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举着冰糖葫芦,又去醉香楼买了花雕鸡。
为了让四姨娘吃上口热乎的,买到鸡她立刻往回走,可纵然心急也耐不住还有个非要跟着自己的三公子,阿圆只能稍放慢些脚步。
闻晏本也不是个话多的性子。
加上阿圆又不能说话,他便更不可能开口。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除了云片糕闻晏帮忙提溜着,糖葫芦花雕分别占了阿圆两手,一路无言。外人看起来,他俩仿若互不相识,只是碰巧同路的陌生人而已。
就这么一直走到了闻府门前不远,闻晏才出声叫住阿圆,伸手把云片糕食盒的拎带细心地扣上了她举着糖葫芦的手腕,眼睛似是不经意地瞥了那红火晶亮的山楂果子一眼:
“还是快吃了吧,难道还要举着这个进去吗?”
不等阿圆面露惊异,他就转身快步走进了路旁的小巷,匆匆而去,看起来像是在赶时间,或是躲避着什么人。
总而言之,阿圆觉得与这位相见的分别,似乎没有哪一次他不像是只逃亡的兔子。
“啊、啊……”阿圆追了两步,却见那人跑得更快了许多。
脚步在跨入巷口前刹住,她没有再追,心里想的不过是要把糖葫芦的钱还了罢了,但即便不是这会儿,回头也还能见着。
往他身影消失的巷子深处张望,阿圆不太明白堂堂一位公子,为何放着气派敞亮的大门不入,非要从那条阴冷的后巷小门回家。
当初陈嬷嬷与阿爹买卖自己便是在那里。
石板路灰泥墙,墙角路沿都是厚厚一层湿滑的青苔,大路上根本不觉着怎么样,杵在巷子里便是鬼哭狼嚎的妖风阵阵,吹得人浑身发亮。而且哪怕是白天那里头也不怎么见光,若非万不得已,她绝不要再走那条路。
她也转身,低头满意地清点了一遍手里的东西,然后回去四房交差了。
四姨娘大喜。
之前她交代过阿圆,若是对方看懂了,还给自己带了话,意思若是好的,就买花雕鸡,若不是就换成荷叶鸡。
她高兴得就着花雕鸡吃了两碗饭,还赏给了阿圆几块鸡屁股。
阿圆根本吃不了。她自小吃的米糠咸菜,即便进了府做丫鬟,又因为厨房婆子欺生,有点油水的饭食等闲也轮不着她。
鸡屁股这种大油的荤食,忽然吃上一顿,下肚后绝对要恶心滑肠,好几天不得舒坦。
所以她谢了姨娘,感恩戴德捧着那个碟子,却动都没动。
到了下人用饭的时候,她本意是想把鸡屁股分给其他丫鬟们吃,可几次把碟子往人眼前递,云片就冷哼着:“怎么着?还炫耀上了?”
阿圆摇头,再左右看看,其他姑娘们都掩着嘴偷笑自己,香云倒是没笑,只是微蹙着眉看过来。
啊,是了。
过去能给姨娘跑腿的都是香云。
本来她们以为姨娘差遣小哑巴是作弄她,可回来后姨娘那么高兴,大家便又都不是滋味儿了。
她抢了香云的差……
阿圆明白过来,知道自己想要分享,落在大家眼里却是另一回事。
她有一丁点儿委屈。但也就只是那么一丁点儿。
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妥帖地处理这几个烫嘴的鸡屁股。
她想着,吃不了还不如丢了,可不能为了贪这嘴害得自己接下来几日都不安生。现在姨娘是挺欢喜,可谁能保证今儿往后她都高兴呢?如果因为身子不爽利得罪主子,那可不值得。
但是丢必然不能丢在四房院儿啊。
若被其他丫鬟婆子们瞧了,去姨娘跟前告上一状,也一样是倒霉。
盛了碗饭随意扒拉了两口,阿圆便瞅了个没人注意自己的空档,捧着碟子出了四房。
主院很大,可是如何寻个隐蔽的地方把东西倒了,也有讲究啊。
靠四房太近容易被房里出来院门口洒扫的婆子们发现,再者说了阿圆虽吃不得鸡屁股可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这换个别人或许是顿求而不得的下酒好菜,若是真的丢进鱼池子里她也不舍得,因而左思右想,她决心把这些鸡屁股赏给莲池畔花圃里躲着的几只奶猫儿。
给畜牲吃虽然也可惜,可好待也是进了肚子,不算辜负了花雕鸡。
阿圆于是去了四房往东的莲池边上,钻进花圃里面一番找,却是没找到。
她叹了口气,心想着不会真要把鸡屁股丢进鱼池子里吧。头顶忽然传来“喵喵”的叫声,很是婉转娇弱的,听着就像是毛茸茸的小奶猫。阿圆循声望去,见是池畔假山顶的凉亭里传来,便三步并作两步爬了上去。
她喜滋滋的,却不想到了凉亭前一抬眼,见到的不是猫儿,竟是一位从未见过的主子。
少年正倚靠在亭栏边,慵懒地斜着半边身子,视线刚刚好落在阿圆身上,一双桃花眼笑着眯得弯弯。他的年岁介于大公子和三公子之间,想来正是阿圆一直从未得见的二房少爷了。
说来也奇,闻家三位小爷都是老爷的崽,可一个个生得不似老爷的肥头大耳不说,便是他们仨也全不一样。
大公子模样是透着一股憨傻的端正,三公子是面若好女的精致,二公子的五官平心而论只能说是平平无奇。但这人虽然本身模样平庸,却讨巧在肤白唇红,又配了一双笑起来如同弯月的桃花眼,面色冷淡时看着不显,但一笑就立马揪着人的心,拽着人的眼,叫人无法忽略了。
而此时此刻,之于阿圆,寻猫不得,却无端端撞上了如此一副尊容,根本顾不得惊艳,反而有种半路见鬼的惊吓。
她脚步一顿,本来迈出去的左脚生生收了回来,一对儿杏眼儿还惊魂未定地圆睁着,却也没忘了躬身冲人行礼。
她手里还捧着个盛鸡屁股的碟子,就那么不尴不尬地托着,真是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阿圆头皮都麻了,这要主子问起来:“你举着个鸡屁股到处跑干什么啊?”
她要怎么答?
鸡屁股,小丫鬟,还有鲜有人至的凉亭,这个组合怎么琢磨怎么都像是偷了主子的吃食跑来偷尝的。
若被扭送回四房叫姨娘知道了,也是难以收场。
阿圆苦着脸,心里有些抱怨,抱怨奶猫儿们怎么叫完就不见了,抱怨四姨娘抠门居然赏了这种玩意儿。
她垂着脸,听二少爷发了话:“哪一房的丫头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他声音很是清亮,被初春微暖的风裹挟着吹到耳畔,就像是溪边淙淙的流水一样动听。
阿圆想,他听起来倒像是很和善。
乖乖举起空着的手,阿圆起了个“四”。
对面小丫鬟不说话,这位公子竟然不觉惊讶,又自顾自接着问:“打这儿来干嘛来了?”
阿圆撅了撅嘴,有些为难,可还是很快单手张开五指,在脸颊边上一划拉,比了个“花脸儿猫”。
“噗——”
凉亭里的少爷笑出了声儿。
阿圆有些莫名,掀起眼皮子偷瞧他。于是便瞧见这位笑眼的公子抿着两片艳红如花瓣儿的薄唇轻笑,紧接着嘴角一咧,“喵~喵~”
竟是与方才她在池畔听到的猫叫一模一样!
阿圆抬起整张脸,一脸震惊地看向他。
二公子便不再学猫叫,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还站着做什么?你大老远的,为我送了好吃,不叫你进来坐,岂不成了我待客不周?”
要不是知道这府里头还有位二公子,阿圆怕是真要当做是花圃里的奶猫儿成精化了形。
她哪敢去坐,又把脑袋一低,鹌鹑似的缩着脑袋。
摸不准这位主子想的什么,她心里忐忑极了。
而那主子见阿圆这样,叹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语气倒是极委屈了。
“怎么?是我生得太凶,吓着了你么?”
阿圆忙摇头不迭,可立马又听他笑。她便有些错乱了,怔愣着再次抬起脸来看他,心里真的摸不准这位主子心里怎么想的。
手里还托着鸡屁股呐,自己的后果究竟是好还是坏,只看他一张笑盈盈的脸阿圆却没有底。
二公子笑了一会儿,从扶手边直起身朝阿圆走了过来,直接站到她面前蹲下,一对桃花眼直直望进了小丫头的眼里去。他叹了口气,失落道:“这么怕我,看来我是真的生得太凶了。”
阿圆刚又要摇头,一只手却凌空罩到了她天灵盖上,拍狗儿似的抚了两下:“行了行了,我还不至于要你一个小姑娘安慰。”
说话人依旧脸上带笑,却笑出了几分失落。
他又自顾自地说:“你是四房里刚来的?不会说话吗?看你大老远的给小猫送吃的,一定是个心善的。”说着,他又顺手揉了一把阿圆的头发。
“想来你还不认得我吧?我是二房的,叫闻岳。”
阿圆点头又要行礼,被他伸手架着:“行了,同我不需要讲这些虚的。今日小猫儿们不巧不知道去了哪儿,我难得从先生手底下溜出来偷了半日闲,也没有旁的伙伴,你留下陪我说会儿话吧?”
“我保证,不把你将鸡屁股带出来喂猫儿的事捅出去。”
阿圆一怔,惊恐地瞪大了眼望着他,看着那少年嘴角一抹恶作剧的笑意逐渐放大。
啊,今天真是……诸事不顺的日子。
叹了口气,阿圆心道。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