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礼先去车行将马车还了,退了押金便步行回了裴府。
大门已然落锁,裴晏礼不恼,上前拍了门扣,来来往往还有些未归家的商贩,都偷偷往他的方向瞟过来。
他早已习惯,便也没了窘迫,只是间隔着不停歇地敲门。
小半个时辰后,大门终于微漏一条缝隙,一家丁在里,语气间尽是无奈。
“二老爷放话,若是大少爷还当自己是裴家人,便去祠堂立誓不再追查城西的案子,否则这门小的也不敢开啊。”
裴晏礼后退一步,低声问他:“祖母呢?”
“大少爷放心,已经歇下了。”
裴晏礼松了口气,无论二叔再怎么为难自己,只要不让祖母伤心就好,他从正门离开,走到西侧的偏门才得以入府。
却没想到祖母房里的刘嬷嬷竟就等在侧门:“老夫人等大少爷许久了。”
既然祖母让刘嬷嬷在侧门等着自己,怕是已经瞒不住最近朝中事了。
祖母的院子紧挨着祠堂,她日日烧香拜佛,裴晏礼也能理解,到了祖母这个年纪就盼着家宅安宁。
“祖母,孙儿来迟了。”
裴老太太闭目未动,苍老的声音十分浑厚,让人听着端正束身:“无妨,来给你姑母上柱香。”
“是。”
灵堂正中间摆着祖父的牌位,右边便是姑母裴殊的,从他在庙中行了冠礼被接回裴家后,祖母隔三差五便会叫他到祠堂来上香。
“清正在德,廉洁在志。身有正气,不言自威。”
裴晏礼心中一暖,祖母果然什么都看得透:“孙儿谨记。”
他见祖母似乎是想起身,便急忙过去扶着。
“今日可见过柳家小姐了?慎仪觉得如何?”
“见过了。”裴晏礼不知如何给祖母说柳芙蓉今日那个惊世骇俗的拥抱,“孙儿有一事不解。”
今夜院中的月亮格外圆,裴老太太驻足而立:“你是觉得我们裴氏也不是攀龙附凤之辈,为何我偏要你去赴约?”
“慎仪祈蒙祖母明教。”
“《孟子》有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让你以考功司郎中佐助案件,并非让你直入大理寺,可知为何?”
“大理寺中旧臣居多,且由平阳侯治下,慎仪虽被特擢五品,然无力与朝中老臣抗衡,且……”
“你二叔一心当泥鳅,生怕你钻深了。”裴老太太帮他说完了后半句,毫不隐讳。
裴晏礼不语,继而转了话题:“那这些与孙儿的婚事何干?况且祖母也知我如今被朝中几十双眼睛盯着,恐怕累及他人。”
老太太朝刘嬷嬷递去个眼神,下人们便被屏退,她看着眼前已经比自己高上许多的裴宴礼,百般无奈:“慎仪,裴府又何尝不是危墙?”
裴晏礼眼中暗光闪烁,他不是不知,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行冠礼时,是在文昌庙中。
只有祖母和从小带他长大的住持在,后由祖母出面将他接回裴府。
回府后偶听府中下人嚼舌根说,小时候他将一母同胞的胞弟推入池中险些淹死,害得母亲也大病了一场,那之后他便被送到祖母院中,而母亲院中的池塘也被填了。
祖母待他很好,可裴晏礼却有些拘束,他觉得祖母每每望向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悲凉。
两年后,他和裴晏禾都到了入学堂的年纪,他是被祖母院中嬷嬷送去,裴晏禾则是母亲每日亲接亲送。
学堂中的孩子都属官宦世家,自然懂得人情世故。祖母教养他需得有礼有矩,这些孩子对他便越发无礼起来,他却只是当作看不见,并未发难。
直到有一日,祖母抽问他的功课时偶然发现从他书箧中掉落出来的话本子,打开一看竟全是不堪入目的春宫图。
虞书兰问他从何而来,裴晏礼却是当真不知,那一夜,他被罚跪在祠堂中,祖孙俩谁也不肯先低头,还是刘嬷嬷不忍心看着小公子在祠堂挨饿受冻,主动将学堂中的事告诉虞书兰。
也是那过后,祖母将他送去了京城附近的阳县文昌庙,一待就是十余年。
但其实裴晏礼对五岁那年池塘之事并未太多记忆,可他也不愿深究,在寺中的这些年是祖母每逢节日都会来陪他同住。
新年的时候,哪怕是父亲好不容易归家的时日,祖母依旧会风雨无阻地来寺里。
那时候他个子小,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就站在寺门处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一双逐渐苍老的手牵住他。
裴晏礼回过神来,虽是问,语气却十分肯定:“祖母是想赶我走。”
不是埋怨,而是无奈。
“定国公深受陛下信任,且不与庞氏有过多牵扯,柳家小姐性情直爽,定是与你相处得来。”
他不语,却知道祖母还有一句话没说,柳氏一门武将,定是护得住他,他不知为何自己思念了十几年的家却是祖母眼中的豺狼虎豹。
而祖母也忘了,他羽翼渐丰,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了。
“明日一早去向你母亲请安,让她替你给国公府递婚帖吧。”
“可……”裴晏礼不打算隐瞒,“我今天已经拒绝过柳小姐了。”
祖母的表情轻松起来:“放心便好,定国公方才已经修书一封,盼我们早日入府详谈。”
她知这门婚事慎仪并无太多情愿,可是夫妻之情本就是相处出来的,祖母似不愿多言,“你且回去吧,我乏了。”
“……是。”
裴晏礼回到房中,竟难得失眠了一整夜,到了后半夜,他有些自暴自弃地重新坐在书案前拿起儿时看过的那些文书。
他还是有些想不通柳芙蓉为何愿意嫁给自己。
毫无原因的示好莫非也是有隐情?
裴晏礼有些卑鄙的想,若是她也利用自己就好了,这样祖母要他借她跳出裴府,他便可抵心中之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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