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内,各类珍贵药草被胡乱摆在角落生灰,江湖人称怪医的谷丰饶大夫此刻正额角出汗,忍不住去挠下巴。
“真是奇了,他这具身体分明没问题,脑内亦无暗疾,为何就是醒不来?”
床上躺着的男子头顶没入十数根银针,面色几乎可以说是惨白,汗水顺着额头滑落至下颚,端雅的眉眼紧阖,薄唇不断噏动。
谷丰饶小心翼翼再一银针没入他耳骨后,这一次带来的痛感使得谢元柳闷哼一声,不自觉握紧掌心,指缝嵌入肉里,脖颈用力快要从枕头上抬起。
专心施针的怪医手臂稳健,腾不出手的他只好分出部分神思,吩咐身边的年轻人:“按住他。”
得了吩咐,谢元柏旋即上前按住师兄的手臂与肩膀,不让他动弹。
又是一针,刺激神经,谢元柳嗓音倏然提高,刚才他人听不清的呢喃此刻一清二楚,钻入耳中。
睡梦中他不断呼喊一人的名字。
雪昙。
“师兄好像在唤恩人的名字。”手腕用力,谢元柏思索道。
小昙,好耳熟的名字。
谷丰饶专心于治人,第一时间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半刻钟过去,他停下手。
“看情况,大概率是病人自己不愿醒来,我已然对他的脑部进行一定刺激,剩下的就靠他的造化了。”
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汗水,谷丰饶问谢元柏:“你说,他是突然昏迷的?那他昏迷前是否有什么举动,或者说是否精神方面受了刺激?”
沉思片刻,谢元柏斟酌着开口:“师兄他喜欢上一人,但被拒绝了。”
“情伤?”谷丰饶问,“那你们可有找来那人看望病人?说不准能借此刺激病人的意识。”
谢元柏摇头,“师兄他不是内心脆弱之人,绝不会因受这件事的刺激而进沉睡不醒。”
“就算不是,你们也应该找人来瞧瞧,可是那人不愿意?”谷丰饶白了他一眼,合着这么长时间,如此简单的方法都没有尝试过。
谢元柏倏地抬眸,“那我现在就去找恩人!”
“他这样昏迷,身体早已吃不消,若不是你屋外那位朋友一直施针外配合用药,续着他的命,人早就没了。”谷丰饶轻轻摇首,叹了口气。
听说谢元柳是天越门当代最杰出的弟子,如此青年才俊的陨落,难免让人叹息。
谷丰饶下了论断:“他撑不过两天了,你就算现在立刻动身,将人带来怕是也没用了。”
青山剑派地处偏僻,前往最近的外城快马加鞭,往返也要两天半的路程,等人到达早没希望了,更何况现在压根不知那人是不是病因。
谢元柏想到,之前听说雪昙的消息,是在遥远的江南,一双圆润的狗狗眼瞬间充满了失落之意。
他从小被父母抛弃,是师兄照顾他长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兄死去。
谷丰饶见状叹息着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耐心等等吧,明日再进行一个疗程,一切就看造化了。”
说罢,他推门出去,在屋外看见了熟悉的青年,在他见证下长大的孩子,如今出门历练一趟变得更加沉稳了。
“谷伯伯安好。”雪昙轻声开口,他适才没有贸然打搅谷丰饶的治疗,而是静静与丹川殊同坐了一会儿。
谷丰饶欣慰道:“看样子小昙儿来了有段时间,伯伯这里有病人,让你久等了。”
“没有等很久,谷伯伯,里面的病人也是我的一位故人,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虽说要避嫌,可雪昙还是隐隐有些担心谢元柳。
除却他们之间不该存在的纠葛,谢元柳是个好人,他没道理不明不白地变成现在的模样。
“哦?”谷丰饶有些意外,雪昙竟与病人相识,随后叹气,“可惜了,针疗过程中,我感受不到病人一丝醒来的迹象,剧烈的痛感刺激下,身体承受不住,但大脑却毫无波动,就好像是他拼了命不愿醒来,沉浸于自己营造的幻境中一般。”
“莫非是精神方面受了刺激?可谢侠士并非脆弱之人,绝无可能自固自封。”雪昙睁大眼,杏仁眸中满是不解。
谷丰饶表示他也不知情,这些都是病人自己的想法。
这时,丹川殊蹙眉插了句话,“我起初亦是不信,试尽各种方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从精神方面入手,可惜还是失败了。”
“年轻人,你已经能够为他延续月余的性命已然是个奇迹,当真是了不得的医术。”谷丰饶看着眼前这位白衣青年,生了几分兴致。
谷丰饶喜好与懂医理之人交谈,往常都是雪昙陪着他整理药材,研究病理。
“听说你是药谷那老头的嫡传弟子,今日便与老夫聊一聊这岐黄之术如何?”
丹川殊犹疑着看了雪昙一眼:“这……”
未等他回答,屋里头谢元柏便听见了外面的闲谈声,听见熟悉的温软嗓音,他亮着眸子,疾步而出:“恩人!”
雪昙温声关心道:“元柏,你的脸色如此苍白,这是多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顶着眼下青黑,谢元柏稚嫩青涩的面容上满是忧思惊喜,“恩人,我没关系的,可是师兄他……呜……你可以陪师兄说会儿话么,这位大夫说他现在需要刺激。”
听他一番话,谷丰饶这才回过神来,眼神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屋里头那人居然是因为小昙儿才想不开的?”
随后他很快冷静下来,雪昙自幼便容貌出色,门派里头暗暗喜欢他的弟子多了去,因为他身上的婚约才无人敢开口,这么一想便不奇怪了。
在谷丰饶讶然之际,雪昙也想着亲自查看谢元柳的状态,便答应下来。
“等等,小昙儿,病人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你最好一人进去。”
雪昙点了点头,只身进屋查看。
阖上门前,他嘱咐丹川殊:“阿殊,元柏看着太累了,你劝劝他好生休息。”
丹川殊瞧安静守蹲在门口少年,不由无奈,一门两兄弟,个个都是犟种,他怎么劝得动呢。
…………
屋内。
雪昙缓缓靠近木榻,见谢元柳躺在那里,不同于那夜坦荡诚然表露自己的心迹,此刻的他安静极了,也虚弱极了,俊雅的面容毫无血色,气息微弱不堪。
“谢侠士……”
青年声音轻轻的,似乎意识到这样病榻上的男子是听不见,也没反应的,提起心神,他喊了一句,“元柳?”
谢元柳张了张唇,大概是意识到梦中人就在身边,却蹙着眉害怕又是假象。
太多次了,他看见青年奔赴向别的男人,灵魂不自觉恐惧,害怕青年又一次离去。
这样的距离,系统明锐检测到谢元柳灵魂能量波动的不对劲,“宿主,他好像被植入了不属于自身的力量。”
雪昙愣了愣,随后小手抚上男人的额头,接触的一瞬间他身形凝滞。
“……”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卷翘的睫毛轻扫眼尾,琥珀色的瞳孔掩藏在鸦羽般漆黑的眼睫下,流转着看不透的情绪。
许久许久,他饱满的红唇微张,低声呐呐:“统统,我找到了。”
“什么?”系统看到有一股细微的能量顺着那只触碰的手,转移至小宿主的体内。
准确的说,是灵魂。
一滴又一滴泪水珍珠般滑落,他在无声哭泣,充斥着破碎的美感,而原本漂亮的眼睛里光芒却越来越盛。
“宿主……”
你怎么了?不要哭……
系统很担心。
雪昙用手背抹去脸颊的泪水,摇头道:“统统,我没事的,我只是太高兴了,我找到它了。
“元柳他脑海里的,是我的记忆啊。”
闻此,系统作为神造物,此刻也忍不住下意识屏息。
周身围绕着淡淡银光,雪昙正要将记忆从谢元柳灵魂中剥离,系统却突然出声。
“宿主,你确定要拿回这些记忆吗?即使这很可能会让你感到痛苦。”
离开了那些世界,这些名为爱的记忆只会是枷锁,小宿主一旦接收,很可能无法承受。
爱是沉重的,特别是无法回溯的爱,听到这是雪昙失去的记忆,系统瞬间了然,谢元柳也正是因此而饱受折磨。
雪昙唇角翘起轻微的弧度,“统统,我知道的,但没有记忆,我便不是完整的我,元柳他很痛苦,因为这些记忆不属于他。”
他终于知晓为何谢元柳会忽然爱上自己,甚至不惜与裴星迩决裂,原来是被植入了自己过往的经历么……
既然是不属于他的记忆,那么忘却便无事了……
“别担心,很快便不痛了。”漂亮的青年轻声对昏迷的男子说。
缓缓俯身,与男人冰凉的额头轻轻相抵,雪昙动用仙力,将那些记忆尽数吸纳。
昏迷中,谢元柳的手指微微动了两下。
……
整整一下午,谢元柏都坐在木头门槛上,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嘎吱!”
门开了。
谢元柏抬头对上青年的那双眼睛,粗心又单纯的他不知怎地察觉出青年眼尾氤氲着淡淡的一抹红。
“恩人。”
雪昙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元柏,师兄会没事的,哪看着很憔悴,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正准备摇头,瞧见恩人微红的眼,谢元柏心头一顿,瞬间柔软下来,“恩人,师兄会好的,是吗?”
“当然,我向你保证。”雪昙笑着说。
站起身,长久的蹲姿使他小腿一麻,谢元柏摇摇晃晃身体前倾。
没有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他靠近了温暖到极致的怀抱,染着青年特有的馥郁清香,压抑了多日的神思得到了缓解,仿佛在这人的怀抱中,便放松不用去想其他。
很快,少年人的眼皮沉重耷拉下来,他费力地动了动唇,语气断断续续,又有些委屈。
“恩人…我好累……”
“睡吧。”
手心轻拍少年消瘦的背,雪昙温声哄他。
余光中,丹川殊走进院子,满眼惊讶。
谢元柏已然安心睡去,雪昙轻轻摇头,示意他安静些,尽管看着二人亲昵的模样,心底忍不住吃味,丹川殊还是听话地放轻步伐。
这次是真的彻底栽了,他想。
…………
恢复记忆的小昙花~
元柏潜意识里也很喜欢小昙花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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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婚约在身的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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