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番外

是夜,金碧辉煌的宫殿群落四处是灯火通明,唯独最深处的那座寝殿漆黑一片,唯余零星烛火灭灭。

堂堂皇帝陛下的寝宫,竟寂寥得过分。

据说是皇后娘娘的要求,昭帝病重,寝殿内不宜太多人走动。

宫里人都知晓用不了多久这巍巍宫殿便要易主,这几日纷纷谨言慎行,生怕被人挑了错处,搅入这趟浑水。

昭帝面容枯槁,气息轻且杂乱,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短短几日便成了这般干瘦萎靡的模样,倒是令人唏嘘。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能听见的只有昭帝断断续续的苟延残喘。

脚步声雄厚沉稳,在这样的情况下格外突兀。

听见动静,原本如同死尸般挺立在床上的昭帝猛地瞪大双眼,猩红的血丝布满了那对浑浊暗黄的眼球,在昏暗烛火的摇曳下分外可怖。

见到那张痛恨了大半辈子的脸,昭帝恨不得啖其血肉,咔咔张开他已经干裂脱皮的口,似是想要发泄痛骂,说出来的话却一顿一顿毫无气势。

“乱臣…贼子…乱!咳咳咳…”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昭帝只死死盯着来人。

岑雪谙冷漠地看着昭帝狼狈的模样,淡然开口:“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毕竟也活不了多久了,留着力气多呼吸一阵子不好吗?”

看见昭帝被刺激地呼吸急促,岑雪谙眼中寒意四起:“乱臣贼子?莫不是你这么多年岑昭当多了,就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他了么?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昭帝闻言那双浑浊的眼球瞪得快要跳出眼眶,半晌,竟然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你知道…咳咳…你早就知道!”

说罢,眼里流出嘲弄,不知是对岑雪谙,还是对落魄的自己。

岑雪谙轻声说道:“不只是孤,母后也早早有所察觉。若不是碍于当年时局动荡,齐家又怎会纵容你站稳脚跟。纵容贪腐,搜刮民脂,你哪配担任帝王。”

当年齐皇后发现昭帝的变化,却因藩王谋逆,太子尚幼,不得不认下了如今的“昭帝”。待到局势稳定,“昭帝”也已利用身份积累了一定的势力,无法轻易摆动。

“那又如何!你…又怎么知道朕没有…后路可退了?”昭帝枯瘦的面庞喘息着,眼底还有野心熊熊燃烧。

岑雪谙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他的底气的来源,冰冷淡然的面色有了一瞬间的扭曲,巨大的痛苦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看岑雪谙这般模样,昭帝眼底闪过得意。

不过还未等他得意太久,岑雪昙接下来的话却将他的野心彻底毁灭。

“小昙去世了。”岑雪昙声音沙哑低沉,轻的不像话,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

“是今日早时发现的,就在离这儿不远处的池塘里。他死前留下了书信说自己还是无法接受敬爱的父皇如此利用自己,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你说,你是不是该为他的死负责?”

倏地抬头,锐利的眼神想寒刃直直刺向昭帝,这一瞬的昭帝真正感受到了如骨附蛆的寒冷。

害怕、颤抖…甚至牙齿都在嘎吱嘎吱打着颤。

岑雪谙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要替挚爱复仇。

昭帝还是狡辩道:“这怎么能怪朕?”

“你拿我的小昙做药引,欺骗他,利用他。孤早该将你千刀万剐的,不是么?”岑雪谙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竟无人听见他的脚步声。

十七手持利刃,麻木地看着毫无悔意的昭帝,来到他的身边。

昭帝似是预见了自己悲惨的下场,极端的恐惧让他忽略了身体的沉担,手脚并用向反方向爬行,拼尽全力想要拉远二人之间的距离。

可惜只是无用之功。

昭帝颤抖着看向那愈发靠近的刀刃,慌乱地摇头,眼泪鼻涕肆意流淌在那张黄如金纸的脸上:“不!你这个叛徒!若不是朕,你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了,是朕救了你!”

十七停下动作,空洞洞的眼睛看着这个曾经的天下之主狼狈逃窜的样子,冷冷说道:“我知道,是你杀了我全家人灭口。”

当年,十七的父亲身为昭帝身边的第一暗卫,第一时间察觉出不对劲,便被他派人围剿而死。

昭帝这时是真的面如死灰,身体的疼痛虚弱后知后觉涌了上来。锋利的刀刃落下,杀戮的艺术在这片富丽堂皇的空间内进行。

岑雪谙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一直到十七收回利刃,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绸缦,床上、地上,一片狼藉,氤氲着猩红的诡谲美感。

病痛缠身,歇斯底里后的虚弱让昭帝无法再发出声响,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悔恨才爬上了他因疼痛扭曲变形的枯脸。

这位霸占了不属于他身份大半辈子的小偷,就这么瞪着眼睛含恨而终,至死都没有人在意他的真实身份。

至于他最后追悔莫及的是什么,娇妻美妾亦或是至尊宝座?

无人在意。

昭帝驾崩,太子即位。

安贵妃得知雪昙的死讯后,不顾旁人的安慰,哭得撕心裂肺,试图陪着她孩子一起离开。齐皇后一直寸步不离陪伴着她,甚至忽视了自己亲生儿子即位典礼的举行。

整个皇宫,鲜有人不会为小皇子的突然离世而心存悲伤。不时会有宫人们装作不经意路过小皇子曾经的寝宫,伤感地为他来世祈福。

可冷酷无情的时间从不为任何人的离去而逗留,一切都和原先的故事一样,世界顺利运转,抹去了外来者的深刻影响。

停在宫门口祈福的小宫女放下了合十的双手,茫然地看着四周。

今日的膳食还未送到主子宫里,她怎会在此处逗留,想到那位嚣张跋扈的小皇子,宫女甩了甩脑袋,匆匆离开。

揉了揉红肿如核桃的眼睛,安贵妃倏地不知道自己心里空落落,好像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看着眼前关心她的齐皇后,安贵妃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姐姐,今日太子殿下即位,你快些去看看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齐皇后看她整理好了情绪,放下心来捏了捏那泛红的脸颊:“那你多多休息,我去看看就回来。”

送走了齐皇后,安贵妃抚着心口,目光呆滞地看向窗外,不发一言。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已是昭帝驾崩的第三个年头,整个王朝一片繁荣,**的官员杀了一批又一批,在新帝与萧相的合力推广下,各项利民政策流入民间。

百姓再没有了当年的饥寒交迫,家家户户都挂起灯笼,准备迎接团圆节的到来。

人间四处欢声笑语。

“小桃,这段谱曲你的指法有问题,应该是这样的。”林澜渔悉心指导着曲坊里新来的青涩姑娘。

今日是中秋,曲坊的姑娘们都忙碌得不行。林澜渔照例推掉了宫里的邀请,不知为何,她不太喜欢贵人云集的皇宫。

记得三年前,突然有一个小丫头找到她,说有个漂亮哥哥带了许多钱财给自己。

小姑娘稚嫩的话语如今还萦绕耳侧:“漂亮哥哥说:林姑娘向往自由,却被仇恨束缚。等待一切都结束了,就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好好活下去,你的家人也是这样想吧。”

楼里老鸨这时过来,感慨地看着林澜渔:“有位公子替你交了赎身钱,这是剩下的,祸害已除,你出去好好过日子吧。”

林澜渔鬼使神差接过了钱袋,等回过神来已然离开了宁月楼。

不过她向来聪慧,琵琶技艺精湛,招揽了一批人,成立了个颇有名气的曲坊,收留那些无处可去的可怜姑娘。

一缕秋风从窗柩溜进曲坊,拂过淡雅女子的发丝,有些记忆只是被掩盖,而非遗忘。

小桃关切地看向林澜渔:“林姐姐,你怎么哭了?”

林澜渔丝毫不在意泪水晕染了妆面,抱着腰间一直系着的钱袋,蹲下身子失声痛哭。

桂花纷飞,小桂枝的爷爷被录用为御医,她被新帝特许可以时常入宫。

安太妃一见到小桂枝便十分喜爱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时常唤她一同玩乐。

小桂枝陪着安太妃赏花,齐太后在一旁笑意盈盈看着她们。

青玉端来茶点,守在一旁。

欢聚团圆的热闹场面。

安太妃神思恍忽,眼前的小桂枝好像变成了一个精致可爱的小公子。

那是她的孩子。

轻轻揉了揉眼睛,安太妃心想果然是不曾休息好,不然怎会将小桂枝看作她那个顽劣的孩子呢?

这时小桂枝忽然道:“娘娘好像我认识的一个漂亮哥哥,哥哥很温柔,笑起来跟娘娘一模一样。”

青玉笑道:“你这孩子,是哪个漂亮哥哥能同我们家娘娘的容颜相比啊?”

本是逗乐的话,熟料小桂枝认真答道:“是雪昙哥哥!”

安太妃笑容一滞,泪水瞬间莹润了眼眶。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唯有小桂枝委屈道:“不要忘记雪昙哥哥,好不好?好多人都不记得了,就比如爷爷…”

安太妃一把抱住小桂枝,红唇不断重复着:“怎么会忘了呢?怎么会忘了呢?”

青玉低头拭去不断溢出的泪水。

同样是团圆的好日子,将军府今年却少了一位闹腾的少爷。

秦与曦夹起菜肴,放入秦将军与琉毓长公主碗中,可自己的碗里也没有动几筷子。

秦与炀去岁里战死沙场,成为他们全家人不愿面对的痛苦。

想起秦与炀恣意的笑容,那句话不断回荡在秦与曦耳边。

“哥,我也要去寻找自己的路了。之前是我想岔了,我确实不应该再这般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了,祝我成功!”

少年将军带着一对兵马,硬生生杀破了敌军的全力封锁。

这一战大获全胜,战士凯旋而归,唯独少了最张扬的那个年轻人。

生命的最后一刻,秦与炀噙着恣意洒脱的笑容望向一望无际的碧天长空。

小殿下,我也知晓,这是我的命运……

再会啦。

丞相府。

明明是欢快的日子,已然处于权利高位的萧君竹却不曾参加今日的宫宴。挥袖遣散了下人,萧君竹一人独坐在庭院的石椅上,冷清的背影充斥着孤独。

看着不远处的树荫,眨眼间好像回到了初遇那天。

精致明艳的少年蹲在树荫下,不知是遇到了什么烦恼,皱着眉毛,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忽然,小少年像是什么被吓到了似的,杏仁眼圆滚滚的看向自己。

空间倏地变换,小少年站在不远处,笑得眉眼弯弯。

“先生!”

萧君竹失神地伸手,温润如玉的面庞微微颤抖:“小昙…到先生这里来好不好?”

入手的是还带着丝丝寒意的空气。

瞬间被拉回现实,萧君竹目光怅惘,泪水滑落于石板,消失不见。

结束了宫宴,岑雪谙同样遣退了宫仆,漫无目的地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池塘。

夜晚的池塘显得更加幽深,他的小昙一向胆小,一个人在这片漆黑的湖水中一定会害怕的。

岑雪谙凝视着这片池塘,不断凑近,月光洒在湖面上,倒映出月影重重。

即使身在最高位,岑雪谙只觉得自己更加寂寞孤独了。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自己的挚爱。

无人知晓的挚爱。

岑雪谙最终还是将雪昙的皇室身份保了下来,尘封的真相早已不重要。

他想要的,自己都会给他。

他的…弟弟。

走过无数青山碧水,见证了百姓从疾苦到安生,十七这些年一直履行着他们的承诺。

一路上走走停停,终是来到了南洲郡。这个曾经流民四起,土匪遍地的州府如今已是一片祥和。淡忘了往日的痛苦,笑容重新浮现在这儿的人脸上。

点了一壶小主人最爱的茶水,十七孤身一人坐在客栈的大堂里,与周围的辛福格格不入。

等到茶凉,十七都没有动那壶茶。

良久,起身离开。

店小二目送这位奇怪的客人,心疼地看着这壶名贵的茶水,暗中絮叨着:“这位客人好生浪费。”

十七只垂眸笑笑,下一站去哪里呢,殿下。

“我也不知道哦,走到哪里算哪里嘛。”微微侧身,灵动活泼的小少年背着手蹦蹦跳跳,笑容灿烂,“十七,往前走吧。”

“好,属下继续往前走。”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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