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时爷爷还在昏睡,兰姨陪在一旁。
“兰姨。”常曦凑近小声询问:“护工呢?”
“被先生辞退了。”
常曦坐到沙发上,茶几上各式各样的补品花束水果已经被分门别类地摆整齐,兰姨给她倒了杯茶。
常曦窝在沙发上听心电监护仪的声音,迷迷糊糊地有了困意。
细微的开门声将她吵醒,三名医生走进来,为首的年纪看上去有五六十岁。
“何医生。”兰姨起身让他。
“诶,你好,常叔还没醒吗?”何院长一边询问一边向床边走,俯身轻声道:“常叔,常叔,起来抽个血再睡吧。”
常老爷子醒来挣扎着要起身,兰姨将床位调整到合适的高度,扶着他调整位置。
常曦靠近看他扎针,手背鼓胀,手臂上的针口周围还是青色,院长经验丰富,一针下去找到了血管。
“杲杲,你去沙发上,让兰姨给你洗点水果坐着吃。”常老爷子看她眼神不对,以为她害怕想支开她。
“手好肿。”常曦没走,喃喃道,心口像堵住了什么,有点说不出的酸涩。
“输液太频繁了,正常的。”何院长开口解释。
“常叔,感觉怎么样?”何院长掀开裤脚查看,又凑近常老爷子耳朵“嘶吼”:“我老师明天从京市过来,我们再商量一下治疗方法,您放宽心,吃好喝好养精蓄锐。”
“在屋里太闷的话可以推出去散散步放松一下心情,住院部后面风景不错很多绿植,我记得常叔很喜欢。再过一周左右就能出院了。”三个医生嘱托后记录好数据准备离开。
常曦坐到床边,其实不知道说些什么,但就这样坐着这样看着也挺好。
兰姨端了盆热水出来伺候常老爷子洗漱。
“我来吧兰姨。”常曦接过毛巾,细细地给爷爷擦脸。
年老的人像树,皮肤被岁月雕刻出深深浅浅的痕迹,生命抽出的枝叶笼罩住后辈,绽放后结果,果实脱落后枯萎。
“爷爷,想去散散步吗?今天天气不错。”常曦细细地给他擦过下巴,耳廓。
“?”爷爷茫然地看着她,显然没听清。
常曦凑近他耳朵又说了一遍。
“好,乖孙推爷爷出去。”
兰姨拿来轮椅展开,按铃叫来了护士,三个人一起把爷爷搬到了轮椅上。
老人身体机能到了极限,关节没那么灵活,垫了坐垫又调整了许久姿势让他能坐得舒服点。
推着进了电梯,随着下行,电梯里人越来越多,兰姨挡在轮椅前。无人说话,病人或家属有的带着麻木的或许是认命的神情,有的看上去照顾了病人整夜眼下青黑疲惫不堪,穿白大褂带着口罩的医生护士着急去往不同的楼层拯救某个家庭。
电梯停在一楼,门开始喧哗涌进,人群拥挤,等不及先下后上就要往里挤,兰姨和常曦护着爷爷到了住院部出口。
消毒水的气味淡了些,来来往往的人还是很多。
门口五级台阶,两侧是平缓的斜坡。
“从斜坡走。”兰姨来帮着她一起推。
常曦曲臂用力,推着他向住院部楼后走。
住院部后面别有洞天,各类花草树木数不胜数,爷爷肉眼可见的精神了许多。
石板路蜿蜒曲折,和楼前的喧闹不同,这里幽深且僻静,秋分已过马上迎来寒露,蚊虫已经消失,空气弥漫着深秋的萧瑟味道。
走进深处,黄桷兰散发着幽香。
“这个时候了黄桷兰居然还在开。”常老爷子伸手指给她看,“推我过去看看。”
“好。”常曦推着向黄果树方向走,走得很慢很小心,爷爷比她重很多,推了这么长距离,常曦手臂已经有些酸痛了,兰姨想来帮忙,常曦拒绝了,她想自己推爷爷,已经不知道还能推多少次了。
黄桷树长在平台上,距离地面有一定高度,轮椅推不过去。
兰姨上前来帮忙,踩着轮椅后的翘杆使力,微微翘起来一点,够不上台阶的高度又平稳回到原地。
“我来试试兰姨。”常曦接过把手试着踩上去,“爷爷,不舒服你一定要和我说。”
双手稳住把手脚上使力,体重差距太大了,轮椅纹丝不动。
“没事杲杲。”常老爷子摆了摆手,“就在这里看会儿就行。”
常曦没说话,和兰姨一人抬一边想把他抬上去,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常曦站在轮椅后扶着把手。
常老爷子没表露任何情绪,但她还是好难受,她抬不动爷爷,抬不动,秋风吹得眼睛疼。
眼框通红,裹着泪,死死屏住气,不能让爷爷发现自己哭了,忍住,常曦,不能让爷爷返来安慰自己,在他面前一定要坚强一点。
缓缓把气吐出的同时,斜后方伸出一双手,“我来吧。”
常曦以为是医院的工作人员或是乐于助人病人家属,转头看见了意想不到的脸。
“路青洲!”她不自觉向旁退了一步。
路青洲接过轮椅,脚踏上翘杆,轮椅缓缓翘起一个弧度,握住轮椅的手使力向前推,前轮稳稳落上台阶,往前推的同时手使力上抬,轮椅稳稳当当上了台阶。
“你生病了?”常曦受爷爷生病的影响有些口不择言。
“没,来探病的,碰巧看到你们了。”路青洲没在意,把轮椅递还给她。
“爷爷。”轮椅停在黄桷兰下,常曦蹲给他介绍:“这是路青洲,我的……朋友。”
“爷爷好。”路青洲蹲下身方便常曦的爷爷看他,学着常曦的音量。
“你好。”老年人眼里留下时间长河未带走的泥沙,混浊但是往往一眼望透人性,年轻时的锋利被伤病磨得圆滑了些,但有些锋芒还是藏在了下面将露不露,“你也是一中的?小伙子看着很有书卷气,成绩比我们常曦差多少啊?”
“爷爷,你谦虚一点行吗?”常曦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有啥好谦虚的,十六七岁正式张扬的时候,现在不张扬等和我一样七老八十了就没得张扬了。”
“爷爷,我以前是一中的,已经毕业了,现在在京大读书。”路青洲没起身,“的确没您孙女厉害。”
“哎哟小伙子长得又俊学习还好。”常老爷笑容霎时绽开,“已经我是你的老学长喽,当年我还是化学工程系,只是后来也没干成相关的工作,对不起国家的培养啊。”
“您在其他方面给国家做了不少贡献了,我得向您学习。”路青洲嘴巴一张就是好听的话,常曦之前也没看出他这么能说。
常老爷子又冲她招手,“我要回病房了,小路还有空不嘞,有的话来我病房里,病房里好多年轻人的喜欢吃的水果。”
路青洲忙不住地点头,嘴里还连连应声。
路青洲推着他下台阶,常曦想接过轮椅,谁承想被爷爷给阻止了,“推了这么久你也累了,让小路来吧。”
常曦把轮椅递给他,心里默默翻白眼,这就小路上了!八十五岁了也学不会对学历祛魅!生病了就能无理取闹吗!到底谁是亲的也不分清楚!
会病房的途中一口小路长小路短地问着,路青洲简直家底都快被翻出来了。
路青洲也是一口爷爷长爷爷短,哄得人脸上皱纹又笑多了几根。
“小路啊,家里是做什么啊?”
“家里人都不在了。”路青洲推着爷爷的手稳稳的,脚步没停顿一下。
常曦愣了神,她有猜到路青洲家里也许有一点问题,之前简妙婵和她的谈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这么……
路青洲总是把自己打扮的很体面,为人处世也很周到,完全不想是……
她只恨自己之前没意识到,一点猜测都没有,应该对路青洲好一些的,再好一些。
“上学生活呢?有困难吗?”常老爷子被震惊了一些,没太在意自己的话术,老年人看过了太多社会黑暗面,知道有人缺的不是精神层面的同情或是小心翼翼避免其伤疤。
“之前是助学金,现在自己能赚钱了,不差钱的。”路青洲听懂了爷爷的意思,他手脚健全脑子灵光,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小路来医院是生病了吗?看过医生了没?”
“没,朋友的父亲生病了,我来探望。”
“在哪间病房啊?说不定能和我这个老头子交个朋友认识一下。”
话题丝滑地转移,貌似这个问题没有发生过,路青洲和常爷爷可以说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仿佛下一秒就要桃园结义,只不过主要到常曦的辈分抑制住了这份冲动。
常老爷子回到病房还不安生,给家里厨师打了电话吩咐,一定要留路青洲吃午饭。
常曦真是无话可说,想要扶额苦笑了。
路青洲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盘洗好又切了造型的各式各样的水果,送礼的人没花心思,只吩咐挑了最贵的,水果都是不常见的反季品种,味道一般,样子个个精致好看。
路青洲也没客气,常爷爷看着他吃都高兴得很。
“没耽误你的事吧?”两个人靠得很近,常曦不想让爷爷发现,又向路青洲的方向靠了靠,用食指悄悄戳了戳路青洲的手臂。
“没,今天本来也没什么安排,和爷爷聊天很开心。”路青洲递给她一颗草莓,“这个不错。”
常曦接过,草莓大个,咬一大口也只咬下二分之一,锐评道:“一般,没啥味道,不甜。”
路青洲看着她皱眉的样子笑,好看的一双手伸到她面前,“不想吃给我吧。”
“啊?”常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吃过了。”
“给我我帮你丢掉。”路青洲笑容更深,内心悄悄对自己的恶趣味深恶痛绝。
“不用丢,我吃完就行。”汁水快要流到常曦手腕,她顾不得擦慌忙找补,“不能浪费。”
路青洲抽了张纸给她擦手,常曦没再吃水果,不喜欢草莓了,只想自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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