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客栈雕花木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九雅坐在容姜房内的圆凳上,一只手无意识地绕着垂在肩头的一缕发丝。
“我母亲生前依稀提过,外祖母出身城西李氏。”九雅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这临淄城西,住的非富即贵,多是达官显宦之家。我思来想去,觉得昨日听闻的审言巷李家,门第显赫,说不定……真有可能就是外祖母的本家。”她嘴上这样分析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仅凭一个“城西李氏”和“门第显赫”就想在偌大的临淄精准找到一百多年前的母族,无异于大海捞针。审言巷李家的确是显贵之门,可这就能断定是外婆家吗?未免太过武断。
一想到这寻亲之事,九雅便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虽然她来人间寻亲是个由头,但是如果真的能找到外婆的亲人,也算是帮忙原了原主外婆的心愿。可是到了人间寻亲,心底那口属于魔尊的傲气,与现实的重重困难碰撞,让她倍感憋闷。就算她是威震魔界的魔尊,在这人间寻根问亲,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魔界的力量在此地大多受到压制且不便施展,更需遵循人间的规则。
她总不能直接昭告天下:“本座乃魔界至尊,此番降临人间,只为寻我外祖母李氏亲族!尔等凡民,谁家祖上符合条件,速速滚来与本座确认,好叫本座知道你们哪个是我老母亲的舅舅姨妈、表哥表姐、表侄子表外甥!”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且不说会不会把凡人活活吓死,就算真有人信了,恐怕迎接她的也不是认亲,而是全城的恐慌和道佛两派的围剿。魔界确实普遍看不起孱弱的人族,但反过来,人对魔又有什么好印象?在人间,“魔头”、“妖怪”这些词汇,无一不是邪恶、恐怖、必须诛灭的代名词。正常人类见到魔族,不吓死,就是喊打喊杀。一旦魔族身份暴露,极易在人间造成难以收拾的恐慌和动乱。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豁出去“昭告天下”,也大概率没用。因为她外祖母只有一个乳名——李三娘。据母亲模糊的记忆,外祖母幼时体弱多病,父母担忧早早取了正式名字会被阴司勾了魂去,便一直“三娘、三娘”地叫着,直到后来离家拜师修行时,都还未有正式的大名。
因此,眼下唯一可供寻亲的线索,就是这个如同代号般的“李三娘”。九雅一想到此,就觉得嗓子眼里好比堵了一口陈年老血,吐不出又咽不下。我的老天!这名字不就是个排行吗?天下姓李的人家何其多,只要家中有三个孩子,第三个恰好是个女孩,旁人多半就会唤一声“李三娘”!
这让她从何找起?更何况,即便真有人家符合条件,又有谁敢上前来认这门亲?好家伙,家里突然冒出个魔头亲戚,岂不是大型“社死”现场?以后还怎么在临淄城里抬头做人,怎么跟其他清贵人家正常往来?怕是躲都来不及!
九雅扶额,感觉自己这趟寻亲之旅,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阿九的外祖母,大约是何时嫁予阿九外祖父的?”容姜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九雅的烦躁。她看着九雅,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或许可以循着这个时间,打探一下那时节,临淄城西的李姓世家中,有哪一家的女儿是在那时出嫁,或者……是那时离家修行的?”
容姜的话说得隐晦,却点醒了一个关键。寻亲的方向,或许更应关注那些有女儿早年离家修行、或者下落不明的李姓家族,而非简单粗暴地寻找一个“李三娘”。
况且,她们不是已经阴差阳错地打听到审言巷李家了么?说不定真是误打误撞,找对了方向。
“咦?”九雅突然眼前一亮,仿佛迷雾被拨开了一道缝隙。对啊!她怎么没想到从“修道”、“离家”这个角度去查!随即,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容姜,内心一阵激动:若问这天地间找人哪家最强?那肯定非眼前这位冥府之主莫属啊!阴阳生死卷在手,古往今来所有人的生死簿录、家族谱系皆在其中,查个百年前的人物底细,还不是清清楚楚,无处遁形?
九雅顿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几个亿!但下一秒,她又迅速冷静下来。她们两个现在都还披着马甲呢!她是“离家寻亲的富家小姐”阿九,容姜是“临淄故人”姌姌。
她迅速收敛了过于热切的目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容姜的提示,重新整理了思路。外婆确实曾幼年修道,“是哦!姌姌说的很对!可以往这个方向打探消息!”她故作恍然大悟状,“只盯着一个名字,确实太难了。”
“阿九对外祖母的容貌或往事,可还有印象?或者,阿九的外祖母生前有无提及过还有哪些亲人在世?譬如父母名讳、兄弟排行之类?”容姜继续温和地提供思路,认为还是多给这个看似热心却有些莽撞的“阿九”一些提示为好,“单单一个姓氏和一个常见的排行,确实不好寻人呢。”
九雅肯定地摇头,“外祖母在我母亲还很年幼的时候便已离世了。母亲对外祖母的印象也十分模糊,只记得外祖母常常望着东方落泪,念叨着想回家……至于具体的亲人名讳,母亲那时太小,实在记不清了。”这番说辞半真半假,原身的确从未见过外婆,母亲也去世得早,记忆模糊。
“这样啊。”容姜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连至亲名讳、家中情况都几乎一无所知,就这般跑出来寻根,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了?这“阿九”姑娘,性子也忒急了些。
“等等!”九雅猛地一拍桌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我好像……我好像记起来了!母亲似乎提过一嘴,外祖母有一位兄长,名讳……名讳中似乎带有‘伯益’两个字!对!就是伯益!”
她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人一旦活得太久,记忆就像存了太多资料且年久失修的陈旧电脑,需要用到时总是容易卡顿,非得受到强烈刺激或者耐心翻找,才能挖掘出深埋的碎片。
“李伯益么?”容姜朱唇微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她长眉轻轻一挑,看来这姑娘总算想到了一个比较具体且靠谱的信息了,真令人惊讶。若是依照她先前那般漫无目的地寻找,只怕再过一年半载,都未必能有实质性的进展。
“阿九若能肯定这个名字,那么,这审言巷李家,可能性便大大增加了。”容姜语气平静,却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据我所知,审言巷李氏家族中,确有一位先辈,表字正是‘伯益’。”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略带一丝微妙:“咳咳,便是如今民间常提及的那位李相的曾祖父。”
“难道我外祖母真是审言巷李家的人?”九雅十分震惊,猛地站起身,眼睛亮得惊人,“那我岂不是要称呼那位李家主一声……舅爷爷?”她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辈分,随即又生出疑惑:容姜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她已经暗中查过阴阳生死卷了?不可能啊,她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还是说……因为容姜本就是临淄人,所以对本地这些世族大家的谱系轶事了如指掌?如果真是这样,那四舍五入,她和容姜的关系岂不是更亲密了?想到此,九雅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也不自觉带出了笑意。
容姜看着九雅那几乎要闪闪发光的眼神,仿佛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淡淡地表示:并不想要这种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她和阿九之间,并不存在任何血缘牵连,谢谢。
“若阿九外祖母口中的兄长,与我知道的这位伯益公确是同一人,那么,审言巷李家,便极有可能是阿九的远亲了。”容姜再次确认道。
正在两人交谈之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从对面房间传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是白虞。她清晨起来,仔细收拾好自己之后,便如同往常一样,准备去伺候九雅洗漱更衣。结果走到九雅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里面却毫无动静。正疑惑间,却听见尊上的声音清晰地从隔壁容姜的房里传出来:“白虞,我在这里!”
九雅站起来打开门,只见白虞一只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动作,脸上写满了惊讶和错愕,直愣愣地看着从容姜房里出来的自家尊上。“小姐?”
白虞此刻的心情简直是万分凌乱。这大清早的,天刚蒙蒙亮,尊上为什么会出现在容姑娘的房里?再仔细一瞧尊上那发型——虽然依旧貌美,但那分明是自己随手绾的,略显随性,甚至有一缕发丝不听话地翘着。尊上以为自己是那些不拘小节的男孩子吗?为什么要自己梳头发?早上要洗漱为什么不叫她?白虞内心疯狂吐槽,抓狂不已:怎么的,她这魔尊座下第一女官的地位要被动摇了吗?尊上居然不让她伺候梳洗,居然亲自动手?!一条条吐槽的弹幕在她脑海中飞速飘过。
“嗯嗯。”九雅点头,浑然不觉自家女官内心的惊涛骇浪,还心情颇好地打了个招呼,“白虞早安呀!”
白虞:“……”我该回什么?小姐,你也早安呀?咳咳,能这么回吗?魔尊近侍的规矩里,好像没有这样和尊上打招呼的条款。不过,跟随九雅日久,白虞已经习惯了尊上偶尔会冒出一些比较亲切可爱的词汇和行为。
白虞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从容,优雅地欠身行礼:“小姐晨安、容姑娘晨安。”礼仪完美无缺。
“白虞姑娘起得也早。”容姜站在九雅身后,对着白虞淡淡一笑,算是回礼。
九雅摆摆手,说道:“白虞,我已经在姌姌这里洗漱完了,你就不用再麻烦一趟了。”
“对了,”她想起最重要的事,“早餐准备好了么?”
她们选择的这家客栈,在临淄城内颇有名气,不仅环境清雅,饭菜味道更是一绝,据说掌勺的大师傅祖上是御厨,手艺不比外面那些顶尖酒楼差。特别是早餐,样式精致,味道鲜美,堪称一绝。在客栈入住的客人,只需提前吩咐一声,厨房便会精心准备客人喜欢的菜色。
“回小姐,黎岳已经去厨房吩咐了。”白虞恭敬回答。作为最得力和细心的下属,他们当然是要处处为主子准备妥当,虑事于先,难道还能让尊上一直饿着肚子干等么?这是他们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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