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荷珠没有多言,她虽是商户之女,但尊卑长幼这些规矩礼仪也是牢记于心的。
连在老家都从不曾见过二爷这样宠妾灭妻之人。
王荷珠早觉得他那早亡的发妻死得蹊跷,她只是不屑于和他们有过多来往。
所以自然而然对裴若辛便没了什么好印象,要不是裴士安不在京,裴士铨是家中有话语权的男人,她才不会答应带裴若辛出来。
勉强待了小半个时辰,便借口和几个有交情的夫人坐在一处去了。
太阳照射过来有些刺眼,柳芙蓉坐得腿麻,便轻轻靠在母亲身上。
待巳时一刻,号角声响。
田狩场一眼望去看不见边际,大致分为三块。
蹴鞠区、狩猎区和骑射区。
周围彩旗已挂,被风声扇得呼呼作响,像是野兽的低吼。
前世今生,柳芙蓉都是第一次观田狩礼,说不震撼是假的。
激动之余,她更多的是心酸。
她也就罢了,母亲一生战于沙场,可功成名就后依旧只能居于这小小的女眷席。
三声号角后,臣子列队。
刘瑾一身龙袍,居于臣之首徐徐而入。
女眷席由傅皇后带头,行大礼呼万岁。
柳芙蓉乍一抬头,便远远看到那熟悉之人。
身形一晃,迅速稳住。
别慌。
她安抚自己,这一世的刘睿尚且羸弱,和她也不过年少时见过几面。
庞知许的神情难得高兴了片刻,往柳芙蓉的方位看了一眼,更觉得得意洋洋。
前几日,她偷听到父亲和母亲谈话。
不日礼部便会请旨册封太子,待大皇子册封礼时,她就会是太子储妃,随表哥入主东宫。
她挑着眉深吸一口气,待她日后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别说裴晏礼一个小小的刑部尚书,就算是定国公府嫡女又如何,碾死他们还不是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庞知许挑眉吐出浊气,且让她再得意一段时日。
皇帝一挥手,身旁的福德公公便掐住嗓子:“平身——”
其实女眷席上隔得远了压根听不清皇帝说什么,随席的公公发出指示,大家才纷纷随傅皇后落座。
柳芙蓉一直注视着远处的高台,只看到刘睿上前不知说了什么,逗得皇帝大笑。
继而,她的眼神落在裴晏礼身上。
他皮肤白,如今正好的阳光照下来,更是白得透亮。
一群人中,背影最挺直瘦削的便是他。
柳芙蓉觉得,玄色官服很是称他。
阳光照射下来,他脸部的轮廓分出了阴影和高亮,足以看出是个容貌顶尖的男子。
席面上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裴晏礼的名声,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何况还距离了这么远。
柳芙蓉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周围传来许多的议论声。
更有甚者用团扇遮着面,在同长辈说着什么。
这田狩让女眷来本就是存了鸳鸯配的意思,柳芙蓉也不傻,知道她们这是瞧上裴晏礼了,在唤人去打听呢!
柳芙蓉假装不在意,抬头时正巧碰上他扭头往女眷席上看,正勾起嘴角,就听见身后愈演愈烈的议论声,上扬的嘴角跌落下去。
看什么看!
真是红颜祸水!
像是有感应一般,裴晏礼回头一瞬。
逆着光,自然是什么都看不清,不过倒是让女眷席的各位一睹“芳”容。
刘睿和庞春奕对视一眼,便上前一步。
“儿臣恭祝父皇田狩顺遂,箭指天狼显英武,马踏山河扬国威!愿父皇圣体安康,我朝武运昌隆! ”
柳靖川在一旁头都未抬。
他知道刘瑾并不吃这一套。
刘睿本性敦厚,其实放在世家中,这样的公子已经相当出色。
可惜,偏偏生在帝王家。
如此性情者,日后若是被拿捏了软肋,便就是专权者的傀儡。
刘瑾自然也明白这些顾虑,所以才迟迟未提及册封元储一事,也是借此敲打刘睿要不断进步,不要仗着独子的身份便懈怠枉学。
刘瑾虽笑得开怀,但却也只是一笑而过,将话锋转到定国公和裴晏礼身上。
“听说你们俩家好事将近啊!朕就赏你和芙珩今日所猎带回国公府,如何?”
众所周知,田狩所猎都归皇家所有,如今陛下将此赏给国公府,可谓是莫大的荣耀。
要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定又要说一番客套话了。
柳靖川只是站出回话:“臣替女儿和未来良婿谢过陛下!”
刘瑾点了点头,知道他一如既往的性情,转头对裴晏礼。
“裴爱卿不善狩猎,朕也就不为难你了。”他思索片刻,“待你们成婚当日,朕再送上大礼!”
裴晏礼不卑不亢,位于柳靖川身后半步:“微臣谢过陛下!”
刘瑾多说两句:“芙蓉这孩子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裴爱卿可要知道,芙蓉身后除了定国公府,还有朕来撑腰。”
“臣谨记。”
这话看着是在调笑着敲打裴晏礼,实则却是在敲打柳府新婿,算是给定国公撑足了体面。
底下的人私下不知已经交换了多少个眼神。
庞春奕在一旁冷板凳坐了许久,始终未得到皇帝的一句话。
他原本打算趁着今日让陛下松口刘睿和知许的婚事,如今看来前些日子的芥蒂在陛下心中还并未消除。
他瞥了一眼裴晏礼,难怪敢和他作对,原来是攀上高枝儿了。
这裴家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讨厌。
他朝身边人招招手,往女眷席上一指,不知说了什么,那人便点头退下了。
裴晏礼暗中注视,那人走向了女眷席的方向。
刘瑾转身:“福德,宣布开始吧!”
公公笑意盎然:“是!”
锣鼓响起,女眷们的心思也被场下牵动。
因为今年田狩多了女眷,若是直接让大家分开去猎场,怕也是无聊得紧。
于是便就在进入猎场之前设了几场趣味比试。
分别是赛马和骑射。
柳芙蓉并不激动,因为裴晏礼压根不参加,而哥哥毫无疑问又是头筹。
待刘瑾坐在高台之上,只留着庞春奕和柳靖川陪在身边。
他也不拘着其他臣子们,让他们自行散去找些乐子罢。
陛下那边想必是安排妥当了,他只需静待即可。
刚见庞春奕不知又要使什么手段,裴晏礼还是担忧,看着时辰尚可,便径直去了女眷席的方向,准备再叮嘱芙蓉几句。
桃枝和灵雀这些丫头们都集中候在女眷席下面,以备主子们随时传唤。
正看比赛看得激烈,裴晏礼的出现逐渐挡住她们的视野。
这种陌生的场合,灵雀要比桃枝机灵许多。
脱口而出:“姑爷有何吩咐?”
三人都愣住。
灵雀埋头看向桃枝,这嘴怎么这么快,怎么叫出了心里话?
裴晏礼眉间含笑,也不否认:“能否帮我叫你们小姐下来一趟?”
毕竟是女眷席,他一个男子不方便上去。
“当然能!能!姑爷稍后。”
将错就错罢。
灵雀转身就提起裙摆跑上楼去。
母亲刚走去更衣了,柳芙蓉自然是盯着一旁的庞知许。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一晃眼,便看见灵雀跑到跟前了。
“吓我一跳。”
裴若辛和身边的几位小姐一起走到前面围栏处看比赛,自然瞧见了兄长朝这边走来。
起初她以为裴晏礼是来见大夫人的,到时候她只需跟着一起下去,这些身边的小姐妹必生艳羡。
可偏偏,他径直略过了裴府的丫头们,再然后就见那柳芙蓉的丫鬟没规矩似的跑上来。
灵雀神情激动难耐,笑意难掩。
裴若辛侧身想听,可惜灵雀是低声伏在柳芙蓉耳边说的,周围时不时传来喝彩声干扰,什么都听不见。
恰好,林昭华也回来了,柳芙蓉转头简单和母亲说了两句。
“去吧,有裴大人陪着,娘也放心。”
柳芙蓉笑着起身,然而走到楼梯口却被庞知许拦住了去路。
她懒得多言:“让开。”
吃一堑,长一智。
庞知许现在不敢再用父亲的身份压人,便只好另辟蹊径。
“我们好歹也是有过同窗之谊的,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庞知许一脸柔意,倒显得柳芙蓉不解风情了。
此处恰好又在靠近拐角处,身后的人都未曾注意到这边。
柳芙蓉挑眉。
这庞知许和上一世入宫后,还真是丝毫未变。
使来使去就这么几个法子。
“同窗?我可不记得我有个连‘资治通鉴’四个字都能写错的同窗。
“你!”庞知许没想到柳芙蓉竟然当着大家的面翻她的黑历史。
当时她们一起在女子书院读书时,她分明将《女诫》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准备大显身手之时,谁知道考官突然将试题换成了那繁琐的《资治通鉴》。
虽然大家都不熟悉,但将书名写错的却只有庞知许一人。
这事儿大家暗地里都笑过,只是碍于她身份显赫,不曾当面嘲讽。
柳芙蓉没有刻意压声音,周围听到且知道这件事儿的人便开始小声议论。
坐在庞知许身边的沈月宁立马站起来,准备走来。
柳芙蓉便玩味地看向她,她真的没时间和她们闹了,裴晏礼还在楼下等着呢。
沈月宁连庞知许的身份都够不上,被柳芙蓉回头一瞪,瞬间失了底气,又退回到席面。
这里谁人不知,柳芙蓉就是个疯狗,把她惹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庞知许满脸涨红,看了眼低头喝茶的沈月宁!
这个怂包,关键时刻就知道隐身了!
“女子自然以习得《女诫》《内训》为荣,庞小姐知书达理乃是京中贵女效仿的典范,写不出《资治通鉴》只能说明庞小姐恪守规矩,不乱纲常,有何可怪?”
裴若辛正巧就站在围栏一边,刚刚她们的话自然也一字不差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裴若辛这一番话让在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去,她直起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庞知许看了眼她,脑海中并不记得这号人物,身边的丫鬟在她耳边轻声告知。
裴家的女儿?她们不是柳芙蓉未来婆家?为何会帮她说话?
她勾勾唇,看来柳芙蓉也太招人讨厌了,连她未来小姑子都不待见她。
裴若辛看着庞知许投来赞许的目光笑了笑,两位贵女她总是要站一边的,那柳芙蓉一看就是个蛮不讲理的,连自己主动打招呼她都假装看不见。
倒不如借此机会攀上庞知许,她如今公开帮她说话,她定是要高看自己的。
若是她能成为站在庞知许身边的人,以后这些宴席便不用小娘苦苦央求爹爹了。
柳芙蓉并未当即反驳,而是朝着裴若辛的方向步步逼近,几位夫人也纷纷看过来。
王荷珠心中一惊,这死丫头怎么又出上风头了!
裴若辛被她走来的气势吓得有点腿软,却还是强迫自己将头扬起与她对视。
成败在此一举,她不能先松了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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