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看来，她确与祖师相熟。叶蓁蓁放下心来，且芸娘确实只一抹残魂，别说晏婴了，就算是她也可以碾灭，芸娘就算真心有不轨，也对他们做不了什么。

“祖师……并未飞升。”叶蓁蓁紧盯着她的神情，轻声道，“宗门记载，祖师在大战中与魔头同归于尽了。”

芸娘身形一顿，她忽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竟显得有些可怖。半晌，她才幽幽叹了口气：“她也算死得其所吧。”

芸娘这样说着，眼睛一眨，却落下滴泪来，她抬手抹去那滴泪，低低道：“希望来生，万事如你所愿。”

她再抬眼时，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笑着道：“你们不好奇门后是什么吗？”

叶蓁蓁点点头，又问道：“好奇的。但我们不可以自己去看么？”

芸娘纤长的手指轻点了点那扇门：“不可以。不然我有什么用？门后呀，是宁窈留给后辈的礼物。但是要进去，得要过我的眼，得让我同意才行。”

晏婴狐疑地看着她，去拉那扇门，芸娘并未拦他，还退开了一些，笑着看晏婴的手挨上了墙。

是的，挨上了墙，就好像那扇门也是画在上面的，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骗过了人眼，看上去像是真的，所以晏婴伸手挨上了墙，触不到那扇门。

“看吧，我就说——”

“叶师侄？”一声呼唤从屋外传来，叶蓁蓁分辨出是莘淮。

叶蓁蓁犹豫了一下，正要叫莘淮进来，芸娘却“哎呀”一声：“来人了。我只见你们两人。下回再说吧。”说完，她回到门上，姿势与先前有些不同，她冲两人眨了眨眼，很快归于沉寂，而门也在一阵波动后消失了。

叶蓁蓁怔了一瞬，晏婴沉默一下，道：“先出去吧，莫让莘淮师叔久等。”

两人便一同走了出去，莘淮见状一愣，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却没说什么，只拿出一个储物袋递给叶蓁蓁，叶蓁蓁疑惑地看向他，莘淮笑道：“我可是你亲师叔，送你的见面礼，不能不收。”

叶蓁蓁惊讶地看向他，意识到虞向梦之所以会来看比试，应该便是莘淮推荐的，并不是路过随意看了一眼，想明白后，她连忙向莘淮道谢，莘淮却摆手道：“不必谢我。师姐功法传承苛刻，我每次见着好苗子都会推荐给她，只你一人满足她的要求了罢。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他人再如何帮助，你若是自己够不上，不努力，还是不行的。”

莘淮说着，将储物袋直接抛了过来，“我还要上去见师姐，就不多打扰你们了。”

他侧对着叶蓁蓁，冲晏婴挤挤眼。

晏婴与他对视一瞬，忽然道：“莘淮师叔，等等，我与你一起。”

莘淮脚下一顿，差点平地一摔，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晏婴，又怕叶蓁蓁察觉不对，只好稳重地点点头。

晏婴抱歉地对叶蓁蓁道：“虞师叔出关，师尊着我送东西来，我需得前去拜见，不能多陪你了。”

叶蓁蓁看了看在旁等待的莘淮，点头道：“正事要紧，你快去吧。”

晏婴定定看着她，嘴唇微动了一下，最后只垂下眼，走到莘淮身边，与他一起往山顶上去，直到走远了，晏婴才回过头去，叶蓁蓁已经进小屋了。

莘淮咳嗽一声，五官挤在一起，夸张地表达着他的疑惑：“你怎么不留下与她多说会儿话？我看你俩方才气氛不错，她应当不生你气了吧？这种时候，就该乘胜追击，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啊，薛师兄有什么要给师姐的，你让我转交不行么？”

“她还在生气，只是压下去了。”晏婴摇摇头：“师尊没有让我转交什么。虞师叔不是还没出关么？”

莘淮一愣：“是哦。师姐是分魂出来的……那你这是为什么？明日师姐会正式指点她修行，予她传承，她就明白你在骗她了。”

“她不会在意这个。她都不想和我待在一起。”晏婴有些低落道，“师叔，假若从前，你父母被邪修夺舍，师姐发现了，没告诉你便把你父母杀了，然后才把你带到仙门来的，你会生气、会恨她么？会原谅她么？”

“你的假设不对。我无父无母，从小被师姐养大，我对我父母没有感情的，没法代入你说的这个角色。但若是师姐被夺舍，被杀了，我会发疯的。”

莘淮脚步放慢，抬头看向山顶，“师姐对我恩重如山，我却没能发现她被人夺舍，还眼看着他人杀了她，我算个什么东西？可我又能怪谁呢？夺舍之人已被诛杀，杀她的人还算帮我报了仇，我怎能恨他呢？可人都是自私的，哪怕知道真相，我也不可能对那人感恩戴德，甚至，我能忍住不迁怒，不恨他已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了。”

“可是……我在凡尘时，曾经见过一人，她也是父亲被人杀了，她追杀仇人一路来了帝京，差点闹到皇帝面前。但在事态严重前，她放下了仇恨，因为她忽然醒悟，明白过来，仇恨是会绵延至下一辈的，如愚公移山，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晏婴神色迷茫，“她也看见了的，为何她不能原谅我呢？”

“她看见了，那她认同这个观点吗？”莘淮问。

晏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那时盲眼，她没说话，我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那就是不认同。”莘淮皱起眉来，“你说的这个人的这个想法，其实也没什么不对，谁知道她会这样想的原因是什么呢？毕竟我们无从得知她父亲是否有对杀他的人做过什么。但人与人始终是不一样的，出身、经历、性格等会影响每个人的处事行为。有人认为仇恨像瘟疫会蔓延，有人认为以杀止杀也没什么不对。不然，也不会有杀道，不会有佛道。只是大家观念不一样，道不同罢了。”

“有的人可以放下仇恨，也有的人会屠尽仇人全族。当然，后者肯定是不对的，仇恨不该殃及无辜。还是刚才那个例子。师姐养我教我，费心拉扯我至今，她是我最重要的人，若有一日，她当真被人夺舍，我情愿亲手杀了她再自戕。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想法。我或许有些偏激，师姐当初便说我不该修红尘道，因为我太敏感了，修红尘道本就容易为红尘万事影响，不然师姐也不会叫我切断六欲看守书阁炼心。”

晏婴沉默地听着，莘淮回头看看已经缩小得只隐约能看见剪影的小楼，叹了口气：“只虽说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但有些东西却确实共通。你从小七情缺失，没有那么浓烈的情感，所以不明白，亲手杀了别人父母是多严重而不可饶恕的一件事。或许大义来说，你斩杀邪修是正确的，无可指摘，甚至……还会有人怪她不懂事。”

晏婴连忙摇头，莘淮却道：“你别急着否认，不如认真拷问一下你自己，你真的没有一刻没想过，她有些无理取闹，她不够懂事，不够体谅你么？又或者，真的没有一个人这样对你说过么？

月白为人随和儒雅，却是最溺爱弟子的人，这其中也包括了你。至少，他说过吧？你到宗门时，邰厌师妹刚好失去亲子，你弥补了她的缺憾，一直把你看做她的孩子，所以安慰你时也说过吧？

人都是护短的，你又没做错事，这也没什么，很正常。只是没人考虑她的情绪罢了。我与他们一样看着你长大，或许也会这样。现在能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也不过是因为我当初陷入秘境百年，错过了你的成长，与你不算亲密，加上我修红尘道，本就多情敏感，才能站在她的角度思考。”

“只是，你不能一边这样想，一边要求她就如你所想，真的那样做啊。她是人，又不是傀儡，她是有自己的情感的。”

莘淮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地笑着的，但此时他看向晏婴，神色严肃又认真，“你要明白，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心更是复杂至极。我方才与你说，我最多能忍住不迁怒，但或许真实发生时，我也许会恨上那人。这还是建立在我明确知道师姐被夺舍的情况下，我没法完全刨除私心。当然，不是没人可以做到，只是我做不到。”

“她亲眼看见你杀了她父母时，她又知不知道，她父母被邪修夺舍了呢？”

晏婴仍然难以代入自己去体会那样的情绪，但莘淮说得太清楚了，他想通了关节，一下便揪起了心，连呼吸都紧了起来：“我……她不知道。她以为，我是为了皇帝才杀的……虽然她前些日子，告诉我她想明白了，她知道自己是钻牛角尖，我不可能为了凡尘的皇帝疑心就杀了她父母……”

“她知道自己钻牛角尖了，想明白了，不代表她就要原谅你啊。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杀了她的父母。你事后的解释，可不是亡羊补牢，而是火上浇油。况且，她若是就此原谅你，也太轻易了些，难免让人觉得她对父母过于冷漠了，届时，又要觉得她是不是无情无义不孝不敬了。”

莘淮有些无奈，“我原先还以为你们之间只是些小问题，现下看来，分明是道天堑沟壑。”

晏婴有些惶恐地看向他，大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我该怎么办？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莘淮怜爱地拍了拍晏婴的肩膀，到底没说没救了，等死吧，而是道：“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明天夹子会晚一点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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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