寥感击中。这寂寥感令他想要收回视线,意志却强撑不肯。“洪导,我能不能拜托您,别把穆红说的话……”
“告诉支柯是吧?我知道,我不会向他说的。”
海天连接一线,日落的海湾本是最绚丽迷人的地方。可这一天,身处大海边的景詹,却只能感受到海风的阴冷以及心底那永远摆脱不掉的苦涩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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