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谈心，萧长明干脆找店家重新开了一间幽静的雅间，前后无人，保管安静没人打扰。

萧长生安静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主人行他行，主人止他止，显得有些过分紧迫的盯人，又或者只是不安的粘人。

此时已过了午时，下午时分，日光正好，雅间小院绿树成荫，斑驳的树影在廊下映照出一片片粼粼的金色，风一吹，仿佛展翅的金蝶。

萧长明与萧长生对桌而立，窗外景色安宁，两人的心情却都不平静。

“坐。”

两人一进屋，气氛就有些凝滞，萧长生站着不动，萧长明走过去倚窗而坐，又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自己端起属于自己的那杯，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了见萧长生依然站在那里不动，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怎么了？不想坐桌前？”他在房里左右看了看，又指着对面铺好的床铺，意有所指的说，“那去床上吧，上次你我同床异梦，这次都清醒着，挺好。”

萧长生：“……”

最后，两人还是肩并肩躺床上去了，大白天，盖着被子纯聊天。

“长生，你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吧？”还是萧长明先开口。

他是一个很好的引导者，同时也是一个影卫的主人，在此刻，他的态度并非耐心、委婉，而是坦率的强势和霸道。

他在用主人的身份面对萧长生。

“这几日一直疲于应对各种事件，我没有告诉你，自你这次为我寻找生辰礼物回来之后，我一直在做噩梦。”

“一场连续的、几乎没有尽头的噩梦。”

“……主人有没有危险？”萧长生终于开口了，可他一开口，第一句话还是关心主人的处境。

他伪装出来的声音压不住诡异的本音，千万道枉死的鬼魂一同嚎啕，所说的话竟然只是对一个人的关切。

萧长明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只是心头发酸、喉头发颤。

他到底维持不了主人的威严，叹了口气忧心道：“我自然无事，那只是梦，梦里有个傻子一直在经历相同的死局，他一遍遍的想要破局，一遍遍的试图去救人，但都失败了，我只能被迫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长生，你告诉我，这是我日有所思引发的梦魇，还是某个人真实的遭遇通过某种未知的途径传达给了我？”

因担心某个存在的阻挠，他没有说的太明白。

但这样隐喻明显的描述对萧长生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身体发抖，大脑晕眩，心中有难言的期望、不可置信。

主人、主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知道自己轮回千万次了？

那他知道自己如此无能，努力了这么久竟然都毫无办法吗？

他……是不是对自己很失望？

事到临头，萧长生反而满心恐惧。

他曾经尝试无数次对萧长明说明情况，次次失败，他也曾经无数次幻想主人清醒过来、找回自我与他一起抗争这无尽的轮回。

那时他的心中总会涌起一股豪气和希望，他就靠着这一点希望一直坚持至今。

可如今，主人真的知道了，他怎么会如此的……如此的，不堪？

身体内涌动的这股情绪是什么？

胆怯？彷徨？

还是沉沉的强烈的失落感？

他为何会对告知主人真相感到这样抵触和不甘，仿佛一旦说了，他从前的坚持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萧长生张开嘴，嘴唇蠕动了好几次，却无法成句，只是脱口而出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主人……”

“我在。”

萧长明体会不了他过于复杂的情感，他只能感到身边的人正被某种强烈又拧巴的情绪控制着，这让他不由得放轻了语调，温声安抚道：“我在听，你想告诉我吗？”

“我……”

萧长生又尝试多次，依然发不出声音。

混乱的大脑让他无法控制伪装的易容，那张漂亮的近乎非人的真容若隐若现，一会儿有暴躁的黑雾攀爬，一会儿又露出如雪般剔透的面容，模样非常诡异。

萧长明等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不忍心逼迫。

他再次叹了口气：“没事，不要逼自己，不想说就不说了，下次想说了再告诉我也可。”

为打破这凝滞的气氛，他又主动换了个话题：“长生，你如今的能力有哪些？黑雾化对你有伤害吗？能持续多久？”

最近几次玩家发起强攻，要不是萧长生强势阻止，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但影卫每次爆发后的状态也让萧长明警惕。

“……属下确实已经历轮回。”

萧长生嗓音沙哑的厉害，即使天生扭曲的气场也无法遮盖他此刻脆弱的神情。

“黑雾的力量是属下在轮回中获得的，其威势猛烈，杀伤力无穷，属下早已忘了曾经作为影卫时学过的招数，如今只会这非人的东西。”

他双手揪住盖在身上的被子，由于用力过猛，被套被无情的扯裂，露出里面软乎乎的白棉花。

“黑雾可以无限次使用，属下控制不好它，若使用次数过多、时间过久，属下就会被它污染心智。”

“以玩家任务时限为标准，前五日，属下勉强能维持人的意志。”

“第六日，陷入完全的杀戮幻境。”

“第七日，无法再识别敌人，会无差别攻击。”

“第八日，无法维持人形，滥杀无辜。”

“第九日，成为只会吞噬人命的怪物。”

“第十日，吞噬长明教、皇城，乃至整个萧国。”

“十日内毁尽世界，属下是……真正的怪物。”

这段话讲完，房间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萧长生颤抖着陷入恐惧之中，眼前泛起阵阵扭曲的异象。

在他熬红了双眼，觉得再无法在此地待下去，挣扎着想要像第一夜那样落荒而逃时，身侧的人忽然用力抱住了他。

“长生……”真的是很大的力道，萧长生感觉自己的双臂上都要留下深深的印痕，双腿也被完全压住，其下连接主脉的血管一抽一抽的酸疼。

但他听到了一句长生，仅仅两个字，在这一刻，他的心竟然变得比那抽痛的神经还要酸涩。

他瞪大了眼睛，没有眼泪，可眼中的血色却清晰无比。

萧长明抱住他，咬牙切齿，声音中也有一丝遮不住的涩意：“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回应，只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么可怕的事情。”

“你不是怪物，我看到了，你一直在反抗。”

“天意不允许，可天意是什么？”

萧长明很少真正发怒，人生三十多载，几乎从未怒到失去理智，可此时此刻，他不想再继续保持理智。

他的怒意里掺杂着莫名的心酸，话没说完，眼眸也已发红：

“我们好好的活着，红缨、离情、离恨，教里的其他子弟，山下镇子的镇民，外面的百姓，甚至是武林盟谢家父子，那些无缘无故被附身的江湖人士，我们所有人原本都好好的活着，凭什么天意说控制我们就控制我们？说杀我们就杀我们？！”

“反抗没有错，不肯认命也没有错。”

“错在天意糊涂、天意无理！”

他按住萧长生，半伏在他身上与他四目相对，让他看清自己同样无法控制的愤怒、怜惜，和再不遮掩的决心：

“我们是人，不是傀儡，你费尽心机救我，我绝不会认为你是怪物，至于旁人，此刻我救不了他们，但我萧长明发誓，终我一生，我一定要找到那不可言说的存在，哪怕捅破这天，我也要拨乱反正，还我天理！”

“轰隆！”

外面晴空当日，忽然响起一阵恐怖的雷声。

萧长生条件反射的飞扑出来，反过来把萧长明压住困在自己的怀里，同时单手捂住对方的嘴，一脸惊恐的说：“主人，不要再说了！”

晴天落雷，这是萧长生在千万次轮回中最害怕的事情，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萧长明也明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

“……唔，放开我，我知道了。”他说着去推萧长生的手。

但萧长生不愿意放开，依然在一遍遍确认：“主人不再说了吗？”

“不说了，放开我。”虽然怒意未平，但萧长明也明白他们如今的处境很被动，还不是凭心而动的时候。

“主人，主人。”

萧长生目光死死锁定在主人身上，血液上头、心脏狂跳。

他终于有了一种真切的实感，萧长明确实也找到了自我，连上天都承认了。

那雷声只响了一次就不再响了，可萧长生对它太熟悉了，这么多次轮回，只有他和它是从头到尾清晰、真实的存在着。

如今，又要加上萧长明。

他们……他们是一样的。

“主人！”

“我在，怎么了？”

萧长明被喊的不明所以。

他以为是刚才的意外吓到影卫了，有些歉意，又温声安抚对方：“没事了，以后都不再说了，这些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

他轻声却郑重道：“长生，往日，辛苦你了，日后我也与你一起努力，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再留你一人去面对。”

“主人、主人……”萧长生再也控制不住，四肢骤然化为黑雾，牢牢的将怀里的人压住、裹紧、缠死，不让对方有一丝一毫动弹。

感谢上章投营养液的小伙伴，爱你么么哒！

1、长嘴的影卫，终于来啦~记住这个拧巴的影卫，黑历史啊黑历史。

2、萧教主在这一章化身咆哮帝，这个副本乃至整篇文讲的都是一个“天要我死，我就必须要去死吗”的故事，芸芸众生无法反抗天意（大环境），有能力反抗的人，反抗要牺牲无数众生（社会已有的稳定规则），他应该反抗吗？萧教主的回答是，要。砍掉旧秩序，探索新秩序，一直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原则。很酷的，社畜的作者也想要反抗一下老板（bushi

3、有时会感觉萧教主太包容了，有点假假的？没关系，他现在的自我认知是“主人 宠儿大爹”，长辈是不会暴露缺点滴，等以后嘛，嘿嘿，主仆play，嘿嘿

PS：惯例求收藏求评论求营养液，厚脸皮作者啥都求，么么么[爱心眼][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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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一个副本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