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雪领着众弟子在蓬莱镇暂歇,准备两日后登岛拜访太玄宗宗主李仲鲲。
李然宗本想邀无烬雪一行住进自家府邸,以尽地主之谊,可无烬雪并无此意。这一路行来,无论途经何门何派,他们皆宿于客栈,从不叨扰他人。
客栈门前,江昙拍了拍李然宗的肩,笑道:“你先回去吧,半年未归,家中人想必早已望眼欲穿。”
李然宗回头望了一眼客栈,唇线微抿,终是拱手道:“诸位,三日后见。”
待他身影渐远,江昙侧首看向卫子谦:“卫师弟,可要顺道回家一趟?”
卫子谦连连摆手:“不去不去,家里哪有这儿自在?”
江昙挑眉,似笑非笑:“王爷几次传音要见你,真不回去?”
卫子谦眼神飘忽,避开他的视线:“见他作甚?回去无非又是些婚嫁琐事,烦得很!”说罢,一把拽住黄画的袖子,“走了师妹,师兄带你逛逛这蓬莱镇。”
黄画被他拉得踉跄,无奈道:“卫师兄,你慢些……好歹稳重些……”
沈灼渊不知又溜去哪儿玩了,转眼便不见人影,最后只剩江昙与赵路遥二人踏入客栈。
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摊位上,太玄宗弟子悄然转身,隐入人群。
客栈厢房内,无烬雪静立窗前,日光斜照在他清冷的面容上,那双异色瞳孔流转着寒芒,额间十二瓣银白莲纹随着心绪波动,隐隐泛起冰蓝光晕。
玉简上四大门派与冥界几个字在他眸中不断放大。
这是今日天官传来的急报:妖、冥两界黑莲频现,动乱迭起,那位新晋鬼王竟破天荒主动向天界呈报了此事。
而人界早已乱象丛生,各门各派为争夺黑莲厮杀不休,刀光剑影间,不知多少修士命丧黄泉。
“司雪大人这是怀疑,四大门派与冥界勾结?”
沈灼渊斜倚殿柱,玄黑衣袍衬得他眉间六瓣莲印如业火灼灼。他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漆黑眼瞳深不见底。
“莫非是冥界那位新鬼王?”
无烬雪抬眸,琉璃般的瞳孔中金色莲纹倏然闪现:“不过猜测罢了。”
目光扫过沈灼渊眉心时,忽而话锋一转:“本君从未问过你,师承何处?”
“无师自通。”沈灼渊眼底暗火流转,故意欺近半步,看着那人眼里映出自己的影子,“雪尊大人可信?”
他本以为会看到那双琉璃瞳会冻结成冰,却见无烬雪额间莲纹微颤,瞳孔深处金莲绽放:“为何不信?”
沈灼渊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转瞬即逝:“不怕你押错宝?连这十二瓣净世痕都保不住?”
无烬雪沉默。恍惚间,另一个声音穿透三千年岁月在识海回荡。
“白莲主,你不怕押错宝,天界连你这个神都杀了?”
他闭目再睁,左眼月白已凝成寒冰,右眼雾青却泛起波澜:“那你便……”额间莲瓣忽地闪过血丝金纹,“别让本君压错了。”
莲香骤散,殿内只余沈灼渊独立阴影中。他右眼黑莲纹路诡异地愈合又裂开,左眼赤焰明灭不定。
上一世,他亦曾这般问过。
那时他扬言要一统妖冥两界,问这位司法神君可会阻拦。
而无烬雪只是平静道:“不拦。”
于是他笑着说了同样的话:“不怕我骗你,压错了宝?”
而无烬雪的回答,与方才一字不差。
两世轮回……这人连瞳色里的金莲纹路都未变分毫。
沈灼渊突然低笑一声,掌心黑焰吞噬了飘落的一根银发,指尖下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早已冷透的莲瓣。
三界都道司法神君额间十二瓣净世痕不可亵渎,却无人知晓,这具冰雪铸就的神躯里,藏着一颗孤绝数千年的心。
无烬雪啊无烬雪……
你连自保都不会,又谈何渡尽众生?
……
蓬莱岛临海而立,湿润的海风裹挟着淡淡咸腥,却意外地令人神清气爽。远处潮声隐隐,与岛上缥缈的云雾交织,恍若仙境。
这两日蓬莱镇格外喧嚣,四象会盟在即,各路人马纷至沓来。明面上是为了一睹盛会风采,实则十之**都是冲着传闻中的黑莲残片而来。
街巷间修士往来如织,各色法器灵光闪烁,倒比那凡间集市还要热闹三分。
次日清晨,沈灼渊打着哈欠踱下楼时,大堂内已站了十余位女修。她们身着素雅僧衣,发间只簪一支木钗,正是天音寺弟子。
黄画眼尖,第一个瞧见他,当即雀跃招手。
“沈师兄!”
沈灼渊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下颌微扬,眸光如寒潭扫过众人:“天音寺的小丫头们不在佛前诵经,倒跑来蓬莱凑什么热闹?”
声音里带着晨起特有的慵懒,却莫名让人心头一凛。
孙莺款款上前,敛衽一礼,眉间笼着淡淡愁云:“回禀沈师兄,我等本是受太玄宗之邀前来赴会。不想路上耽搁了行程,如今这蓬莱镇上,竟寻不着一处落脚之地了。”
她说话时指尖不自觉地捻着佛珠,显然颇为困扰。
沈灼渊这才想起这茬,漫不经心道:“都满了?”目光却已扫向门外,那里隐约可见更多修士的身影。
孙莺点头称是,身后几位年轻女修忍不住小声叹气:“都怪我连累了各位师姐。”
黄画见状凑过来挽住他手臂轻晃:“沈师兄,要不我们腾间房给师姐们?总不能叫她们露宿街头。”
“不必麻烦,我们再找找。”孙莺连忙推辞,耳根却微微泛红。
恰在此时,客栈大门又被推开,江昙与赵路遥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青云门一众弟子,顿时将本就不宽敞的大堂挤得更加局促。
“镇上确实已经没有房间了。”
沈灼渊懒散地往长凳上一靠,单腿支起,手肘随意搭在膝头,这个姿势本该显得轻佻,偏生被他做出几分潇洒不羁的意味。
“怪了,”他轻嗤一声,眼底浮起几分讥诮,“四大门派的盛会,怎就招来这么多……杂鱼凑热闹?”
最后一个词咬得极轻,却让在场不少修士变了脸色。
江昙解释道:“会盟虽以四大门派为主,却也允许小门派参与比试,优胜者可拜入四大门下。”
说话时他对着沈灼渊微微摇了摇头,不让他多嘴。
是了,四象会盟也是为了招揽门徒,因此小门小派也可前来参加。
沈灼渊低笑一声,目光扫过挤满大堂的修士们。这家蓬莱镇最好的客栈,他们几人各占一间上房,确实所剩无几。
“我那间让出来罢。”他随意地朝孙莺抬了抬下巴,“两间房,你们和小师妹挤挤。”
孙莺看着沈灼渊,嗓子哽咽了一下,随后和众弟子齐齐向沈灼渊行礼:“多谢沈师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感激。
沈灼渊不置可否,转而打量起青云门众人,视线最终落在赵路遥身上:“赵掌门没来?”
赵路遥一顿,随后淡淡道:“父亲有事,大师兄带队。”身侧一名青年闻言上前,抱拳行礼。
沈灼渊歪头看着赵路遥身边的人,有些熟悉,但不知道是哪个。
郭昶恭敬道:“沈仙君别来无恙。上次噬梦妖一事,多亏仙君出手相助。”他说话时目光诚挚,显然对沈灼渊颇为敬重。
沈灼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显然没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除了雪尊那间,其他你们看着办。”
说罢,他摆摆手踱出门去,玄色衣袂在晨风中轻扬,背影透着说不出的疏离与淡漠。
阳光透过门扉斜斜照进来,却仿佛永远照不进他周身三尺之地。
……
三日后,蓬莱岛论剑台。
晨露拂帘,太玄宗的弟子们已于蓬莱仙岛齐聚,海风尚带几分咸涩,掠过论剑之台,衣袂随风,猎猎生姿。
无烬雪率领着弟子们踏上蓬莱岛,此时,四大门派的旗帜已在晨光中猎猎作响。
四大门派一年一度的四象会盟,天音寺与紫阳宫虽失了掌门,却丝毫不减弟子们的热忱。论剑台四周人潮涌动,各派修士或抱剑而立,或盘膝调息,只待四象会盟开启。
会盟规矩向来随性,可邀掌门对弈,亦可主动下战书,但终究不过是一场以武会友的切磋。
论剑台上,赵路遥长剑一横,剑锋映着初升的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唇角一掀,讥诮道:“太玄宗的道法,莫非只会躲在符箓后面?”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片哄笑声。
李仲鲲双手负后,神情漠然。他身披一袭黑色道袍,袖口巧妙地绣着太玄纹,初看上去颇有几分超然物外的仙者气质,然而细观之下,不难察觉他指尖淡淡的青色。
“剑修莽撞,道法自然。”他轻飘飘一句,袖袍一拂,三道符箓凌空飞出,化作锁链直逼赵路遥咽喉!
“铮!”
赵路遥挥剑格挡,剑刃竟被符链震出裂痕。他还未来得及变色,李仲鲲已瞬移至他身后,掌心按向他后心。
“砰!”
赵路遥仿佛断线的风筝,猛然间从台上栽下,嘴角边涌出一缕殷红的血迹。
台下立时喧嚣起来。
“太玄宗何时修了这等阴毒掌法?”有人低呼。
“堂堂掌门偷袭小辈,当真无耻!”
李仲鲲垂袖掩住掌心未散的乌光,笑意浅淡,恍若未闻。
远处礁石上,沈灼渊懒散地叼着一根枯草,眸光却如刀锋锁住李仲鲲的袖口。适才那一瞬,他分明瞥见一抹暗影流转。
噬魂钉的痕迹,与天音寺暗算孙莺的手法如出一辙。
此物乃魔界禁器,专噬修士元神,中者七日魂散,死不见血。太玄宗身为正道魁首,岂会沾染此等邪物?
除非……有人暗中授意。
枯草在指间打了个转,沈灼渊倏然弹指,一枚铜钱破空而出,“叮”地撞上赵路遥跌落的长剑。
剑躯猛然一颤,居然诡谲地散射出一缕光芒,直击李仲鲲的袖摆!
在这一瞬息万变之际,沈灼渊目睹了那根三寸长的乌黑铁钉,其身上盘旋着细如发丝的金色纹理,宛若生物般缓缓地蠕动。
“果然。”沈灼渊轻嗤。
李仲鲲猛然转头,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人群。
沈灼渊却已低头佯醉,拎着酒壶摇摇晃晃走向论剑台,仿佛方才一切不过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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