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细碎阳光透过藤叶绿荫散落于药园内两位贵客的衣衫之上。岑雪谙隐匿于黑衫之下的金丝低调奢华，随着光照闪着粼粼金芒。

触碰上门扉的手倏地停下，真到了这个时候雪昙心里空落落的。就像这不是一扇通往外界的门，而是他离开的前兆。

察觉到了雪昙的失落，系统想要说些什么激励，还未等它说出口，雪昙很快就压下了那丝不舍，手掌轻快地推开木门，迎接属于“岑雪谙”的命运。

“你们还知道来找我呀，我还以为两位在外面的潇洒日子过得太快活了，将我给忘了呢！”

雪昙尽力想表现出一副讥讽嘲弄的姿态，可言语从红唇吐露，却像个哀怨的小媳妇，被心上人抛弃在一边，可怜兮兮的。

岑雪谙脸上是难得的轻松神色，身手揉了揉雪昙松散柔软的发髻：“胡说什么，哥哥从未为忘记小昙，这不是来接你回家了么。”

摸头的动作过于亲昵，大局已定，岑雪谙已然不准备遮掩他对眼前小少年的情意。

萧君竹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很快整理好思绪，故作愧疚地开口：“这几日外面乱成一片，出于担心小殿下的安危，这才来迟了，小殿下莫怪。”

二人不约而同选择了哄着雪昙的小脾气，只以为他是被束缚太久，心生不满。

殊不知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好好说话的机会。

雪昙当然知道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忙些什么，但也只能装作不懂：“外面怎么就乱糟糟了，你们莫不是在诓我？我不管，我要回去！母妃现在肯定很担心我。”

现在隐瞒也没有意义，不过岑雪谙淡定的话语如同告知的是今天早晨出了太阳。

“小昙，哥哥告诉你，你的情绪不太过激动。”

停顿片刻，接着说：“父皇他…他快不行了。”

“什么？！”

雪昙努力瞪大了眸子，极力想表现出自己的震惊，口中还喃喃着：“怎么会这样，之前不还是好好的么？父…”

无论如何，对于现在的雪昙，那声父皇实在是叫不出口。

岑雪谙默然，秦子鸢受醒来之后就大笑着叫嚣着：她已经把所有的真相全部告诉了雪昙，她就是要让雪昙知道，自己只是个假货。

甚至于雪昙的存在，就是对皇室血脉的玷污。

“不用这么喊他，哥哥都知道了。”岑雪谙安慰着陷入彷徨的小少年。

雪昙面上这时才充斥着真实的错愕：“你都知道了？”

“那你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岑雪谙默了默：“某种意义上，他的确是你的父亲，也就是贵妃先前所嫁的那位短命王爷。”

这也是当年“昭帝”非要接安贵妃入宫的原因，曾几何时，他们也曾有过几分年少情深。

雪昙惊呼：“什么？”

他一时无法接受。

也就是说，他与岑雪谙一个是昭帝灵魂的孩子，一个是身体的孩子。

挣扎了片刻，雪昙选择将岑雪谙一人独自拉入屋内，他有些事想拜托岑雪谙。

“哥哥。”

这是雪昙第一次真心叫他哥哥，看着雪昙富有光泽的眸子，岑雪谙心中流过暖意。

还未等岑雪谙高兴，想要告诉雪昙自己的心意，就听见小少年坚定的话语。

“你能不能一直是我的哥哥？”

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雪昙的意思，岑雪谙眸光沉沉，并没有回答，反而哑声询问：“为什么？”

“母妃显然是不知晓真相的，她一直以为他是真心爱护我。如果母妃知道自己的孩子被利用，她会伤心的，母妃一直希望我未来做个闲散王爷。”

雪昙心中臊意难平，他觉得自己过分不知羞耻了，本就不是皇族血脉，怎么还能腆着脸要求岑雪谙保留他皇室的身份呢。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岑雪谙垂着睫羽，眼中漩涡酝酿。

雪昙被他问得一愣：“什么？”

岑雪谙寒潭一般漆黑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雪昙，语气不复之前的平静：“你我根本不是兄弟，你只在乎贵妃的感受，可曾想过我！”

他的眼神太过沉重，一切好像又回到初见时那天，寒潭漩涡要将雪昙裹挟着不得脱身。

“哥哥…”雪昙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了。

“不要这么叫我，小昙…你我之间本该是最亲密的关系，现如今换了身份，这一点依旧作数。不仅如此，孤的小昙还将会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岑雪谙说着说着，身躯愈发靠近，目中氤氲着痴迷：“还不明白么，孤……”

识海内，系统突然大声喊道：“宿主，打断他的话，不能让他说出来！”

一向安静的系统突然出声，吓得雪昙抖了个激灵，赶忙提高音量打断岑雪谙：“我不明白！我也不需要明白！你离我远点。”

双手推拒着岑雪谙的凑近，雪昙急得满面通红，不敢看岑雪谙的脸色。

屋外守着的萧君竹听见声响，只手推开木门，熟悉的嘎吱声让雪昙觉得自己等来了救星。

萧君竹面色凝重，看见屋内的情形，倾身将雪昙拉至自己身后，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是小殿下说错了什么惹怒了您么？”萧君竹寒着眉眼，不复此前的温和。

岑雪谙这时也冷静下来，阴晦暗涩的视线扫过萧君竹护着人的动作：“这是皇族家事，萧大人未免管得太多了。”

“在下也算是与太子殿下共事了许久，如今也是替殿下着想，望殿下不要犯了错误。”萧君竹并不惧他。

“哦？是吗？不知孤是犯了何错，让萧大人这般大胆？”岑雪谙冷笑。

系统看场上形势不对，提醒还在发懵的小宿主：“抓住机会把台词说了，这个剧情点凑合着过吧。”

它已经不想管那位神明的劫数是否会受到影响了，只想带着雪昙抓紧完成任务离开，大不了下次见到那位便躲得远远的。

那位骚操作实在太多，系统真心觉得，就算祂历劫失败，也怨不得自己。

雪昙磕磕绊绊念着空中只有他与系统能看见的几行荧光字体：“我原先猜的果然没错，你们当真……有一腿。堂堂一朝储君，竟与朝臣暗…暗通款曲，真是…令人恶心！”

此番发言惹得在场其余二人停住了明里暗里的较量，纷纷看向发出此番结论的小少年。

萧君竹难得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小殿下，你说什么？”

听他发问，雪昙漂亮的眸子紧张的闭了闭，鼓起勇气向着他们说道：“我说两个男人在一起，很恶心！你根本不配做太子！”

“滴！圆满值 5，请宿主再接再厉！”

“滴！圆满值 5，恭喜宿主成功集齐小世界圆满值！”

恶心？

萧君竹听到这番言论，面色倏地苍白了许多，再维持不住翩翩公子的人设。

衣袖下的手陡然收紧，岑雪谙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淡定自若，可他再怎么努力，脸色都不是那么好看。

“孤觉得小昙是误会了什么，不过小昙这般厌恶男子相恋，倒是出乎意料。不必多聊了，回宫吧。”

良久，就在雪昙以为岑雪谙忍不住想当场处决了自己时，看着即将陷入暴怒的男人却忽然一瞬冷静了下来，只是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甩了甩衣袖，岑雪谙踏出房门，原本傲然挺立的背影沾上了几分孤寂落寞。

萧君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笑意始终无法浮现，眸光黯淡，只留下一句：“小殿下总是能伤到萧某。”

雪昙看着二人离去，心中压力骤减，看着早就住习惯了的简朴小屋，畅然长舒了一口气。

“小桂枝要记得答应哥哥的事哦～”

笑着俯身摸了摸小姑娘圆圆的脑袋，雪昙伸出一根小拇指，朝小桂枝晃了晃。

小桂枝同样伸出小小的手指，费力却认真地吭哧着脑袋：“漂亮哥哥，拉勾勾！”

昂着小脑袋，小桂枝眼睛亮亮的：“漂亮哥哥记得回来看看小桂枝。”

白胡子老人重重哼了一声，小桂枝这才在末尾加了一句：“还有爷爷。”

老人这才满意点了点头，朝雪昙不经意解释：“小孩子玩性大，小公子不要介意。”

雪昙笑得眉眼弯弯，一时间天地都沾染上了明艳色彩。

在与老人同小桂枝道别之后，雪昙回到了他熟悉的宫殿。

一路上止不住的笑意。

明明是欢快的模样，十七却低垂着眼帘，周身气质冷凝。

…………

“我以为宿主会很愧疚，毕竟说了这么多违背本心的话。”系统此时此刻有些不懂雪昙了。

雪昙释然浅笑着扫过每个承载着温馨记忆的小物件，轻声开口：“因为结束了呀。统统，以后这个世界就没有岑雪昙了，每个人都会活的更幸福。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然是反问，可雪昙却没有寻求解疑的意思，反倒自顾自说了下去。

“哥哥一直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可一旦外出搜集到了什么好玩儿的小物件都会给我送来。”指尖碰了碰晃个不停的小猫玩具，雪昙噗嗤被逗笑。

收回指节，雪昙垂眸看见了床底暗格里收纳的绘本杂话，接着喃喃道：“萧先生看我不爱学习，虽然课上总是不让我睡觉，但其实也会悄悄塞些话本子给我解闷。”

“还有还有，统统你不在的时候我总是失眠，十七就会一直陪着我。唔…秦与炀嘛，他虽然看着不靠谱，但是却总偷偷帮赶走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母妃她总是将所有的好东西送给我，可她伤心难过了，便不愿告诉我，怕我担心……”

“宿主……”

雪昙嘴角噙着笑意，琥珀色的眸子透亮透亮的，可系统知道他不开心。

“之后无论宿主经历多少世界，我一直都在哦。”小萤火在识海飞舞着，生怕识海的主人看不见它。

我会一直陪着你…

雪昙仰着脑袋，似乎这样泪水便不会滑落，声腔哽咽着回应：“嗯！”

十七推门进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小主人眼眶红红的，似是受了委屈。

放下手中的衣物，十七上前轻轻拭去雪昙眼角的泪痕：“不要哭。”

雪昙扯了一抹笑看着十七：“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十七可不允许反悔哦。”

十七目光空洞，指腹不断揉搓着漂亮少年的眼尾，不作回应。

“十七！”雪昙声音提高。

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十七定定看着生气的小主人，终究应了一声是。

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雪昙软软地抱了抱十七，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告别。

“再见啦，十七。”

我已经知道你在这个故事里担任的角色啦。

留十七收拾杂乱的书房，雪昙领着青玉前去探望安贵妃。

青玉笑着问小殿下：“殿下今日怎舍得让十七去收拾那些乱糟糟的杂书？”

雪昙同往常一样撒着娇：“青玉姑姑是替十七打抱不平吗？那不行，谁让十七今日惹我生气了。”

“好好好，既然惹得殿下生气了，那就好好罚。”青玉言语间满满的宠溺，心中庆幸：还好小殿下没事。

到了安贵妃的寝宫，还未等雪昙走进几步远，衣着华贵的美妇人便步履匆匆赶来迎接。

“母妃的昙儿这几日受苦了，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想谋害我的好孩子！”

紧紧抱着雪昙，安贵妃这几日内心的煎熬通通化作泪水倏然而落。

纵然齐皇后已然悄悄同她说了雪昙无恙，但为人母亲，总归放心不下，更何况谁知道那贼人是否已然肃清。

“母妃，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不要哭了，母妃哭着不好看。”雪昙安慰着这个被蒙骗的女子，心中酸涩的不行

安贵妃敲了敲雪昙的小脑袋：“你这孩子，怎的又说这些话！是嫌弃母妃老了么？”

雪昙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怎么会！母妃笑起来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连着哄了好几句，才将安贵妃哄乐。

似是想到了什么，安贵妃笑容淡了下去：“你父皇病的厉害，好在有皇后娘娘这段时间不停歇地照料着。昙儿，你这几日失踪，你父皇是没法子亲自派人寻你。”

说着用哀伤乞求的眼神看着雪昙：“你不要怪他，他是你父亲。”

雪昙快抑制不住眼底的泪花，忍着泪意牵起芙蓉美人的手回答：“好～母妃。我知道父皇的难处，还想着等会儿便去探望父皇呢。”

安贵妃这才释然地笑笑：“真是母妃的好孩子。”

临别前，雪昙将青玉留下陪同她聊聊天，独自一人前往后宫最中央的那处寝殿。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繁星开始闪烁起光辉，月影朦胧。

站在寝殿不远处，雪昙眉眼微皱，打量着这座巍峨的宫殿，在夜里如同蛰伏的野兽，伺机吞噬着这皇宫里的一切。

他不明白为什么，昭帝要伤害这么多无辜之人，难道当真是为了他那些无端虚妄的构想么。

雪昙不理解，也无需理解，因为昭帝不久也将迎来他的终结。

为那些死去的无辜者赎罪。

身后传来窸窣响动，转身看去，一人身着黑衣，静静凝望着他。

雪昙冲他笑笑：“不是说不要来找我吗？那么多书这么快就理完了？”

月光照在男人苍白的脸上，阴郁的神情破坏了那张俊美面庞。

“理完了，我来道别。”十七讷讷答复。

雪昙有些无奈，也就十七知道他如今会在何处：“你这么倔，让我怎么放心。”

十七眼中闪过光亮：“可以不走。”

“不可以哦，十七。”

看着十七瞬间黯淡的眸子，雪昙有些不忍，忽然上前轻轻抱住他的腰。

好一会儿，雪昙松开手，勾住男人的脖颈。十七则一如既往，乖巧顺从地俯下身子。

四目相对，情深难掩。

雪昙露出今日最真心的笑容，踮起脚尖，温软与温软之间的轻轻触碰，如柳絮拂过水面，不见涟漪。

那一瞬间的荡漾，唯柳絮与湖水知晓。

“十七，再见！”

这一次，雪昙选择说出这句道别，为他们之间不留遗憾。

蛮横的小皇子最终被主角派出的暗卫所杀。

暗卫，十七。

纤瘦的身体往后仰去，转瞬便被漆黑的湖水裹挟向下，雪昙笑意盈盈地看着十七，瞳孔深处闪过淡淡银辉。

十七原本浅茶色的空洞眼眸，一瞬间闪过金芒，刹那间消失不见。

“小昙，我们下个世界再见。”

这一年，是大乾王朝即将迎来曙光的前夕，有位名声不太好的小皇子永远埋葬这年的秋夜里。

小皇子年纪不大，但他的故事注定在这里终结……

肝也要肝出来！！

小皇子的故事就到此告一段落了啦！

之后的世界要幸福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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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纨绔小皇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