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眼睁睁看着熟悉的身影在眼前黯淡,她又陷入了漆黑之中。
围坐床前的几人见她安静了下来,但迟迟不醒,都带着担忧看向那位正端详银针的老大夫。
许裕还好,虽然没见过那么多世面但也颇有资历,他拢成道道沟壑的眉心舒缓了些,语气带着些惊奇与疑惑,淡淡说道:“真是奇怪,方才银针测下去洛姑娘还中毒颇深,怎么这银针上的毒性越试越淡呢?”
凌霄耳聪目明,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随即厉声呵斥:“我刚才就看你这破银针不顺眼,我看你就是个老庸医!来人!把他押下去!”
许裕惊得眼睛瞪大了一倍,他这把老骨头平日保养的再好也不经凌霄这种没良知的急性子折腾,他连忙解释道:“殿下莫要心急!洛姑娘体内毒性正渐渐散发消解!”
凌霄一听更是火上眉梢,剑眉竖起,面含恼意:“本王听见你在此胡言乱语就胸闷得很!!!来人!!!”
许裕不知如何再哄他,只好打算越过躬身护在洛宁身前的祁渊,给洛宁来两针刺激的,以期望洛宁立刻、马上、迅速醒来。
祁渊没有抬头,伸手控住许裕有些发松的臂膀,将许裕已经抬起几寸屁股的身躯稳稳按了回去,低声说道:“许大夫不必惊慌,本官信你,你先坐下。”
凌霄瞬间矛盾转移,怒火直冲祁渊道:“我看十有**就是你干的好事!不然怎么好端端的会中了毒才从你将军府里走出来!!!”
凌霄认为洛宁在将军府与茶舍两点一线,这毒必然不会是认女心切的卓纪华下的,根据排除法来讲,那必然就是这个阴暗、腹黑、心思深沉且玩弄洛宁感情的坏种祁渊做的。
卓纪华心里知道,能被南齐血脉化解的毒,只有虫蛇之毒,眼下洛宁体内的毒正渐渐消解,如若自己不说,或许正好多了个带她回南齐的机会。
卓寻英刚要上前解释,卓纪华摆手止住,眼神交汇,卓寻英面上的担忧稍稍松减,退回原地重新低垂着头不语。
卓纪华开口道:“南齐多是酷热密林,毒株、毒虫、毒菇、毒蛇遍地,老先生如若定不准这孩子体内中的什么毒,我只好安排她回海琼医治了。”
卓寻英握紧的拳头悄声松懈开来,祁渊轻握住洛宁手掌的双手却隐隐有些发力,握得洛宁本就惨白的小手全无血色,只是瞬间,祁渊便反应了过来,急忙松了力气。
“嘶...”
洛宁深吸一口气,硬撑着眼皮奔着痛处看去,昏过去了也不饶人,她倒要看看是哪个魔王混蛋。
一双厚重且熟悉的手,是祁渊,洛宁动了动腮帮,没有开口。
洛宁的视线顺着祁渊温暖的双手上移,祁渊微微低着头盯着洛宁的手,自肩颈到下巴的血管因用力而紧绷。
祁渊嘴巴少有的抿起来,透着往常少有的不安,眼底透着红色,洛宁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当即心疼地想抽回手指碰一碰他。
祁渊这才回了神,松了紧紧抿着的嘴唇,低声说道:“她醒过来了,你们不要吵。”
凌霄祖传的蛮力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愣是不顾卓纪华还占着中间,又挤到床边,他声音有些拔高:“宁儿!宁儿!跟哥哥去王府休养!这里太危险了!”
洛宁试图抽回祁渊手里她的手,祁渊面无表情但没松开,洛宁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安抚道:“我哪里也不去,你先松开我。”
祁渊这才将洛宁的手轻轻塞到被子下面,又将被子边角塞得严严实实,这才微微侧身,给凌霄留出个和洛宁打照面的空间。
卓纪华也不是吃醋的,用上力气抓住凌霄后脖领,教他退回原位,凌霄屁都没敢放一个,只是有些不甘的瞪着地面。
许裕低头白了凌霄一眼,真真是活该。
本该给凌霄预留的见面位被卓纪华顶上,洛宁看着眼前这位貌美贵妇的脸,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和梦里那个有些发福的嗔怒面容相重合,洛宁张了张嘴,一时心里百转千回,一声母亲难以喊出口。
卓纪华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更多的是冷淡坚毅,鲜少让人看到她柔软的一面,她也顾不得许多,从被子里将洛宁的小手捞出来捧在自己脸边,颤声解释道:“宁儿,娘亲来接你回家,你有家的,孩子,咱们回家。”
滴滴泪珠砸到洛宁指尖,她心里发酸鼻头发堵,想着是该问清楚,说出的话却控制不住哽咽:“我...我有家,我在这个世界上有家,我...我是有家的孩子?那...那你爱我吗?那...那...”
卓纪华泣不成声,祁渊识趣地退到后面,洛宁使着力气半坐起来,她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她还有好多疑问没有解开,卓纪华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捧着洛宁的脸,像洛宁婴孩时那样用柔软的嘴唇吮走洛宁脸上的清泪:“爱你!妈妈爱你!妈妈爱你胜过爱自己的性命!我的好孩子!好孩子!妈妈爱你!”
洛宁心底涌上成千上万的委屈,化成喉间一声呜咽,然后不管不顾地哭了嚎啕大哭。
许裕也不再顾着这屋里其他人的身份,背着药箱抹着泪开始赶人:“出去吧,都出去,洛宁需要休息。”
卓寻英一动不动:“我是她舅舅。”
黑的如同碳堆里拨楞出来的,实在不像。
凌霄脚底生根:“我是她哥哥。”
全然没有洛宁那般和善有礼,这个也不像。
祁渊稳如泰山:“我是她丈夫。”
还是一如既往地欺负洛宁姑娘,怎可算作良配!不像不像!
许裕大手一挥,别跟我这那的,没用,他开口说道:“人家母女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外间地方大得很,你们去外间等着吧。”
三人到底是没厚着脸皮对推搡他们的七旬老人还手,许裕将三人半推半就推出里间,当即身手灵活地带上了门。
洛宁哭得脸皮烫烫的,有些羞涩地朝被子里缩,卓纪华给她将肩膀附近的被子塞了塞,柔声回忆道:“你小时候一吃委屈了也爱往被子里缩。”
洛宁眼睫沾泪,莹润的双眼因哭泣染上一层动人的水雾,她眨了眨眼,看着眼前温柔的妇人不由得在心底自己劝自己,或许是自个儿钻了牛角尖,放下心底的芥蒂就将她看做自己亲生的母亲又有什么不好呢?
没有什么不好的,起码脑袋哭缺氧的洛宁一时半刻想不出来弊端,甚至以卓纪华在这个世界里拥有的身份地位和财富,她指缝里漏出点什么都会让洛宁余生衣食无忧。
洛宁眼巴巴看着卓纪华,思索再三,轻声开了口:“妈妈。”
这二字如同两块烧红的热铁般碾压在卓纪华心上,一时她的胸内又疼又烫,搅得她又红了眼眶。
“好孩子,你小时候最爱跟在为娘身后妈妈妈妈的叫喊了。”卓纪华微微颤抖的双唇带着笑,解释道。
“是吗?那我小时候一定很黏你。”洛宁笑。
“哪里是这样,那时候啊,分明是你厌烦了你父亲和你纪冲舅舅,闹着让我给你报仇呢。”洛宁自出生到丢失前在她眼前的每一幕她都刻骨铭心,那时洛衡平还将洛宁视为珍宝,那时卓寻英也惯会骄纵这孩子。
洛宁没敢问的事情卓纪华顺嘴就这么提了,洛宁借着话小心翼翼地打探道:“那我的父亲喜欢我吗?他现在在哪里?”
卓纪华错开与洛宁对视的视线,平静地解释道:“他心里是喜欢你的,只是他平日里稳重惯了。”
洛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卓纪华干燥柔软的掌心覆盖在洛宁有些汗津津的额头,替她拭去些暴汗后解释道:“我与你父亲都是正统南齐血脉,这次的虫蛇之毒与你而言只是消解时间的长短,不必忧心。”
洛宁轻舒了口气,说道:“怪不得我上次在云州被蛇咬了没事呢,我还以为是大上次中了蓖麻毒后体内有抗体了。”
卓纪华大惊,微微瞪大了眼睛,眉头严肃又心疼地皱起,追问道:“怎么如此?你怎么...霄儿不是一直在临安?这就是他认妹妹的决心?他就这么保护你的?云州一行不是还有祁渊?他又在做什么?”
洛宁不尴不尬地嗫嚅着嘴巴,不知这一连串的问题从何开始解释,前面凌霄恨不得将自己宰好了连带着认罪书送到衙门,后面要不是自己**迷了心跟着祁渊前去云州也不会闹出那么多事情。
卓纪华见她为难,忙解释道:“好孩子,别误会,我只是一时才知道你吃了那么多苦有些按耐不住。”
洛宁默默点了点小脑袋瓜,乖巧的轻声应下道:“嗯,我知道的,我能感觉得到,你很爱我。”
卓纪华嘴角的弧度如初升的月牙般绽放开,不忍再折磨她,又轻声嘱咐了洛宁许多,让她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洛宁急需恢复元气,卓纪华知道洛宁在北梁吃得苦后,更加坚定了自己劝解洛宁离开祁渊,跟自己回海琼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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