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断念

白释的声音从苏译头顶落下,“云楼主已经先一步将洞瑶的七情取走了,幻境错乱,我们直接去第七层。”

苍茫无尽头的水镜之上,洞瑶身上原本穿着的黑色劲袍,几乎被染成了暗红色,他发冠散落,身上大大小小皆是伤痕。在他对面是与他伤势不相上下的蘅芜,他用力捏紧了手中长鞭,哑声问:“你就没有心吗?”

“没有。”蘅芜弯了弯唇角,这般场景之下,她还有闲情露出惊讶和不解,“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没有感觉出来?”

洞瑶仰头,将泪水逼进眼眶后,苦笑道:“是啊,这么多年纠缠,我想你再没有心,对我也不该真的一点儿情意也没有。”

蘅芜问:“我若还是说没有呢?”

“你该骗骗我,像之前一样。”洞瑶将长鞭收进了手心,平静道:“说不定我就反悔了。”

蘅芜目光下落,看到洞瑶垂在腰侧的掌心慢慢集聚着魔气,同归于尽的魔修自爆之法,他并不遮掩,似乎笃定极了蘅芜即使发现,也不会逃脱。

蘅芜将视线收回,唇角勾着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问:“值得吗?”

“谁知道呢。”洞瑶凝视着蘅芜明媚的面容,生了这样一张脸,似乎天生什么也无需做,就会有无数倾慕者前仆后继而至,更何况她还是天纵奇才,是仙门尊者。

蘅芜疲累道:“放过自己吧,也放过我。”

“我做不到。”洞瑶回答的决绝偏执,“蘅芜,有些人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没有什么一别两宽,只有不死不休,生难同衾,那便死同穴。”

“可今世之人来世我真的是一个也不想见了。”

洞瑶抬眸,满是不可置信,他背后蓦然出现了一刹白影,云纤凝屈指成爪按在了他的发顶,蘅芜嫣然的笑颜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远,逐渐虚幻模糊。

“子卿,至此之后,你再忆起我,将无爱亦无恨。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遇到一个将你的真心视若珍宝的人,那才算得良配。”

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从他身体中被强行剥离,他努力睁眼,也再难将面前女子本该熟悉的面容再拢进记忆,莫名其妙泪流满面,“蘅……”

苏译一恢复视野,看到的就是眼前这般场景,他不及思考,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已经飞跃而起,凌空一掌便袭向了云纤凝。

云纤凝余光亦扫见了苏译的招式,她将红色微光握进手心后,顺势便将洞瑶推给了苏译。

苏译匆忙收招,接抱住洞瑶,洞瑶体内魔气紊乱,已经没有丝毫意识。他手忙脚乱地抓住洞瑶的胳腕,将自身魔气缓缓渡了进去,压制洞瑶体内随时可能自爆的魔气。

“洞瑶……”不过片刻,苏译额头便有虚汗滚下,他与洞瑶的修为差距并不大,甚至准确来说,洞瑶的境界远在他之上,这样一个人一心求死的自爆之法,想要但凭他一人之力完全化解,几乎绝无可能。

蘅芜似乎是打算往前移步,但却再看见白释伸手按在了苏译背上后,将步子停了下来。

借着白释传给他的灵力,苏译明显没有那般吃力了。

云纤凝掌心托着虚虚实实的五色微光,她垂眸看了一眼后,重新握紧在手心,侧身提醒蘅芜,“你时间不多了。”

蘅芜语气自然,“感觉出来了。”

云纤凝似有迟疑,但还是道:“确定了吗?”

“我若现在反悔。”蘅芜轻笑着转头看向云纤凝,“你会不会帮我一起承这次雷劫?”

云纤凝冷然道:“云间楼从不多管闲事。”

蘅芜假装受伤的样子极为夸张,“云楼主真是冷漠。”

云纤凝并不理会,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幻境瞬间消散,脚下水镜变成了云间楼的楼顶,天幕之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蘅芜的雷劫,还未落下,已经有骇人之势,宽阔长街上,目之所及之处,狂风折断花枝,家家门户禁闭。

之前他们一直在幻境里,不知道外面如何,如今幻境解除,才看到祈言风带着玄玉宗弟子已经寻了过来。云间楼楼顶不大的场地,除原先幻境里的几人之外,如今还挤满了玄玉宗数十名弟子,以及根本不听命令的霍成得,为了阻拦霍成得追来的铁奕和几名魔族下属。

霍成得一眼便看见了苏译怀中昏迷的洞瑶,大跨步便冲到了近前,“主子。”

祈言风望向蘅芜,忍住担忧道:“尊者,你的雷劫已至,需尽快回宗借助护宗大阵和磬钟渡过此次雷劫。”

蘅芜不耐烦道:“你还是这么烦人。”

祈言风似早已习惯蘅芜与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在乎,张口还欲再劝,却蓦然怔愣,睁大了瞳孔。

磬钟便浮在蘅芜掌心,慢慢升起变大,耀眼的金色巨钟罩在了所有人头顶。

天幕翻滚的雷电声势更加浩大,威压沉重,祈言风一掌便击在了钟壁上,已经猜测到蘅芜打算做什么,他慌乱地想要阻止,“尊者,不要!”

云层之间划下了一道刺目白光,伴随着轰隆巨响,不偏不倚,直直劈在了蘅芜眉心,蘅芜没有做任何抵抗,甚至连躲避都没有,她飞身而起,与劈向她的雷电,直面相迎。

一点微光掼穿了她的眉心,四肢上已有光芒浮现,在那盛大的白光中,身体四分五裂,化成了无数光粉,漫天消散。

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连反应都来不及,蘅芜身陨,头顶浓黑的乌云也在瞬间退散了,天际放晴,东边有隐约的晨曦洒向了整个锦官城。

祈言风全身僵硬,他抬手接住了落下的一点微光,女子笑容明丽,似是解脱,“我死后自当不入宗不入祠,无尸亦无骨,消散于天地之间,随风而去。”

“祈颜之在母亲逝世的那个春日便已经不在了,阿芜亦死在了父亲入葬的冬日。”

众弟子终于反应过来,匆忙伏身叩拜。

“蘅芜。”祈言风闭眼。

蘅芜今日起也消失了。

没有了蘅芜,祈言风顺利收回了磬钟,他向云纤凝和苏译行了一礼,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尊者辞世事关重大,在下需尽快回玄玉宗告知长老门,多有打扰,失陪。”

霍成得猛然跨步,横刀便拦在了祈言风面前,“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呢?你说走就想着,那那么容易!”

祈言风身后弟子迅速拔剑,“尊者逝世,我们不跟你们讨要说法已经很讲道理了!”

霍成得毫无耐心,“讲屁得道理!蘅芜逝世,不是明摆了她自己没能力渡过雷劫,你们刚刚都没长眼睛!”他回头指了一下昏迷不醒的洞瑶,“我家主子离开幻花谷时好好的,在锦官城才待了几天,就变成这个样子,他若好不了,你们也都他妈别想好活!”

弟子扬了下头,“谁知道他怎么变成那个样子的!你别胡乱咬人,反正我们不知道。”

霍成得怒气蹭蹭往上涨,完全无法压制,抬刀便砍。

祈言风出掌抵挡,苏译急忙便将洞瑶接给了白释,起身呵斥,“给本尊退下。”

霍成得犹豫再三,收刀往后退了一步,但目光不撤,仍紧紧盯着玄玉宗的一众弟子,随时可以拔刀。

祈言风并不过多在意,向苏译拱手,“多谢。”

玄玉宗众人匆匆来,匆匆去,霍成得虞气难舒,“尊主……”他刚要表达不满,但却在触及苏译冷寒的眸色后,生生把后面的字句又吞了回去。

苏译转身看向云纤凝,他手中唯有一簇紫色微光,闪烁在掌心,“云楼主就没有什么要解释吗?游戏是你这种玩法,还是说仅仅只是你拖延时间的手段?”

云纤凝的视线扫过白释,嗤道:“尊主倒打一耙的能耐倒是厉害,你若不带这么一个人来砸场子,我何须要出此下策。云间楼内,七情你自然不可能拿得全,不过开始我便也说了,游戏玩完,你自当会知道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这句话我可不算诓骗你。”

“先前说的话依然算数,你如果真想帮洞瑶拿回七情,让他现在就醒过来,可以用一件神器来交换。”她停顿一下,直视苏译问:“只是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拔除洞瑶与蘅芜的七情是蘅芜拿倾城弓和云间楼做的交易,蘅芜已死,以洞瑶对蘅芜的情意,这七情对他来说恐怕和毒药没什么区别。”

苏译犹豫,他沉默了会儿,问:“你费尽心思让我知道他们的过往,是想劝我放弃?”

云纤凝不否认,“尊主可以这么认为。左右这七情和尊主毫无关系,尊主何不等洞瑶魔尊醒来,让他自己决定是否拿回。云间楼在此之前,可以替尊主保管。”

苏译攥了下手心,“如果不拿回,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云纤凝道:“看他对蘅芜的情意有多深,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三年五载。”

“你刚刚说蘅芜让你帮忙拔除洞瑶的七情,是用倾城弓做的交易?”

云纤凝颔首,“是,神器倾城弓。”

苏译走近云纤凝,将手心的紫色微光接给她,“本尊便依你所言,信你一会。”

云纤凝接过,微弯了一下唇角,“云间楼诚信为本,不说虚言。”

苏译返回,从白释怀中接抱过洞瑶,还没有走出两步,霍成得便故技重施,又一次拦住了苏译的去路,他艰难开口,“既然主子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便交给成得,让我带主子回幻花谷。”

“交给你?”苏译并不思量,“我不放心。”

“交给你我还不放心!”霍成得的脾气根本就压不住,瞬间就被点着了。

铁奕长剑瞬间出窍,另外几名魔族下属也迅速拔剑围住了霍成得。

苏译神色不变,语气平稳,“霍成得,你是真觉得帝上救过你一次,本尊就不敢杀你第二次?”

霍成得视死如归道:“廖生魔尊什么声名,成得可不敢有这种想法,只是今日即使死在这里,老子也不能看着你把主子从我眼前带走!”

苏译缓了一口气,“问你一个问题?”

霍成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苏译慢慢道:“我与洞瑶同是仙门弟子堕魔,你一直觉得我能叛门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为何对他就没有这种怀疑?”

“你跟主子能比吗!”霍成得瞪圆了眼,高声道:“我们主子那是被妖女蛊惑为情所困,你是弑师叛门,青华峰怎么对不起你了?没传你功法,没教你修炼?这么容易叛走,魔界任何一个人都该叛了八百回了,谁对不起你你就杀谁,大不了把所有人杀了自己当峰主,老子还敬你有些能耐。”

苏译觉得自己简直多此一问,“算了,你确实也该信不过我。”他示意铁奕退下,将洞瑶交给霍成得,“但我想在洞瑶苏醒之前,你会护好他。”

霍成得有片刻呆愣,“什么?”

苏译道:“还不快带他走,再拖延,本尊可就反悔了。”

霍成得闻言瞬间抱紧了洞瑶的身体,和苏译拉开了一大段距离,他转身走出几步之后,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返回,脸色涨的通红,为难别扭道:“不管怎么说,这些时日都谢你了,老子记得,有机会一定会还你。”

苏译点头,“行。”

霍成得步子没动,又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瞧不上你,你不也瞧不上老子,咱俩扯平,就是你这脾气改改吧,到底是怎么做到脾气有时候比我还爆……”

霍成得想不通地,一边纠结,一边摇头。

苏译抽了下唇角,“滚!”

铁奕侧身,努力抿着唇,向苏译抬手,“主子若无其他吩咐,属下便退下了。”

苏译摆手,几名魔族下属和铁奕一同行礼离开。

白释一直安静,苏译差点忘记了他的存在,所有人离开后,苏译移步到他跟前,唤道:“师祖。”

“嗯。”白释应的声音很轻。

苏译略微迟疑,“我需回魇都向帝上复命,不知师祖是何打算?是继续留在锦官城还是要回无极门?”

白释摇头,“我并不清楚,封印秘境的事情还没有结果,玄玉宗说需要时间处理,快的话我在玄玉宗再等一等,慢的话该是先回无极门。”

苏译尝试问:“如果他们始终不同意封印呢?”

白释淡声道:“那便算了。”

苏译讶异,“我还以为师祖是坚决要封印秘境。”

白释道:“我一人的想法未必对。”

苏译不赞同道:“这件事我觉得师祖对,他们存有私心,是为罪诏。”

“我也有私心。”

苏译不可置信地看向白释的眼睛,但他的眸子实在是太多平静,这句话说的也是无波无澜,只是陈述,没有任何情绪包含其中。

苏译问:“是什么私心?”

白释伸手将苏译往自己怀着揽了揽,指腹抚过他背后的发,“许是并不希望他们知道罪诏并不在秘境。”

苏译心下微动,他没有敢继续往深问,他对白释的事情实在是所知甚少,也不知道白释都知晓些什么。

白释细细摩挲着苏译的发,温声道:“其实我很想知道,洞瑶与蘅芜的情意你如何看?”

苏译觉得自己可能听岔了,确认道:“师祖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白释道:“有些好奇,你可以回答我吗?”

苏译稍稍思考道:“我曾经对洞瑶说过不值得,但值不值得其实根本就不该由我来评价。”

“嗯?”

苏译抬头望进白释的瞳眸里,认真道:“值不值得这个事也只有洞瑶自己能够知道,而且我若喜欢上的人,自当在我眼中也是千好万好,这天地之间再不会有人能比得过他,为他做到何种地步,于我而言也是值得。”

白释皱眉,“这般偏执极端的喜欢,伤人也伤己。”

苏译问:“师祖要劝我吗?”

“我应该劝你。”白释道:“世间之人没有几人值得这样的喜欢。”

“师祖呢?也不值得?”

“我亦一样。”

苏译凝视着白释,“这件事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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