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宁静被打破了。
作为前大小姐,艾丽亚的睡眠品质向来极好,无人敢叨扰,加上父亲替她私聘家教,课程时间都是量身订作,所以能幸福的一觉睡到天亮。
纵使沦落成逃犯,这种令无数人羡煞的优良作息也依旧保留,毕竟她正值发育期,有充足的睡眠需求,再者昨日和军警周旋与大扫除的劳累,对孩子实在不堪负荷。
因此当她悠悠转醒,视野赫然被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放大占满时,她反射性就要抽身掏簪自卫,但一动作就受到强大的阻力。
刚苏醒的她对现状一头雾水,不过由于那张脸太吓人,把胆怯的瞌睡虫全都吓跑了,才发现自己的处境何等危急。
——她被绑起来了。
面前是高大魁梧的男人们所筑成的影牢,背后的椅背不知为何变成了冷硬的墙壁,无处可逃。
被迫承受连鬼神都无法招架的威压,因为匍匐在地,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们背光而立的身姿,以及眼中闪烁的寒光。
逼仄的空间、窒息的氛围、被捆的手脚,犹如一桶冰水从头灌至脚底,寒气瞬间渗透五脏六腑。
是军警!!
她惊慌失措的挣扎着,却只能像只毛毛虫在地上狼狈的扭动。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哈哈哈!没想到那个朝仓艾丽亚也会有这天啊!」刚才把她吓得半死的男人被她可笑的模样所逗乐,胸膛震颤,自喉咙发出浑厚刺耳的讥笑。
艾丽亚定睛一看,才看清男人穿的是西装,而非充满肃杀之气的戎装,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俗气的金项链。
等等……不是军警…?
也对,军警不可能这么快就找来,而且也不会留她的命,认知到这个事实,她如同吃了定心丸立即镇定下来。
只要不是军警都还有机会!
「你们是谁?是哪个帮派吗?」
「哦呦,大小姐不认得我了吗?没关系,贵人多忘事嘛!」男人笑得眉眼弯弯,豪迈的蹲姿及轻浮的打扮,痞气满满。「那么我们来重新认识一下吧,鄙人是“白濑清史郎”,不过我想妳大概比较记得我的弟弟“浩一朗”。」
「不管是浩一郎、浩史郎…怎样都好,名字不重要,反正就是来寻仇的吧,我也想不出除此之外的理由,如果你想诉说我的罪状或厘清来龙去脉还是免了,我没兴趣,所以干脆点直接说你想怎么处置我就行了。」
对于艾丽亚明明居于劣势却不改傲慢,甚至还略嗤之以鼻的态度,白濑清史郎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了狰狞的青筋。
「大小姐看来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呢,妳以为自己还有趾高气昂的资本吗?既然最大的后盾已经消失,那妳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妳应该知道灭族的事吧,那是我的杰作哦。」
「你?」
提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清史郎十分自满的笑道。「没错~!杀了楠田家的么女,再嫁祸于朝仓家,造成针锋相对的局面,然后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你们一网打尽!」
原来如此,犯人是这个轻佻的家伙吗,乍看只是四肢发达唯有脸还能看的蠢货,却意外的大脑很好使。
朝仓艾丽亚的恶女之称并非浪得虚名,但若失去朝仓家的庇护,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孩,根本不足为惧。
因此他扳倒了她的后盾,甚至还让制霸一方的楠田家一同垮台,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妳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她即时停止窃笑,脸上的嘲讽一览无遗。「你以为我没有朝仓家的光环,就无须担心复仇会被阻碍,不惜大费周章,甚至连楠田家也算计,真是一石二鸟……」
「但有人能替我代劳,还小丑一样滑稽的为此沾沾自喜——这难道不好笑吗?」
这下是真的恼火清史郎了,他毫不怜香惜玉的扯住她的头发,重重砸向地面,砸得她眼冒金星。
第一次体会黑/道的狠劲,对她娇贵的身躯造成巨大冲击,不过她不会为这点痛就丢弃自尊。
「呜——!……真不愧是黑/道,下手真狠…」
「事到如今还能这么倔强,可真叫人佩服,妳已不是那个曾不可一世的大小姐了,不再令人闻风丧胆,也没人会听妳高高在上发号司令,现在还没认清这点吗?」
「不就是没后台吗…我依旧是我,依旧是朝仓艾丽亚,这是绝不会改变的,想让我低声下气的求饶?」艾丽亚扯出了一抹讽刺性极强的笑。「——做梦!」
「妳这该死的小鬼!!」
见对方饱含怒意的拳头直袭而来,她既不躲也不闭眼,强大的自尊使她依旧挺直背脊。
但拳头还没落下,响亮的爆裂声便蓦地闯入紧张的氛围,夺走了所有人的焦点。
她扛起因疼痛而显得沉重的头颅,视线越过已经瓦解的人肉高墙,随即见到了噬人心神的一幕——
“只见一名少女沐浴着圣光,在繁星点点中以天仙之姿从天而降”。
尘风扬起对方洁白的裙摆,一时如花盛放,绚烂至极,当纤细的脚尖轻踏于地,拥戴的星光也随之沉寂。
少□□雅的整理飘逸的长裙,白皙无瑕的肌肤在圣光照耀下隐隐透明,承载夜色的墨发泛着幽光,最后长睫轻颤,缓缓掀开帘幕。
——那是怎样的眼睛?
是翡翠,是碧潭,流转着温婉惑人的水光,拥有罕世的澄澈,荡漾出动人的涟漪,不禁让人产生溺死其中是至高无上之幸的错觉。
没人能形容那究竟是怎样的美丽,言语在她身上太过憔悴,甚为亵渎,但那一定是不属于此世之物,整个尘世都不由自惭形秽。
假如非得形容,唯有一个词语如同为她存在般无比贴切。
——“神”。
那些男人们有片刻失神,随后又为这项冲击性的认知与自己的无礼而哆嗦不止,赶紧五体投地。
接着,“神”开口了。
「——你们在做什么呢?」
那是棉絮般轻柔,却又一如其气质虚幻的声音,似小提琴于空气振荡而空灵的后韵,独留流连不舍,充斥无尽的迷醉与追惋。
「……鄙……鄙人愧对于您,鄙人已知错,请宽恕我等…!」清史郎被震慑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他急忙解开艾丽亚的束缚,并再次跪地请罪,免得被失敬之罪殃及。
开玩笑!这可是难得一遇的神迹啊!
神是真实存在的,最后的纪录出现在亘古之前,加上姚田氏那异于常人的能力,人民几乎都深信不疑。
「你是在对神指手画脚吗?」
「不!不!鄙人并无此意!」
「一介凡人妄图干预神明,此非指手画脚又是何意呢?」
「鄙、鄙人……」清史郎绞尽脑汁的解释。
「不过我可以相信你,给予你机会挽回刚才的傲慢无礼,证明自己的真心。」
「谢谢神明大人!鄙人感激不尽!」
「——“那就献上你的命吧”。」
「…欸…?」
「怎么了?不行吗?莫非你想欺神?」
「不不不!!鄙人、鄙人这就向您证明!!」他恐慌的摆手否认,他不敢想象惹怒神明的后果,也不愿遭受可怕的天罚,但他能选择的只有一条路。
用颤抖的手取出枪/枝,将枪口对准太阳穴,饶是作恶多端的□□,平时杀人不眨眼,真正面临死亡关头时,终究还是会记起恐惧,他隔着皮肤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动摇。
他必须死,不能不死。
神让他自裁而非降下天罚,已是待他仁慈了。
花了点时间下定决心,清史郎大义赴死似的闭上眼睛,最终扣下了扳机,枪声被扼杀在消音管里。
「你们呢?」神明将眼神施予其他早已冷汗淋漓的男人。
他们说不出任何只字片语,表情绝望得像是目睹末日,却没有痛哭求饶,只是颤颤巍巍的学着前辈,也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眼前的情景过于震撼,令一向高傲的艾丽亚也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
她是不信神的,就算神真的存在,也肯定舍弃了这个世界,任其自生自灭。
“然而神却降临人间,降临在她的面前”。
噙着温煦的笑容,至始至终都未曾消失,神在她的注视下平静的款步而来,轻抚上她稚嫩的脸庞,似是没察觉到她刹那的一颤,打理起她的乱发。
神的指尖是纤柔的,带着凉意,力道轻如鸿毛。
「…抱歉,我没能即时赶到。」祂流露出让人受宠若惊的歉疚,纵然细眉微皱也不改风韵。
艾丽亚头一回有想呵护蒙布朗以外之物的念头,惶恐不知何时已然蒸发,蓬勃滋生出前所未有的爱怜,占据整个心房。
对方是真心的。
无论是那莫名其妙的歉意、肉眼可见的慈蔼,皆发自内心毫无虚假,可她不明白。
为何道歉?她们只是陌生人,何况还有人间与天界的隔阂,是慈悲的神性所致吗?即使她是罄竹难书的罪人?
满腹疑问梗在喉间,不肯探出口腔,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确认对方是否是南柯一梦的幻境,或许自己真的是在做梦也说不定。
然而下一秒却被温柔握住,包裹在微凉又细腻得不可思议的掌中,那双温和泛滥的碧眸直直望进她猩红的瞳仁。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姣好的脸蛋上绽出了更胜刚才的笑靥,深深烙印于她的虹膜。
「“我如约前来守护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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