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曦径直坐在会客椅上,面前的小方几上摆着一盅小吊梨汤。
常曦舀了一勺,吹凉,老人从报纸上方投来紧张兮兮的眼神。
常曦:“梅姨做的?”
“不然呢,还能是我做的?知道你喜欢甜的,我……梅姨多放了些糖。”报纸后的人清了清嗓。
常曦:“感觉梅姨手艺有点下降。”
“小兔崽子。”报纸被人放下,花白的眉毛瞪得快要飞上了天。看见桌上喝光的梨汤又哑了火,气不过地哼了哼。
“放下您手上的财经报纸吧,看得进去没就拿着装。”常曦把椅子挪到书桌对面。
“你爷我当年叱咤商场的时候你爸都还没出生。”老人拍拍她的脑袋,“去隔壁给我拿本金庸,有喜欢的书自己挑。”
常老爷子爱好广泛,手握重权的同时下棋逗鸟玩古玩看闲书样样不耽误,最热衷的时候在书房隔壁修了两层图书室,市面上有名的各种版本的武侠小说都收录在里面,占了小小的一角。其他地方也不能闲着,收录了各种语言,各种类型,绝版的没绝版的。常曦挑了本三联版的射雕。
“怎么没给自己挑一本?”
“爷爷,我是高中生。”常曦拿出从房间带过来的竞赛题。
“当初让你出国你不去,非得留在这里卷生卷死。”
常曦:“真潮,您还知道卷生卷死。行了,别打扰我刷题。”
庆城难得的晴天,阳光照进书房,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常曦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也是这样,她和爷爷待在书房里,写假期作业,教鹦鹉讲话,下棋,品茶,看各种各样漂亮的瓶瓶罐罐……
吃过晚饭,离开老宅,常曦被送回市中心的公寓,蒋玥和常聿城出了老宅就各自离去。
常曦晚上有点发烧,喝了杯热水闷在被子里发汗,下一次睁眼房间里仍是一片漆黑,她冲向厕所抱着马桶吐了一通,掏出手机,十一点,睡了一个小时不到。
常曦洗漱完给自己测了个体温,38.5℃。她打开浏览器搜索:38.5℃一定要去医院吗?
烧水壶怎么折腾都没动静,阿姨和陈叔都在放假。
她先给常霁发了个消息。
【。:在哪儿?】
【Asher:刚落地巴尔的摩。咋?】
【。:没事,好好学习。】
【Asher:有病…】
她又找到通讯录里备注爸爸的号码拨过去,电话那边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宛转悠扬的一个喂字,常曦没等她说出下一句就挂断了。蒋玥的电话一直没打通。
第四遍的时候大概五秒,那边传来温柔的男声,“常曦?”
常曦看了眼备注,“路青洲”。
“抱歉,打扰你了路老师,我拨错号码了。“
“没事,嗓子怎么这么哑?”
“小感冒,我先挂了路老师。”常曦挂掉电话,埋在腿间,明明已经习惯了,明明一直是这样的,为什么一定要抱希望,为什么还会难过。
身旁的手机亮起又熄灭。
【?:家里有人吗?】
【?:去过医院了吗?】
【?:量体温了没?多少度?】
过了几分钟,铃声响起,路青洲的电话打了进来。
路青洲:“很难受吗?看你没回消息怕你出事。量体温了没?”
常曦:“量了,38.5℃。”
“我马上到你小区门口,收拾一下下来我带你去医院。”那边响起关门声。
“麻烦你了青洲哥。”
“嗯,你别挂电话,穿厚点。”
“好。”
“青洲哥?”
“嗯,在的,还有十分钟。”
“你戴口罩了吗?我给你拿一个。”
“好,我到了你再下来,外面冷。”
“嗯。”电话声音开到最大放在旁边,常曦裹在羽绒服里,贪婪地听着那头若有若无的声响。
“我到了。”
“好,我马上下来。”
常曦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路青洲从开着近光灯的车上走下来,路灯下,穿着长款灰色羽绒服的他在这个寒冷孤寂的冬夜里圈出温暖柔和的一小片区域。
路青洲递给她一个保温杯,“只有白水,嗓子难受就喝一点。”
“好。”常曦拧开杯盖,水温正好,车内暖气很足,她靠着车窗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常曦,醒了。”一只手探向她的额头。“太烫了。”
副驾的人睁开眼,“到了吗?”
路青洲:“嗯,能走吗?”
“可以。”常曦下车,被外面的风吹得一激灵。
路青洲挡在她前面进急诊,熟练地挂号、就诊、验血、安排床位、输液。
路青洲:“裹着外套睡吧,我在这给你看着输液。”
“青洲哥要不你先回去吧。已经很麻烦你了。”虽然一点也不想路青洲离开,但常曦还是虚伪地开口,“咳,我自己可以,咳咳。”
“小事,你自己在这里我不放心。都叫我一声哥了我当然得照顾好你。”
常曦困得不行,本来也没想真心让他走,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不那么舒适地,窘迫地,踏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被叫醒时是两点半,“我叫了护士拔针,要再睡会还是直接回去?”
常曦用没扎针的手揉着眼,“你要休息会吗?”
“我中途睡了会儿,不累。”路青洲伸手探她的体温,“还好已经退烧了。还难受吗?”
常曦:“好多了。”
路青洲;“下次别一个人硬撑。”
“太麻烦你了。”她其实刚醒来时看到身旁有人还有些恍惚,虽然她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生病时刻,都是躺在私立医院高级病房,或者在家里的卧室由家庭医生诊治,但每次醒来都是一个人,最多不过有个阿姨,在大大的房间里,孤独地痊愈。但此时此刻看着路青洲眼下微微的青黑,她有些后悔昨晚播出了电话,其实就像从前那样,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也习惯了……
“这算什么麻烦,下次直接打电话给我。”路青洲扶她坐起身,“之后还有两次水要挂,我还是来小区接你过来。”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
“你这硬撑的态度我怕你直接不来。”路青洲掠过她穿鞋的手,“我来吧。”
修长白净的手握着咖色羊毛靴给她套上,常曦感觉烧应该没退全。
“先送你回家,中午来接你吃饭。”路青洲单手打着方向盘驶出车位“回去好好休息,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常曦回到家倒头就睡,但长期养成的生物钟还是让她在七点睁了眼,之后再也睡不着。
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不发烧了,就是嗓子难受浑身无力。机械地起床洗漱,冰箱里空荡荡的,还剩下几瓶临期牛奶。
常曦热了一杯,喝完就窝在书房里刷题。各科老师给一班减负,寒假作业只在重难点上布置了一小部分题,剩下就是各自竞赛老师布置的题卷,常曦除了数学还格外要了一份生物。她刷题很快,十六张被刷完的试卷厚厚一沓堆在桌上,此外还有一摞刷完的习题册、真题卷。
常曦很喜欢刷题,刷题的时候投入进去,就能忘记安静而空荡的房间,而做出难题的成就感能让她短暂地高兴一会。
十一点的时候路青洲打来电话,“常曦,可以出门了。”
常曦:“咳咳,这么冷怎么不在车上等。”
“怕你找不到。”路青洲给她打开车门,护住她的头。
路青洲把保温杯递给她,“冰糖雪梨水,润润嗓子。”
杯子拧开,冒着白气,入口是微微的清甜。
“我按照教程做的,没放太多糖。”路青洲伸手去摸她的额头,“量体温了没?我摸摸还烧不烧。”
“忘记量体温了。好喝,我正好不太喜欢甜的。”常曦抿了下唇,这是善意的谎言,不算谎言。
路青洲:“还行,不烫了。中午吃砂锅粥行吗?感冒了我们吃清淡些。一中附近有一家,我上学的时候很喜欢,带你去?”
常曦:“好,我都没怎么在学校外面吃过。”
路青洲:“这家还挺偏的。”
“以前拿着周景的走读卡每天出去吃。”路青洲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其实食堂也不难吃,但是在学校就是感觉外面的好吃一点。”
常曦:“那你一般在外面吃啥?”
路青洲:“一般都吃简单的吧,中午时间不够,还得给一群人带。炸鸡小面冒菜,哪个排队的人少吃啥。”
“我还以为你不会吃这些。”常曦捧着冰糖雪梨小口喝着,“你看起来有一股和垃圾食品绝缘的气质。”
路青洲瞥了她一眼,“这算夸我吗?”
常曦:“现在管的比较严了,老江说以前有学长做了个遥控器直接把校门打开了。”
路青洲:“就是我。”
常曦正在喝雪梨水,闻言直接呛住,“咳咳咳咳咳。”
路青洲伸手给她顺背,“不至于。”
常曦:“太抽象了。被处分了吗?”
路青洲:“本来是要处分的,就那个教导处主任,我们叫他强哥,气的不行,老江给我保下来了,说是学以致用。”
常曦正笑着,手机铃声响起,是蒋玥隔了一整天回过来的电话。
“妈。”声音显而易见的哑。
“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我......”
“蒋总。”那头应该是秘书在说话。
“没什么大事就行,妈给你转了一笔钱,照顾好自己。妈还有事,先挂了。”
随后又是嘟嘟的忙音……
转账消息随之而来,常曦懒得去数后面有多少个零,默默地把手机揣进兜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路青洲接过之前的话题继续讲着,像是并没有这个电话。
-
店铺开在两片居民楼间的巷子里,店面很小,老板很慈祥。
“我其实查了一下感冒能吃什么,但感觉什么都不能吃。”路青洲笑着看她,眼睛弯弯的,刘海微微盖住眉毛,应该是自己打理的没去理发店做什么造型。
“小米粥吧,以前感冒的时候家里人会做。”常曦翻着菜单,“其实没什么胃口。”
“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吃不完就剩着。”路青洲勾着菜单,“我多点些,有点饿了。”
放假,冬天,店里人不多,老板上菜很快。端上来时看了路青洲好一会儿,“你是不是那个……那个一中围墙上贴着的那个,市状元。”
路青洲倒茶的手都有些抖,“对,是我。”
常曦听着他,一脸看戏的样子,笑得很开心。
“真好啊,我这家店不少状元都来过呢。”老板放下最后一碗蛋羹,“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真好。”
路青洲把茶递给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
常曦知道他听见了车里的电话,心不在焉地搅着碗里的粥,“过年家里阿姨放假了,明天就回来了。”剩下的她就不想再多说了,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总会在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敏感自卑以至于拙劣地遮掩着。
路青洲点点头,没再问。常曦没吃多少,剩下的都被路青洲解决了。
常曦其实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晚,一挂上水就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病房很安静,路青洲出去把杯子洗了,回来就看见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回着实验小组群的消息,不时扫一眼床上的人,注意着流速怕常曦睡得不舒服。
常曦拿了这两天医院的缴费单,回家算了一下中午的饭钱一起转给了路青洲,怕他不收直接在支付宝搜了号码转过去。路青洲倒是没推脱,只是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初三徐姨带着两个大号购物袋上门,填满冰箱后知道她感冒了又匆忙出门买排骨,“徐姨中午炖排骨汤,加点玉米排骨可以吧。”
常曦:“好,麻烦您了。”
“没得事,没得事,还有其他要买的吗?徐姨一道买回来。”徐姨摆摆手,“你多穿一点哦,袜子要穿厚点,小姑娘家要穿保暖点,不然之后年纪大了受罪哦。”
常曦:“不用了,马上开学了,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常曦上学时住校,只有周末和放假需要徐姨做几顿饭打扫一下卫生。蒋玥对她住校的决定很不满意,不过不想在这些小事耽误时间也就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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