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宋屏正是不信鬼神的那少数人之一。他出身寒微，苦读圣贤书十余载，凭借自身才干一步步走到知府之位，信奉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相信的是律法与实证。于他而言，那些神神鬼鬼的传说，多是乡野愚民以讹传讹，或是宵小之徒装神弄鬼的手段。

神仙妖魔人鬼，以人界为弱，大多数普通人都没有见过所谓的神仙妖魔，既然没有亲眼所见，可信度就低了许多。宋屏为官多年，处理过的装神弄鬼案件也不在少数，最终无一不是人为。

九雅看宋屏满脸写着“我信你个鬼”，那表情分明在说：这肯定是变戏法，什么鬼啊！不要妄想能骗到我头上。她几乎能脑补出这位知府大人内心的咆哮。

说实话，宋屏的这种心思，九雅觉得很能理解，毕竟她刚醒过来，见到一堆魔的时间，三观受到的冲击更甚。平时看书看得欢快，什么神仙妖魔层出，可心理上也明白，这些都是不存在的，要不然在那么发达的21世纪，怎么会发现不了神仙妖魔的踪迹呢？就算是住在深山，也会被卫星拍到啊！从小接受无神论观点的新新人类，穿成魔尊才是最令三观受到冲击的事情，好吗？那感觉，简直比发现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惊悚。

九雅轻咳一声，强忍笑意，指了指那身形虚幻的画皮鬼，“知府大人，您觉得哪个变戏法的能凭空变出这么个...呃...形象逼真还会动的鬼来？”她特意在“形象逼真”上加重了语气，“所以啊，放弃挣扎吧，接受这个世界比您想象的要丰富多彩得多这个事实。”

“此乃画皮鬼，不过大人也不必担忧，此鬼已被我制服。”容姜温声道，“我等皆是修道之人，只是途经此地，听闻有怪物作乱，其作案手法不似常人。我等才相商星夜出行，意在捉拿怪物，以免它为祸百姓。”她寥寥数语，既解释了身份，也说明了意图，还将九雅三人从“凶犯”扭转为“义士”。

宋屏看着那绝非人力所能及的“画皮鬼”，再听听容姜条理清晰的话语，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他喃喃道：“这世上竟然真的有鬼？我竟然真的见了鬼？”这比他第一次审结一桩错综复杂的连环案还要让他感到震撼。

正是不相信鬼神存在，宋屏才坚持那许多桩凶案是人所为，顶多是手段极其残忍的变态凶徒。他自然也不会听信旁人去请什么和尚道士来作法超度。可如今，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神佛、妖魔、鬼怪，皆与人共存世间。我观大人形容，已是而立之年，想来是见多识广。”容姜继续道，“这世间种种，不是每一件，都可以亲眼所见。可从未见过的事情，便是不存在么？”

九雅在一旁不住地点头，深以为然。她现在可是魔尊，最有发言权了！

一旁的画皮鬼则依旧是一脸呆滞地抠着手指，捏来捏去的，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宋屏沉吟良久，眉头紧锁，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容姜说的话有道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有很多事情，是他不曾经历过的，可这不代表，那些事情不曾发生，不曾存在。他办案时也讲究人证物证，如今“物证”（画皮鬼）就在眼前...“姑娘所言极是，只是这鬼——”他指了指画皮鬼，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公堂审过许多穷凶极恶的犯人，可还没审过鬼呢！请问，鬼该怎么审？人间的刑具对他有用吗？打板子？它好像没实体。上夹棍？估计也夹不住。这鬼要是偷偷跑了又该怎么办？谁能追得上？

“这鬼已然被我制服。”容姜又重复了一遍，面不改色地说道：“这只画皮鬼极为难缠，昨夜与它缠斗许久，只来得及将它制服，至于它具体如何行凶的，我也不知。我看天将明，心系给百姓一个交代，就将这只画皮鬼带到衙门了。”

与谁缠斗？九雅在一旁听得眨了眨眼，努力憋着笑。姌姌，你说这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区区一只画皮鬼，能与冥皇陛下缠斗许久？天啊，它是逆天了吗？这牛吹得也太清新脱俗了！她偷偷瞄了容姜一眼，对方依旧是一脸平静，仿佛说的就是事实。

“姑娘仗义出手，为我长勺百姓除去大害，本官...本官感激不尽！”宋屏闻言，果然十分感动，甚至起身对着容姜微微拱手。这是什么精神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让他们头疼了三个月、束手无策的连环杀人案，凶手就这样被一位路过的小姑娘擒获了？“可是——”宋屏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专业问题需要专业人士解决，能抓鬼，肯定能从鬼嘴里问出点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鬼多次犯案，杀害我城中百姓，抓到凶手，本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给百姓们一个交代，可这凶手是鬼，本官又该如何处理鬼？姑娘既然是修道之人，想必对这些阴司之事应该知之甚详？”宋屏的态度已然从不信转变为虚心求教。

“这个么？”容姜微微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若大人想要审鬼，我自然可以让此鬼吐露实情，将其罪状一一记录在案。可大人想要如何处理这只鬼呢？鬼为人死后魂魄所化，按理来讲，鬼已经不属于人间的管辖范围，阳间的律法无法审判阴间的魂魄。”

“难道就拿它没有办法了吗？”宋屏想到那些死状惨烈的百姓，不由得心中大痛，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鬼怪为恶，百姓无辜受戮，难道就因为它是鬼，阳间律法就奈何不了它，还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吗？“这鬼在人间兴风作浪，我们难道不能直接杀了它吗？”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容姜摇头，正色道：“阴阳有序，各司其职。杀人之人由阳世律法制裁，而鬼害人，自有冥界律法惩处。此乃天地规则。”冥界有冥界的秩序，就算是人间的人杀了人，被抓到后还要审问一番呢，哪能像某些修士一般，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打杀呢？当然，后面这句她没说。

“冥界？”宋屏有些疑惑，他想了想，结合一些民间传说，明白了，“估计冥界就是阴曹地府吧？”

“正是。”容姜肯定地点头，随即担心宋屏再问出“为什么事情发生了三个月冥界还没有解决”这种让她下属难堪的问题，她立刻主动解释道，开始为自家鬼差描补：“人间有士兵、官差维持秩序，冥界自然也有鬼差负责引渡亡魂、维持阴阳平衡。人间若有人阳寿已尽，鬼差自当定期前来人间，将其魂魄带回冥界，根据其生前功过进行奖善罚恶。只是，人间和冥界毕竟规则不同，相隔甚远，鬼差得到消息再来人间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并非时刻监察人间每一处。”她将延迟归结于“定期”和“消息传递需要时间”，完美避开了监管不力的坑。

其实这个事也不能全怪长勺的鬼差们，生死簿残卷其上具有的幽冥之力帮常寂隐匿了气息，来长勺带回去的鬼魂又是寿数已终的，任谁也发现不了端倪。而且，生死簿残本的事乃冥界内部事务，也不可能告诉一个凡人知府。

“原来如此。”宋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但新的问题又来了，“那这个鬼是要交给鬼差带回冥界？可本官又该如何向城中百姓交代？总不能说凶手是鬼，已经被阴差带走了吧？”百姓们能信吗？况且，近三个月来，我城中百姓惨死许多，鬼差是否从未来过长勺？那么这个鬼又该如何让鬼差带到冥界受审？”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显示出一个务实官员的思维。

宋屏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根本不懂鬼差办案的流程，但他也明白了，人跟鬼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更何况是人与鬼差？官差办案尚且需要人报案或是发现受害人，鬼差应该是同理。宋大人想了很多，但对于这从未接触的领域还是一头雾水。

“此鬼残害人命，罪孽深重，到了冥界，自有判官依据冥律审判，绝对讨不了好，剥皮抽筋、下油锅、上刀山等诸多酷刑怕是少不了，最起码要受刑数百年方能抵消其罪孽，这便是给被害百姓的交代。”容姜缓缓道，语气带着一丝森然寒意，让堂上众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连那画皮鬼都似乎哆嗦了一下。“至于鬼差是否会来，大人也不必担忧。大人是阳世的一方父母官，身具官气与民望，鬼差是阴间的官差，阴阳官气自有感应。大人只需备好香案，诚心焚香以祷，陈明事由，必能请出负责此地的鬼差。”

“？？”宋屏一脸茫然，感觉今天接收的信息量有点大。哦，天呢，今天是不是有点刺激？不仅见了鬼，现在居然还能亲自召唤鬼差？这经历说出去都没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