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封闭了她企图喘息的所有空间，初夏的河水本应带着彻骨凉意，可她却像是被暖暖的胶质裹挟着，温热而又粘稠。
洛宁不自觉睁开了眼，她最后一刻的记忆停留在脸庞劈开河面之上那微微潮湿的空气的慌乱触感里，她没想到自己可以睁开眼睛，或者她根本就没睁开眼睛。
她不知道，四周的胶质蠕动着将她向不远处的光亮处推，她以为那是河面。
光亮处慢慢近了，洛宁看清了那些正在发生的画面，原来那是她自己，那个原来世界的自己。
“妈妈，前面好像在查头盔？”
然后是一阵有些尖锐的轮胎擦地声。
一双粗重有力的腿从踏板转移到了地面，辅助手刹完成了一辆电动车平稳可靠的短距离刹停。
坐在前面的中年女子双手擎住握把，微微抬起屁股站了起来，头向前探着，又歪着一半身子靠近身后的女孩儿：“真是娘的好闺女嘿！大俊眼睛真好使！还真有查头盔的！”
说罢腾出一只手扯了扯女孩的袖口：“还剩这几步路你自己走回去吧啊！妈妈就带了一个头盔！”
那女孩面容并不能看真切，她搂住中年女人的腰撒娇道：“别啊妈妈，二十块钱就不要你闺女啦？”
那中年女子摸索着从兜里掏出手机一阵摆弄：“你们老洛家的人真是！呐！给你转了十块钱，去前面街角口买杯奶茶喝！当辛苦费了！”
后座女儿身形欢快的捧着手机看了看，又狠狠抱了抱中年女子，语气里满是欢喜：“谢谢妈妈大人！妈妈再见！”
中年女子佯装嗔怒，眼里满是慈爱：“哎！说好了啊！回家不许给你老爸提忘拿头盔这事啊！那嘴巴碎碎叨叨，我可不爱听。”
‘洛宁’听到命令，喜滋滋的站在原地给中年女人比划了个莫名奇妙的动作，那是她最近会玩手机以后在网上追流行赶时髦学的。
中年女人拿出头盔戴好，刚要走，又想起什么，再次利用脚刹稳稳撑住电动车：“哎！买那个纯牛奶做的奶茶啊！别买五颜六色的！里面放了老多色素！”
‘洛宁’朗声回答：“知道啦~”
中年女子终于发动电动车想要继续前进，洛宁试图张开嘴挽留她，可瞬间包裹自己的温和厚重的胶质变成了带着土腥味的凉水直直朝着嘴里涌去。
洛宁顾不得怪味，在咽下冷水的间隙拼命冲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喊：“妈妈！是我！妈妈！妈妈！你看看我啊！是我！我好久…好…妈…救我…”
那身影仍匀速且毫不遵守交通规则的向远处走去，站在路边的少女却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样向着洛宁这个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时间像是被拉长了般，变得呆滞而缓慢。四周腥臭的冷水又变成温暖的胶，洛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对着少女大喊：“那不是你妈妈！那不是你的家！还给我！她是我的妈妈！还给我！”
滚烫汹涌的泪水流下，洛宁的大声嚎哭丝毫不能缓解她胸口钝闷的心痛。
那个‘洛宁’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但又被她训练多年的心形稳住了心神，她抬眼看着天空，缓缓闭上眼睛，刚才涌进脑海里的哭喊声瞬间补充上了画面。
‘洛宁’就这么闭着眼睛看着洛宁，嘴巴有些紧张地抿成直线，有些忐忑的解释道：“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们一家出去旅游的时候我偷偷找大师算过，是天命在正本清源，错乱的东西会回归原地…”
“你放屁！一定是你搞的鬼！快点想办法换回来！”洛宁嘶吼着，眼里的红血丝此刻恨不得化作一张巨网将眼前这个眼神闪烁的‘自己’束起来绞杀。
冷静下来的洛宁也许会接受是天意让她们互换灵魂，但她没想到还要亲眼目睹她在享受自己亲人的爱，那本是她的一切。
那边的‘洛宁’好像对洛宁的激动反应有些于心不忍，又好像是在片刻间做出了选择，她缓缓睁开眼睛，让湛蓝的天空和绿意盎然的路边梧桐充满了眼睛。
一声叹气轻轻在洛宁耳边响起又消散，眼前的光亮消失了，视线重新恢复黑暗，腥冷的河水切断了这一切。
他们终于在一层浅浅的淤泥下面摸到了类似人的东西，祁渊在水里泡了将近一个时辰仍以强大的意念和体力将众人抛至身后，用尽最后留存的力气将洛宁从淤泥里拔出来。
祁渊在水里脱掉她变得冗长笨重的外衣，一手揽着昏过去的洛宁，一边向着河岸游去。
河水将洛宁浑身的淤泥冲刷了个干净，漏出她灰白浮肿的脸，岸上的人伸出手将祁渊扯了上来，凌霄狠狠将围在一起的人群推到一边，向着祁渊伸出双手。
“快点把她给我！快！”
祁渊拖住洛宁的双臂在抖，被河水泡到有些泛白的嘴唇也在抖，凌霄见他丢了魂一般，伸手就要把洛宁抢过来。
“别碰她！”祁渊抬头，那是凌霄从来没有见过的另一面，那是祁渊杀伐征战两世积累在身上的凶煞邪气。
凌霄怔愣的片刻祁渊就已经将洛宁缓缓放平，凌霄见他已经在急救，握了握拳头，站在一旁没再多话。
“呕…噗！”
洛宁将肺里的水吐了个干净，总算倒过来了气，四周人群都松了口气。
卓纪华许久不下水了，累的有些虚脱，卓寻英被冷水泡的大腿又犯了毛病针扎一般疼，祁渊的眼神里也噌噌带着刀片，即便如此卓家姐弟也只是一脸担忧的看向洛宁。
凌霄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他硬邦邦的冲着卓纪华说道：“多谢使者大人了，人已经救上来了，使者大人还是先回别院休息吧。”
说完凌霄又觉得自己可笑，便低了眉眼看向洛宁，洛宁正好抬眼在看他，哑着嗓子安抚他：“我没事，不是因为他们。”
凌霄有些怒其不争的瞪了她一眼，又想着人家只是不认自己，又不是不认洛宁，心里更气了，愤恨地甩了甩胳膊落下大片水珠后气哼哼的走了。
卓纪华不死心的问洛宁：“跟我回别院好吗？”
洛宁浑身又冷又疼，刚要颤抖着嘴唇说两句，祁渊缓过来部分力气后赶紧将洛宁抱到怀里，对着卓纪华说道：“宁儿住惯了将军府，我先带她回去休息，使者大人若是想见她随时可以来将军府。”
说罢不等卓纪华呼之欲出的解释，抱起洛宁离开了现场。
中衣被河水泡了个透，贴在身上带着黏糊糊的湿冷，洛宁看着祁渊泛白的嘴唇心里一阵柔软，在这个世界也会有人认真爱自己，她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问道：“知道你救的是谁吗？”
祁渊步履不停地迈进将军府，低头亲了亲洛宁的额头，又亲了亲她带着凉意的柔软唇峰：“别说话，等会医师到了先给你检查。”
洛宁想抬起胳膊摸一摸祁渊的下巴，发现此刻根本就没那个力气，连整个人贴到祁渊宽厚滚烫的胸肌上都没了邪念。
但她还是要问：“你爱我吗？”
祁渊顿住脚步，低头认真看着怀里眼巴巴等着自己回答的她：“爱，非常爱，非常爱你。”
洛宁有些满意又有些担忧：“爱我这个人，还是爱洛宁这个人？”
祁渊好像明白了什么：“好了别说了，爱你，你是洛宁、是宁洛、哪怕是大黄我都会爱你！别再说话了，你的嗓子状态很不好。”
洛宁眼里有些暖意，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了嘴。
等着洛宁被收拾好塞进干燥温暖的被窝后，许裕提着俩大木箱姗姗来迟，那时洛宁正眼皮一张一阖的犯困。
旁人正要喊洛宁，祁渊伸手止住，从被子里拿出洛宁的胳膊，在许裕的示意下将洛宁的中衣卷到胳膊中间。
按理说洛宁该缓过来些，可她却在床前二人的细声讨论中再次昏睡过去。
梦里洛宁低声胡乱喊着妈妈，祁渊心疼地将洛宁的手握在掌心低声回应着：“我在，宁儿，别怕，我在。”
许裕有些疑惑地看了祁渊一眼，出声提醒道：“她在喊妈妈。”
祁渊佯装没听见。
洛宁方才把出来的脉象极怪异，许裕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一会儿翻一翻洛宁的眼皮，一会儿探一探洛宁的鼻息，他一动祁渊哪怕不情愿也要给他挪窝，要不是祁渊的头发重新束整齐了，恐怕这半天就该炸毛了。
许裕拿出银针探了一针，针尖处带着淡淡的黑色。
祁渊盯着那针，拢住洛宁手掌的大手明显有些紧张的握的更紧了些。
许裕迎着光看了看，收拾干净那根银针后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卓纪华换好衣服就带着卓寻英急忙来到将军府，旁人不清楚，她清楚的很，洛宁落水前还中了毒。
凌霄回了霄王府后思前想后觉得把洛宁放在将军府不好，也急匆匆的带着仆从们来接人，正巧顾嫣然也在，顾嫣然甚至在匆忙间搭了两竹篮清香怡人的果篮。
一时屋里站满了人，祁渊懒得理他们，就这么霸占着最佳慰问病人座位由着其他人那么干站着。
两拨人刚到时许裕在拧着眉头试第三根针，卓纪华忙从怀中掏出方才在茶舍里验洛宁血水那一根，祁渊抬眼看，那根银针的针头乌黑骇人。
卓纪华对着众人简单解释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许裕把第三针拔出来时针头已经只泛着淡淡的乌黑，许裕眉头拧得更甚，祁渊忍不住心里不安：“如何？许医师。”
凌霄有些焦灼的来回踱步，终于在祁渊屈身靠近许裕查看银针时，在床边挤了块地方：“洛宁？宁儿？你怎么睡啦？你还好吗？”
祁渊闷声：“她需要休息，你不要吵她。”
凌霄不管不顾地将半个屁股挨到凳子上，祁渊无奈地让了让，但仍一脸忧心地双手捧着洛宁的手。
凌霄从里侧拉过来洛宁另一只手，有模有样地捧在心口，卓纪华有些忍不住，被卓寻英一脸愧疚地拉住了动作。
卓寻英想，洛宁中毒一定是因为他们。
洛宁又皱起眉头含混叫起妈妈来，凌霄和祁渊异口同声：“我在，我在呢，宁儿别害怕。”
是可忍孰不可忍，卓纪华用上力气卓寻英也拉不住。
卓纪华将凌霄朝左推，把祁渊朝右推，欺身挤到中间，伸手捧住洛宁削瘦苍白的小脸一脸心疼地应答道：“宁儿，妈妈在，妈妈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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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62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