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很多人都不知道,聂家的祖上其实是制毒的,你觉得祖传的手艺聂家会完全抛弃吗?”

“当然不会。”纪星词跟聂峥有过几次接触,知道他狡兔三窟,有些事明面上说得好,暗地里却要耍些花招,“你的意思是他现在还在制毒?可有害人?”

“说他害人了,他也没害旁人,若说他没害人,又便宜他了。”谢渊渟将手中的信件递给纪星词,“聂峥丧心病狂,给他亲妈下了慢性毒药,时间一长,毒性积累,人自然而然就死了。这毒的解药只有聂家的人才知道。但是以聂家人的性子,谁会愿意救一个毫无用处的老太太?”

“聂清清……聂清清也是聂家的,万一她会解毒呢?只要我们能把她奶奶接出来,后续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谢渊渟无奈摇头:“聂家现如今并不安宁,聂峥野心太大,我总觉得他在背地里谋划些什么。想把聂清清的奶奶从聂府接出来,强硬的手段恐怕行不通,须使些巧劲。”

权利越大,看似越自由,实则所受的牵绊越多。

纪星词灵机一动,俯身倾至谢渊渟耳边:“我有个想法,你听听看?”

有关聂清清奶奶的现状,纪星词完全没打算瞒聂清清,她相信聂清清也会更倾向于知道真相。

聂家那边干了这事儿,又败露出来了,实在与以往保守的作风不符,纪星词不禁合理怀疑聂家一开始就没打算死瞒。

聂清清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又气又急,当即便要出宫回聂家去。纪星词拦不住她,只能让竹桢去给皇上捎句话,说自己打算跟聂清清走一趟。

聂峥今日正好在家,聂清清闯进聂府时与聂峥迎面撞了个正着。

聂峥先是一愣:“你怎么回来了?”转眼便看见了纪星词,立马换了副虚伪的面孔,“皇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聂清清冷笑一声:“恶心。”

聂峥收了笑,扭头看向聂清清:“你说什么?”

“我说你恶心。”

聂峥没忍住,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完全没把聂清清的话放在心上。

聂峥伸出食指,指着聂清清凭空点了两下:“我看你出了聂家大门,有点想不起自己是谁了。你也不想想,没了聂家、没了地位、没了金银财宝,你算什么东西?”

聂清清气极:“那你怎么不想想,如果没有奶奶,你又算什么东西?”

片刻沉默后,聂峥问:“你知道什么了?”

“你做的龌龊事莫非还怕人知道吗?”

“我算是知道你今日为何而来了。”聂峥的大掌落在聂清清的肩头,手指用力,抓得聂清清连皮带骨都疼,“你想见见她,是吗?”他推了聂清清一把,“去吧,去吧,那个老不死的阳寿也该尽了,你去见见也好,免得留个念想。”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聂清清不可思议地问道,“什么老不死的?她分明是你的生母!”

聂峥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活着的是生母,死了便不是了。”

他是故意说这话激聂清清的,他暂时没告诉聂清清,其实她奶奶的毒还有解药,他要先让聂清清陷入绝望,再以解药挟持她,让她为自己所用。

这是聂峥控制聂清清的完美方法。

聂清清果然被他激得眼眶发红,目光中生出满溢的憎恶,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前与聂峥拼个你死我活。

“聂清清。”纪星词及时拦住她,低声道,“处理他还有的是时间,先去看你奶奶。”

聂清清回过神来,意识到纪星词所言有理,她恶狠狠地瞪了聂峥一眼,扭头朝聂府最深处的房间跑去。

聂峥也没生气——不是因为脾气好所以没生气,而是因为他认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对于周遭的绝对掌握令他心情愉悦,他自然懒得搭理做无谓挣扎的蝼蚁。

纪星词缓步跟上聂清清,却听见深处的房间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纪星词加快步伐冲进小屋,只见聂清清在床榻边跪泣,而床上的老人如枯枝败叶,嘴角正在汩汩地淌血。

“清清……”床上的人已经很虚弱了,她仍然努力地呼唤着,“近、近……”

“我在,我在。”聂清清无措地贴近老人皱巴的肌肤,眼角的泪止不住地流,“奶奶……奶奶……”

“囡……是奶奶……奶奶对不起……你。”老人用生命力一字一句地向外挤出话语,“……拖累你。”

聂清清不停地摇头,几乎成了机械的木偶:“没有。”

“囡……听我说。”老人这次歇了很久,像呼吸不上来似的,她的胸膛深深地凹陷下去,又缓慢地鼓起来,“……此世迷乱,莫要上高台。”

聂峥后脚也跟了上来,他看见床头柜上深色的液体,再结合老人几近弥留的状态,顿时慌了。

他考虑过聂清清的态度、考虑过慢性毒药的精准用量,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的母亲,一个曾经怕蜘蛛、怕飞蛾、怕苦、怕疼的人,居然会服毒自杀。

这不合逻辑!

聂峥目眦欲裂地走到卧榻前,嘶吼着质问她:“你算计我?!你不是我亲妈吗?让你成为我的垫脚石莫不是还委屈你了?!”

老人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好似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将死的她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聂峥从贴身衣袋里取出解药,试图硬生生给她灌进去,想让她充满错误的身体恢复清明。

他使劲掰开她的嘴,却发现掰开她的嘴其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原来她已经死了。

而老人被掰开的嘴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与荒谬。

聂峥顿时跟疯了一样——

这老不死的就这么轻轻松松归了西,他还能拿什么去威胁聂清清?

聂峥连续砸了好几个屋内的花瓶,清脆的声音此起彼伏,花瓣混着陶瓷残渣,随后是长时间的、无声的默剧。

什么碎碎平安。

纪星词在心里说,都是骗人的。

她的视线越过毫无理智的聂峥,落在了聂清清身上。聂清清跪伏在床沿,埋着头,也没看老人的尸身,一动不动,没了呼吸似的,如心脏漏了风的纸偶。

屋内的父女二人,一个是极致的疯,一个是极致的静。

对于他们的生命轨迹而言,一切都已脱轨。

经历一场大乱,次日,聂府的大门上挂上了白色丧幡。

聂清清奶奶的葬礼仍旧如期举行,她的棺材摆在大堂正中,周遭素烛高照。

当天来了许多亲戚,聂清清着一身黑色丧服,冷眼望着这群所谓的“亲戚”,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亲戚。

他们都不是来哀悼李玉莲这个人的,李玉莲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是“聂峥”二字的附属,别人提起她时,不过是一声“聂峥生母李氏”。

她在循规蹈矩的一生中失去了她的名字,又在临死前的反抗中找回了她的名字。

那群亲戚借着她的死来攀附聂峥,假模假式,扭捏作态。

只有聂清清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好多次她的名字。聂清清猜测,当李氏的称呼被剥去,重归于李玉莲本身,她或许也想过周游天下、吟诗作画。

而她无论是年轻时跟着自己的丈夫,还是年迈时跟着自己的儿子,都总是受苦。聂清清决定带她走。

葬礼三天后,聂府为李氏火化,那天聂清清亦邀请纪星词来到聂府。纪星词看见一具颇有份量的尸体最终成了一抷灰,住进了小小的、精致的瓶子里。

而窗外一直落着雨,老天爷他哭个不停。

“皇后娘娘,你说,这场雨什么时候能停呢?”

“不知道。”纪星词望着屋檐边嘀嗒的雨珠,“但是这场雨肯定下不了一辈子。”

“也许吧。”聂清清点点头,“其实我之前跟你挺不对付的,但我今天也只叫了你过来,倒不是看你顺眼了,我只是想利用一下你。”

纪星词:“哦。”

聂清清蹙眉:“……能不能给点反应?”

“嗯。”

聂清清气得冒泡。

她招呼纪星词绕到聂府外的小巷内:“今天叫你过来,其实是想跟你坦白一件事……我打算走了。”

“走?”

“我奶奶死前跟我说了,莫要上高台。”聂清清说,“那高台我向来是瞧不上的,都怪聂峥那厮一直要挟我,事已至此,我自是要了却奶奶的一桩夙愿,我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说着说着,聂清清笑了起来,明媚鲜活:“你说好笑不好笑,本来说要帮你出宫的,到头来竟是我先走了!”

“你要走这事,皇上知道吗?”

“我差人给他捎了封信。”聂清清道,“他肯定不会管我。”

的确如此,现在的岳峙帝早就不是原版了,自然不会强留她。

“既然你想好了,我也不拦你。”她偏头看向眼神逐渐放空的聂清清,“你想好去哪了吗?盘缠可带够了?”

“盘缠足够,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聂清清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东边走走,西边瞧瞧吧。此前我听奶奶说,有些地方四季如春,可有些地方冰封四季;有些地方喜食辛辣,也有些地方喜食蜜糖。”

山河辽阔,她也不想再被禁锢在这一方天地了。

“其实好多知识我也在书里看到过,但是文字有限,有些东西我想亲眼去看看,我奶奶肯定也喜欢,所以我要带她一起去看。”她勾起一个淡然的微笑,“皇后娘娘,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其实我还把我奶奶的骨灰偷出来了,聂峥根本没发现。”

“啊?”纪星词一愣,“那今天摆在聂家大堂里,还在受人祭拜的那罐骨灰是何物?”

“烟灰啊。”聂清清耸耸肩,“瓶子的外观一样,如果不打开看看,谁知道瓶子里卖的什么药。”

言语间,雨已经渐渐地小了。

聂清清收拾好心情,翻身上马,她在马背上飒爽地跟纪星词挥了挥手,就当作最后的告别。

“我走啦!”聂清清说,“可别惦记我。”

“快走吧,走远一点。”纪星词笑道,“当心聂峥发现了骨灰不对劲,派人来抓你。”

聂清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最后跟纪星词对视了一眼,没再说话,也没再回头。

聂清清抓着缰绳用力一抽,伴随着一声“驾!”,她独自驾着她的马车远去了,随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时间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自从纪星词穿进宫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可回头看,不过忽然。

纪星词与聂清清之间没有什么温情,这似乎是一场普通的别离,但她们都知道,自此一别,今生再难相见。

纪星词也不知道聂清清离了宫之后,能不能接受从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变成精打细算的普通人。

不过她知道,于聂清清而言,离了聂府、远了深宫、脱了枷锁,这会是属于聂清清的最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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