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羁绊

“表弟?”

按住想揍人的那只手,霍青荇面上春风洋溢:“表哥一表人才,是我应城不可多得的书香公子,怎么也学我这一套了?”

宋良峥汗颜:“我是真心想求娶白小姐的。”

真心?

真心值几钱?

男人的“真心”分时间地点场合,前几日风雨楼交谈还满口理想型是柔弱淑贞的女子,今儿个再提,便都过去了。

霍青荇人不大,十五年来却有机会目睹男人太多的”真心”。

远的不说,只说近的,她爹霍云舟,十九岁的“霍郎”与正妻成婚不过三月,风风光光地往家里添了一房娇妾,美其名曰:娶妻娶贤,纳妾纳鲜。

比起书香门第出身的宋家嫡长女,嫩得出水、肯弯下腰来陪男人玩花样的二姨太是宋薄秋比不来的“鲜”。

关起门来床上卖力哄女人的男人,穿上裤子,出了那扇门,心里眼里肯正视爱慕的始终是能与他平起平坐的妻。

这就是霍云舟的“真心”。

看似贵重。

一文不值。

“表弟帮帮我,我不能没有这门亲。”

我还不能没有阿姐呢。霍青荇冷漠地想。

十七岁的大男孩敞开心扉寻求表弟援手,另有两分难为情:”不然祖父不会饶我。”

“外祖父饶不饶你,与我何干呢?”

“青、青荇……”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出现幻听,故作沉稳的面庞裂开一道细缝。

太不堪一击了。

没劲。

霍少爷眼里漾着一抹促狭的笑:“开个玩笑,表哥不会当真吧?”

“……”

开玩笑?

邻座的人笑得斯文雅正。

看她笑了,意识到“被骗”,宋良峥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慢慢顺下去。

他就说嘛,表弟人那么好,怎会见死不救?

不过……

这玩笑再多来两回,他可要生气了。

身为年长弟弟两岁的“大男人”,自欺欺人地不愿承认方才被吓到,他忍住不舒服:“我都如此焦头烂额了,你就别再拿我当乐子。事成了,保管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处。

霍青荇乖乖巧巧捧着小茶杯,随意吹口气,温热的茶雾散开,她想到兴平坊的伶月小姐,当初为了教她听话,她也是许了“好处”。

“这样呀,那我给表哥整理个‘日常喜好清单’?”

“好哇,求之不得。辛苦表弟了。”

“……”

哦豁。

她觑着压抑喜色的宋良峥,心想:果然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她表哥忒不要脸了。

凭她表哥一人,绝对想不出“投其所好”的法儿,后头肯定有人支招。

包括他态度的转变,恐怕离不开她好舅母的“孜孜教诲”。

辛辛苦苦生了个这般墙头草、耳根子软、没魄力的儿子,舅母也是倒霉。

“行。一时半会弄不出来,表哥可能再等等?”

宋良峥一脸感动:“抽空了弄,别耽误休息时间。”

他忘了一张清单哪用得着霍少爷亲自动手?

吩咐一声,自有下人费心张罗。

霍青荇乐见其成。

“你们兄弟俩背着我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宋夫人陈惜玉的一句话,全场注意力重新放回这对表“兄弟”身上。

更多的视线,不自觉地集中在霍少爷美绝人寰的那张脸。

一个“男人”,好看起来不给世上的女人留活路,造物主的偏爱在她这体现的淋漓尽致。

霍青荇嘬了小口茶,露齿一笑,有着女儿家的腼腆。

宋老爷子双唇微动,说教的话就要不客气地流出来,余光瞥见“白小友”包容宠溺的目光,心里一紧。

是了,比起管教外孙,还是亲孙子的婚事更重要。

他忍住了。

霍青荇惬意地眯了眼——外祖父今天吃错药了?竟能忍住不斥她一声“没男儿样!”

八成盘算更深的。

更深的,不就是宋良峥的人生大事?

这婚事她铁定要搅黄了,做梦都不带这样的,欺负人不是?

白微势微之时不配登宋氏门,势起,墨香里养出来的读书人又趋之若鹜,这是当她死了还是当她瞎了?

心底的恶意不受控暴涨,她笑意深沉,在宋家满座的主人家看来,这次随母探亲的表少爷安分极了。

可能是大了,懂事了,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宋良峥抢着为表弟说好话:“娘,青荇和我讨论茶道呢,表弟懂得好多。”

霍青荇噙笑点头,从旁配合,不多说一个字。

她安安静静的,宋老爷子看她又顺眼了。

不惹事就好。

识分寸就好。

大人有大人的局,小辈杵在一旁,诸多不便。

不多时,“姐弟”二人被宋薄秋一句话赶到宋家后花园,宋良峥作为正儿八经的主人,兴致勃勃领人游园。

宋家祖上多出官身,一座‘宋园’,置身其中,恍惚来了地道的江南水乡,自然不经修饰的美,珍贵难得。

“这就是赏心阁了。”

宋良峥为白微做介绍。

赏心阁,取“赏心悦目”之意,登高望远,能将宋园奇美尽收眼底。

白微此次来纯粹抱着赏景目的,不在意男人在女人面前有形无形的炫耀。

她不在意,有人在意。霍青荇清清喉咙:“表哥,我饿了。”

宋良峥叹息她不懂自己的心,又不忍表弟来了家里还要挨饿:“我喊下人送茶点来。”

“那多没意思?也不诚心,表哥亲去,我要吃新鲜出炉的芙蓉糕。”

“我也饿了。”白微轻声慢语。

“……”

当他听不出来么?饿的人可不是白助教。

“也好,你们在这赏景,我去去就回。”

“劳烦表哥了。”

“不劳烦。”

.

清风徐来,满园桂香。

“他走了。”

白微双臂趴在栏杆:“你赶他,他能不走吗?”

霍青荇狐狸眼上挑,更像一只狡猾漂亮的小狐狸了:“他留在这,也是做无用功,你又不喜欢他。”

“嗯嗯,阿弟好贴心。”

比起和前相亲对象周旋,白微诚然更喜欢吹吹风,陪她说说说话。

“你看到他的西装眼镜了吗?”

“看到了。”

“想到了什么?”

“东施效颦。”

霍青荇眼眉一喜,愈发鲜活:“阿姐好毒的嘴。”

白微斜睨她:“你不就想听这个?”

霍少爷哈哈笑,笑够了,冷静道:“他竟然敢追求你,他太想不开了。”

喜欢一根木头,也比喜欢白微强。

铁树还有开花的一天,白微的心却早早有了归属,一半给学术,一半给霍家。

这是她夜里睡不着,想了很久想明白的。

“也不是他想不开,是生而为人,总想做到更好,来获取他人的认可。他想的不是我,是老爷子的器重。”

霍青荇撇撇嘴,她那个外祖父。

“惊蛰,你知道吗?我不打算恋爱、结婚、相夫教子,走大部分女人生下来要走的那条路。”

白微伸手拂去沾在阿弟肩膀的落叶:“重新建立起一段亲密关系,太考验一个人的耐性。谈恋爱,动了心,势必要去尝尝酸甜苦辣,有了家室,未来绑在另一人的船上,一艘船代表一段确凿的婚姻关系,船行于海,可能要漂流一生,掌舵的人却不是自己,可不可怕?

“有了孩子,又要为孩子无悔奉献。世人歌颂母爱伟大,世人又认定伟大实乃寻常,所有人默认这份付出,假使有人称不上‘伟大而寻常’,世俗便要苛责。至于养大的孩子,心也不见得向着肉身的母亲。可不可怜?

“爱情一旦成为战争,婚姻一旦成为困城,住在里面的人哪能好?

“尽管有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怀着孤勇从困城里杀出来,成了胜利者,可‘碎过’,是既定事实。”

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导致白微的忧患意识比同龄人强。

她不想碎。

不会给陌生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也不主动伤害人。

这是白微深思熟虑够对“爱情”、“婚姻”产生的见解,这见解不一定要振聋发聩,有多少道理,但一定是她的肺腑之言。

霍青荇听得入迷。

“我不是男人眼里合格的‘妻子’、‘恋人’,也不想当合格的‘母亲’。‘自己’还没活明白,活舒服,哪有余力背起更重的担子?

“我羡慕那些可以轻而易举建立亲密关系的人,他/她们好勇敢。”

她笑了笑,从晦涩的感情课题里抽出身,面容清清冷冷,眼眸浸着柔光:“所以你不必防贼一样防着任何人夺去你的位置,他们不配。”

不配我最亲近、最疼爱的宝贝提心吊胆。

她惟愿霍青荇平平安安,顺遂快活。

“别说了。”

霍青荇一手捂脸:“再说下去,我要哭了。”

白微喉咙里笑出声:“哭吧。”

“不要,哭鼻子一点也不帅气。”她眼睛明亮,心间升腾的阴霾呼啦啦散去,摘下脖间的围巾圈住白小姐细白优雅的天鹅颈:“风冷,别着凉。”

白微任她作为,语调轻缓:“宋良峥这个人我来解决,你不要插手,也别生闷气,可以吗?”

她姿态从容,或许起初就看清她“有人要来和我抢阿姐”的不安惶恐。

因为白微偶尔梦醒,也会被这股突来的惊惶缠住心。

她们太亲密了。

九年。

命运教两人相遇,用恩情、亲情、斩不断的羁绊铸成高高的铁墙。

没有白微,霍青荇仍是金尊玉贵的霍少爷。没有霍青荇的救命之恩,白微会被从内到外摧毁。

尽管霍少爷的那座城很快要纳入一位沈小姐,但白微允许她的任性霸道。

这是她付出了很多心血,最亲近也最想留住的家人。

她想保持这段亲密,证明自己不是无家可归的“孤女”。

“随你好了,我不插手。”

白微摸摸她一头软发:“真乖。”

“少哄我了。”

傲娇嘴硬,看得出来,她很享受。

又为何不享受?

霍青荇扬唇浅笑:“有阿姐出面,省我事了。”

凛城这边好像没了问题,就是不知应城的戏唱得如何。

希望沈校长这把“利刃”不会令她失望。

她风度翩翩:“表哥来了,阿姐,来尝尝宋家厨娘做的芙蓉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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