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黑没有尽头的小巷内传出几声细碎的狗吠,夜空是半轮圆月,两人脚下的影子被拉的模糊细长。
往前走出了很远才看到一个小木门,门槛很高,两侧挂着红灯笼,但灯笼早已被风吹雨淋洗得没有颜色,两扇斑驳的木门虚掩着,跨进去,里面是个小院子和一间小矮屋。
屋内没有点灯,夜风将纸窗吹得哗啦啦响,苏译往进走顺手扶起了倒地的一把扫帚,“这地方看着也不像没有住人,怎么这么安静?”
白释轻声道:“有人,小心些。”
屋子刚迈进去,迎面便砸来一把木椅,苏译不待看清,出掌已经将木椅劈成了两半,迅速侧移,抓住了呆愣住不及逃跑的男孩肩膀。
那男孩实在瘦的厉害,苏译感觉自己手底下抓着的根本不是肩膀而是一截骨头,稍一用力,骨头就会被他捏断。
他下意识松了手上的力道,男孩手脚用力,试图挣脱,挣扎间,一口就咬在了苏译的手上,他反手将男孩控制在了自己怀里,“什么毛病?打不过就咬人。”
月色下,男孩的眸子亮的惊人,看不到惊慌与惧怕,只有一股瘆人的镇静和恨意。
苏译和缓了语气,尝试与他交流,“你叫什么?莫非是个哑巴。”
男孩并不回应他,只是倔强地与他四目相峙。苏译转头看见白释往进走,点燃了桌上的煤油灯,一位荆钗布裙的女子半爬在桌面上,头枕着胳膊,安静无息,白释伸指隔着衣料在她胳腕探了下,回身向苏译摇头,“刚逝不久,中毒。”
桌面的白瓷碟里还剩几块绿豆糕。苏译强按下震惊,问他怀里的男孩,“你下的毒?”
苏译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再次问,“她是怎么中毒的你知道吗?你叫什么?于子卿?”
男孩也就七八岁的模样,或许实际年龄要大些,但瘦的完全脱相,除了一双眼睛依稀可以辨别出不丑,其他,根本无法和如今花孔雀一般的洞瑶魔尊联系上半分。
男孩依然抿紧了唇不回答,只是身体却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表情越来越痛苦,苏译顾不得其他一把掀起男孩的衣袖,伸指探脉,“你怎么也中毒了?那糕点你也吃了!”
一股隐秘的压迫感浸满了整个屋子,苏译感觉到了黑夜里,有什么人往这间屋子极速迫近。
“什么人?出来!”苏译直腰,话语还没有喊出口,白释已经贴到了他的背后,抬手捂住了他的唇,拉着他退到了屋内一个隐蔽的角落。
黑衣人破门而入,剑刃在碰到男孩的千钧一发之际,赤红箭簇携火掼穿了黑衣人的胸口。
女子一身如火红裙,一脚就将长剑踢飞了出去,旋身挡在了男孩面前,黑衣人连声音都不及发出,在她面前缓缓倒下。
蘅芜将已经因为痛苦蜷缩到地上的男孩抱起,男孩稍有意识,抬手推她,很是抗拒。蘅芜语气温柔,低着头安抚,“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在离开前,从黑衣人身上搜出了一枚令牌,掩进袖中消失。
白释的掌心蹭到了一片柔软,他慌乱地缩回了手,只是手心的触感一时之间竟然消除不了。
怪异的酥麻感从掌心一路传递到了心脏,他愣了会儿神,听到苏译唤他,“师祖。”
“嗯……”他慢半拍地回应,“跟上吧。”
蘅芜抱着男孩进了一座高宅的后院屋子,不久便有侍女带了大夫进去。
男孩刚脱离危险,大夫还未离开,就另有侍女急匆冲冲跨进屋子道:“小姐,夫人带了人过来了。”
蘅芜帮男孩掩了掩被角,从床榻边起身,对一旁候着的侍女道:“你好好照顾他,我出去看看。”
“夫人,你不能进去。”门口侍女焦急阻拦,但妇人明显压着怒气,毫不客气道:“想活命就让开!”
妇人一身蓝色华裳,五官端丽明艳,气势迫人,不可直视,手中握着一把寒光森森的长剑,话还没有说完,剑刃已经搭在了侍女的颈侧。
“娘。”蘅芜出来时,顺手阖上了门,他直直站在门口挡住了屋门。
妇人收剑,将剑尖对准了蘅芜,“让开,让我杀了那个野种!”
“娘。”蘅芜站着丝毫不动,她深缓了口气,近乎祈求般道:“你放过他吧,他还那么小,他做错了什么?”
妇人目呲欲裂,“他做错了什么!他就不应该出生!你到底让不让开,你今日是铁了心要跟为娘作对是不是?”
“他娘已经去世了,你就算有怨气有怒气也该消了,不该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也不放过。”
“那贱人死不是活该!”
“娘你很清楚,到底是不是她的错。”蘅芜狠下心道:“我爹这些年身边的情人就没有断过,有多少是他隐瞒身份家事哄骗的……”
蘅芜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所以你是什么意思?是我的错吗!我当初就不应该嫁给他。”
“我何曾说过你有错,只是娘。”蘅芜痛心地看向阶下的妇人,明明容色风度依旧雍雅明丽,但神色却近乎疯癫,“你看看这些年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在女儿心里不是这样,你不会对毫无反击之力的人下手,枉杀无辜,甚至今日连一个对此毫无所知的稚童也容不下,下毒不成,竟还派杀手刺杀。”
“我容不下!我心胸狭隘!”妇人连点了几下头,似觉荒唐般大笑出了声,“让开颜之,你再不让开,为娘今日连你和那野种也一块杀。”
“娘。”
“你是仙门尊者,你大公无私心胸宽广是正道楷模,你瞧不上我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深闺妇人。”
“我何曾说瞧不上你。”
剑尖已经抵在了蘅芜颈侧的皮肤上,划开了一道刺眼的血痕,妇人声音尖利绝望,字字控诉,“你还想要怎样瞧不上!你今日所行所言那一点把我当做你娘了。”
“行。”蘅芜转身进屋,将男孩揽进怀中,再次返回,“娘亲既然不想在这里看到他,蘅芜也不惹娘生气,我带他离开。”
妇人抬剑未及碰到蘅芜怀里的男孩,蘅芜猛地一挥袖,直接将剑给震飞了出去,她垂眸看向妇人的眸色里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烦躁,抱紧了男孩,毫不回头地迈下了台阶。
妇人毫无预料,她盯着被挥执出去的长剑,身体摇晃,几乎站不住,许久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蘅芜越来越远的红衣背影,笑出了声,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是似癫似狂,“夫如此,子如此,此生求何?”
妇人捡起长剑,边笑边哭,毫不犹豫横在了自己的脖颈,刹那鲜血如柱,喷涌而出,满院惊乱呼喊,“夫人!”
“娘。”蘅芜未及跨出院子,便扔了男孩,奔回妇人身侧。
苏译急忙显身,将男孩接到了怀里,他低头,只见男孩紧紧咬着唇,满脸的泪痕,像是一只无依无归的小兽,哭声都是呜咽。
他的手掌触到了男孩的发顶,努力忽视掉外界的混乱,和男孩泪流满面脆弱可怜的模样,“这么大情绪波动,为何能没有情丝?”
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缠上了他的手腕,把他从面前的场景中拉了出去,“当……当然没有,尊主找错人了。”
谢蝼把自己的狐狸尾巴收回,和苏译隔开了一大段的距离,才敢看着他继续颤声开口,“那不是洞瑶尊主,尊主认错人了。”
苏译并不在意,着急问:“那他是谁?”
“祈……祈宗主。”
“祈言风?”
谢蝼重重点头。白释也跟着从幻境里出来,来到了身似客二层,周围还是白茫茫一片,以及围了一圈的白石门。
谢蝼感觉到白释走过来,下意识又往后退了退,解释道:“身似客是取自一句诗——梦里不知身是客,塔里的幻境其实是根据蘅芜尊者的记忆所创,这里现在相当于是蘅芜尊者的梦境,我们都在他的梦里。洞瑶尊主是梦中客,要找到洞瑶尊主,从他身上收集他关于蘅芜尊者的七……”
话未说完,从旁侧显出一刹白影,抬袖间,便将谢蝼震得翻了一个滚,“我真是越发给你脸了,容得了你这般吃里扒外!”
白释反身,正面接住了云纤凝的掌风,两掌相击,不过瞬间,云纤凝便迅速收了攻式,凌空一翻,向后撤了一大段,唇角还是无可避免已有血迹溢出。
她最后深看了谢蝼一眼,毫不恋战,下一秒已凭空消失。
苏译急忙扶住谢蝼,“你还好吗?”
“没事。”谢蝼摇头,他抬头对上白释的视线道:“刚刚谢谢公子。”
“无碍。”
谢蝼道完谢就想离开,被苏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你干嘛去?”
谢蝼顿住步子,自然道:“我回去找阿凝。”
“不是,她刚刚那般待你,你现在回去不就是找死吗?”
谢蝼连连否认,“不会,刚刚阿凝只是气到了,气消了,就没事了。”他埋头,越说声音越弱道:“而且确实是我做错了,阿凝生气,就算罚我也是应该的。”
白释思考了片刻问:“云纤凝是双子塔?我记得当时在秘境,你说她虽认主但情况特殊。”
苏译接话答道:“如师祖所见,云楼主确实是双子塔,不过虽说认主,恐怕是这小狐狸认得云楼主。”
白释的目光再次落回谢蝼身上,道:“难怪,双子塔不论如何也是神器,力量强大,若认主之人实力不足,确实容易反噬,甚至被反控。不过……她能化形,恐怕也借助了你的力量。”
谢蝼将头埋得更低了,“没有我,阿凝也能化形,是我的错,我实力太弱,配不上阿凝……”
白释皱了下眉,苏译打断谢蝼继续自怨自艾下去,问:“刚刚听你所说,蘅芜是不是让云楼主帮忙拔掉洞瑶的情根?”
谢蝼猛然反应过来正事,催促苏译,“是的,尊主要比阿凝更快找到洞瑶尊主的七情,不可再拖延了。”
苏译犹疑,“那你?跟着我们吧。”
“不了,我得快些回去,不然阿凝真的生气了。”
苏译劝不动他,“真的没事?”
谢蝼驽定道:“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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