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枫，这是不是你的盒子。”赫连霄沉默一瞬，若无其事地掏出那个他从角落拾起的盒子，递给叶枫。
“是我的。”
“是你的就收好。”赫连霄把盒子递给叶枫，但不松手，叶枫拿不到盒子，看了看赫连霄，立刻就懂了，道:“知道了，我先回避。又有什么是我这个小孩不能听的东西了是吧？我就知道。”
赫连霄笑道:“你知道就好，有时间就带你去山门下挑蛐蛐，你自己挑，账算我头上。”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见叶枫离去，秦子乐松了口气，感谢地朝赫连霄点点头，随后对着黎戈道:“这位道友，我不明白，平白无故，你为何要赠我那样贵重的符纸。”
黎戈垂下眼，道:“藏书阁那个位置，原本坐着我的一位朋友，灵文阁的符纸，她是惯用的……”
“原来是这样，那她……”秦子乐见氛围似乎不对，就没有再开口询问面前这个陌生人的朋友去了哪里，生硬换了话题道:“她天赋可真好，灵文阁的符纸不是一般人可以用的。说来，既然今天碰见了，你就把它们拿回去吧。我到底是个陌生人，只是偶然坐在你朋友曾经坐过的位置，经不起这些。”
说着，叶枫取出一个四方四正的木盒，交给黎戈，道:“要送礼物，就要送给对的人，哪里能随便给呢？”
黎戈没有接过木盒，抱歉道:“是我考虑不周，给你添麻烦了，只是给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唉——算了，不瞒你说，你这些符纸给了当时藏书阁任何人，都比给我有用。”秦子乐晃了晃木盒，自嘲一笑，道，“我算是沾你朋友的光，可沾了也不能沾她的本事，这些符纸在我手上，浪费了。”
见这两人僵持在那里，赫连霄打了圆场:“秦师姐，虽然很冒犯，但你还是收下吧。这些符纸你还给他，他也给不出去了。实在不行，你拿去全当了也成，相逢即是缘，就当交个朋友，别太客气。”
灵文阁的符纸，酆天子会用，可秦子乐不会用。其实这本应该分得清，但此时此刻就是分不清。连赫连霄都有些晃神，记忆中的秦师姐分明是无所不能的。
她就静静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低头画她的符箓。唯有在向她求助时，她才会将目光停留在那人身上一瞬。抬眼，伸手，取出想要符纸交给那人。
就是那么简单，过程绝不拖泥带水。
符修天才赫连霄见多了，天和宗不缺符修天才，而秦子乐稳压所有人一头。
可也同样是秦子乐，她站在原地，对着自己曾惯用的符纸道:“抱歉，我不会用。”
你为什么不会用这句疑问在喉舌间翻滚无数次，最后还是要咽下。一但问出口，此刻只能算是不合时宜的冒犯。
“说起来，你和小枫是要去内院的藏书阁吗？”赫连霄问道。
秦子乐揪紧袖口，又悄然松开，道:“是小枫人好。我天资愚笨，外院的书册翻了又翻，终究还是无法开悟。小枫却说，是外院的书不行，一定要带我来内门的藏书阁找找……唉，看来我注定是要辜负她的好意的。”
“秦师姐……有些玩笑话不必多言，可以不说的。”赫连霄道。
秦子乐一笑，笑意苦涩，又道:“我不说，难道就不存在了吗？到了我这个岁数，要是还不能认清自己，岂不是太狂妄不羁了。这也没什么，我能侥幸入宗门，又有成为筑基期修士的机缘，已经很好了。便是庸庸碌碌活一辈子，我也能比凡人多庸碌几十年。”
“咳，其实这些话说出口也有些失礼。”秦子乐道，“不过许是我们的确有什么不知道的交情，我见你们两个面熟，没忍住，又多说了些。”
“没事没事。”赫连霄连连摆手。
秦子乐朝自己的左手处远远一望，这里恰好可以看见叶枫不大不小的背影:“这套说辞其实很好用，我见小枫时就这么觉得了。二公子，虽说我算是个外人，但既然今天已经开口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那我再多说一些。小枫天资聪颖，必然能在器修一路上前行，假以时日，必有所为。我不是在恭维，这是事实。可惜她太散漫了些，浪费了她天赋。”
“我知到了你们这个身份，纵使徒弟贪玩些也不算大过，毕竟你们能为她兜底。可我见了她身上有我没有的，总是希望她能走远些，走到我看不见的地去。”
秦子乐一番话下来，自己都觉得太过说教，可赫连霄对她的“饶舌”并非是客套应付，而是一脸严肃:“你说得太对了。小枫，过来，别玩了。和秦师姐去藏书阁，记得多看会书，听明白了没有。”
秦子乐嘴角抽搐。
赫连霄却是诚恳道:“其实这孩子该努力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不散漫，一点儿都不散漫。”伤感归伤感，他可不会忘记某种意义上，秦子乐还是叶枫未来上司。他兜底?手再长也伸不到地府里去，未来上司说了这些话，当长辈的要不要听?
听!起码还要再拿个笔往本子上记。秦子乐是秦子乐没错，可万一酆天子还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些什么呢？赫连霄自认可没那个本事摸透酆天子的想法，所以面上还是要做做工程。
送别两个女孩后，赫连霄回了住所，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想干，仍旧在那里嘟嘟囔囔，黎戈站得远，垂下眼，走了几步，来到赫连霄身侧，开口道:“你还在担心小枫吗？”
赫连霄答非所问:“第一世真糟糕，我怎么觉得所有倒霉的人和事全凑在一块了。谁都不能如意。”
黎戈摁着赫连霄的肩，认真道:“会再见面的。”
“唉，我烦的不是能不能再见的事情。”赫连霄道，“反正我心里就是不舒服。第一世欠的债，怎么要第四世的人还。而且大多也是一笔已经还不上的糊涂账。我除了在边上看着……我，唉——算算了。”
赫连霄自我劝解道:“幸好幸好，得亏小枫运道好，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挑中酆天子的转世。起码现在还有份平稳的差事。我虽然见不到她，她也见不到我，但知她大概平安，已经很不容易了。其他的也强求不了什么。”当着孩子的面，赫连霄不曾多言，生怕自己污染了那份女孩子之间纯粹的情意，但背对二人，他对黎戈便又是一套言辞，充满了庆幸。
黎戈想了想，又道：“好像不止。”
黎戈的好像，基本上都不是好像，很多情况下都可以把好像两个字去了。赫连霄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瞬间涨了些精气神，追问道：“还有别的什么因果吗？”
黎戈蹙着眉，把手支在下巴处，思考许久，才缓缓开口：“太模糊了，我看不清楚。许是时间太长，大部分该有的已经模糊了。而且此时她们本人未必清楚，纵观时间线，那许是万年前的事。”
“连她们两个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万年前发生了什么?总不能把魂团拉出来，然后我们两个再跳一遭死生池吧。”赫连霄不可谓不失落，又坐回椅子上，沉默不语。
过了不知道多久。
“黎戈。”
“嗯。”
“把手给我，让我抓着点什么。”
……
因着叶枫的关系，黎戈同赫连霄两人又算是和秦子乐混熟了。偶尔叶枫拉着秦子乐来内门藏书阁，双方碰着了还能点个头闲聊几句。看着似乎比先前要好一些，秦子乐能离开那张一直困着她的桌子，能说会笑，不完全是个木头人。
黎戈不是多言之人，而赫连霄也不曾和秦子乐有过太多言语，所以也没强求一定要和秦子乐的来往更加亲近，再怎么说，秦子乐身侧已然有了个一直叽叽喳喳的叶枫，二人常常聚在一起相谈甚欢，他们两个做叶枫长辈的，还能老是进去插话不成?
那必然是不成的。
再说了，叶枫的长辈还要思考怎么养草的事。
直到自己亲身实践来上一回，赫连霄才理解为何赫连雅告诉他，能养出三容草就很不容易了，这岂止是不容易?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后院的草全被赫连霄嚯嚯了一遍，就没一株成功的，有用的数据没一组，奇离古怪的怪草倒是满园都是。
有些单纯是安静无害的灵草，长在那里就长了，而有些……
赫连霄面无表情地盯着在地上汪汪叫的草，打破脑袋都想不出它明明是一棵草，为什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黎戈伸手捏住在天上和瞎子一样乱飞的草，捋了几下，就往地上丢：“嗯……其实还行，反正它不偷不抢，已经很听话了。”
“黎戈，你不要再开口安慰人了。”赫连霄捂着脸，死活不想再看身侧那两颗正缠斗在一起掐架的草。
黎戈眼疾手快，攥着赫连霄袖子一把拉过来：“小心。”
只见赫连霄方才呆的地方，一株草摇摇晃晃长了过来，呕出一堆泥浆，最后像人一样咳了几声，往地上吐了口水，又摇摇晃晃爬了回去。赫连霄气急败坏，指着草骂道：“你能不能有点素质？”
“你能不能有点素质。”一株草仿着赫连霄的声音，摇曳着自己的叶子重复道。
它这样重复，一旁一直咘咘吥——吐气的草吐得更欢了，听着像是在大叫：“不——不——不……”
赫连霄觉得自己有点死了。
被气死的。
一株草悄然从土里冒出，似是腼腆般蹭赫连霄的靴子，看着乖巧，赫连霄还没压着火气感到欣慰时，它又一下子窜得很高，在风中跳着舞，茎叶朝赫连霄手上的妖族母草比了个心。
“滚啊!”赫连霄一脚踹过去，坚决反对这门叶不当根不对的婚事，厉声呵斥道。
草委屈巴巴地伸着叶子指指黎戈，又指指赫连霄。
赫连霄骂道:“这能一样吗？我再说一遍，滚!”
草失落地一蹦一跳地走了。
赫连霄头开始发晕，如果不是黎戈扶着，他现在就倒在地上，死给这群草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