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芊芊一直留在婴儿身边，直到入夜，一个妇人来看孩子，它起初没注意那妇人，只专注地逗弄男婴，直到奶娘将男婴抱起来递给妇人，它才抬起头去看妇人。

看见妇人的脸的那一瞬间，它什么都想起来了。

芊芊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变成了血红色，它伸出手就要掐住妇人，但将将掐住时，婴孩忽然伸手，“咯咯”笑着握住芊芊的手指，芊芊冷静下来，它笑着摸了摸婴孩的脸，又深深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妇人，走出了房间。

它一路穿庭过廊，来到了继父的书房外。

它察觉继父书房布置了防御阵法，它迟疑地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试探着走了进去，发现那防御阵法对它毫不起作用。芊芊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它为此感到开心，因为这意味着没什么能阻止它复仇了。

它进入书房，发现继父正刚杀了一名风尘女子，管家正在处理现场，一名侍卫正将尸体裹进草席。女子的死状，与害死芊芊的婢女所说一模一样。

——芊芊倒是不恨那名婢女，而且那婢女的魂魄也不知所踪，或许是放下执念进入轮回了，它就是恨，也找不到复仇的对象。

它冷静地在旁看着，它记得过去继父曾说过，他家祖上受了诅咒，后辈永远无法修行，但继父分明靠着这邪门外道的法子踏入了修行，只是不知为何他还是看不见自己，按理说，进入了修行的修士，灵气自然运作，任何鬼魂无所遁形。

但芊芊仔细看过继父，发现他浑身都没有灵气，它跟了继父几天，发现他的修为是短暂的，好像杀了一个女子，他短暂地进入了修行，可以使用术法，但如果他不接着杀人，他的修为就会消失。

所以其实，婢女到底因为身份问题，搞错了一件事，继父根本不是偶尔才杀一次，而是时常，他只要进入书房，基本管家就会带一名风尘女子来。

芊芊算计日子，就这样到了男婴百日宴那天，宾客满席，热闹非常，继父与母亲携手带着男婴感谢过诸位来客，很是恩爱的模样，很快又回了内屋，要换身方便待客的衣服。

芊芊在这时现身，它从湖边一步一步走过庭院，走过席间，客人们被她吓得大气不敢出，有一两名修士出手想灭杀它，都被芊芊轻易解决，那两名修士被它一击打得魂飞魄散，其余修士惜命，再不敢上前，没人认出这个浑身湿漉漉的黑面女鬼是夫人的女儿。

继父这时走了出来，看见芊芊大惊失色，嘴里却试图将它塑造成偷情被逮个正着而羞愤自尽的婢女，芊芊知道他认出了自己，它笑着抬起手，却不是对着继父，而是将后面跟着的母亲虚空提到了面前。

它亲昵地问母亲，想不想女儿。

母亲被它吓得失禁了。

它觉得无聊，手上轻轻用力，母亲脆弱的脖子便歪向了一边，它又将母亲的魂魄捏碎，看向父亲。

父亲严肃着脸，恳求在场修士帮忙。

修为高些的立刻站了出来，十分正义地要讨伐它，它只冷漠地看着他们，问他们如果自己死去后，妻子改嫁，女儿被继父玷污又被杀死，他们会阻止自己的女儿报仇吗？

在场众人都惊讶地看向继父，继父铁青着脸让它休要胡言，便率先攻了上来，也顾不得自己过去一直说自己不能修行的事被揭穿。

芊芊从未学武，也不曾修仙，但它死后，身体里却拥有一股很厉害的力量，它天生就明白这股力量该如何使用，加上距离继父上一次杀人有些时日了，他的修为逐步后退，因此眼看着他就要落入下风了。

客人们犹豫着要不要帮他，但芊芊说的事太过惊人，平心而论，这种人他们是要喊打喊杀的，而且继父一直隐瞒着他其实能修行的事……

但他到底不是普通人，而是供奉之一，虽然只是末位。

就在这时，管家忽然出现，他抱着男婴，厉声问你还想不想要你儿子的命了？

语惊四座。

原来男婴根本不是主家与夫人生的！而是他强迫继女后继女生下的！继女还因此丧命！

这实在太违背人伦了！

原本还想帮忙将一人一鬼分开，进行公平审问的修士们纷纷退步，他们不能帮女鬼，因此选择袖手旁观。

但芊芊也停下了，它死死盯着男婴，继父好像明白了什么，退后两步从管家手中接过男婴高高举起。

他让芊芊自戕，魂飞魄散，否则他就杀了男婴。

芊芊愤怒地看着他，与他僵持住了，管家则使侍卫偷偷围住了院子，准备启动阵法将满院客人杀死，都推到芊芊身上。

就在这时，继父身上的修为一瞬溃散，他原来早就是强弩之末了。芊芊看准机会上前要掐死继父，抢过婴儿，继父却快一步，他狠狠地婴儿往地下摔去。

芊芊瞪大了眼，放弃杀死继父去接婴儿，继父却露出个诡异的笑，他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张符箓，在芊芊将将接住男婴的一瞬间，他将符箓打了下去。

平地惊雷，白光炸开，继父拼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被余波炸飞了出去，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管家连忙来扶他要帮他上药，他都顾不上，只看着爆炸中心。

浓烟散去，芊芊没死，但它身形明显比先前薄了许多，它呆呆地跪在地上，血肉从它手中漏下，男婴被炸得粉身碎骨。

说到此处，芊芊的眼又变得血红，叶蓁蓁连忙安抚她，拿出一株明心草放到芊芊身边，血红退去，露出它黢黑没有眼白的眼，那双眼直勾勾盯着叶蓁蓁，它问道：“我错了吗？”

“你没错。”

叶蓁蓁叹息道，“你没有任何错。错的，是这个故事里其他所有人，他们都是害死你与孩子的帮凶。”

“没错……没错！”芊芊表情似是悲伤似是痛快，它近乎癫狂道，“所以我杀了所有人……”它捏碎了继父和管家的魂魄，将宴席上的所有人都杀了，之后，它陷入了沉睡。

叶蓁蓁与封雪卉对视一眼，都猜测这大概就是为何芊芊夜里拥有神智的原因吧，因为在这一晚以前，它就已经死了。

外面那些宾客没有被它捏碎，所以还留有魂魄，但他们死的时候已经接近夜里了，或许芊芊杀死他们的时间与惨剧发生的时候同步了，所以宾客们才会既害怕它，受它镇压，又与外面游荡的那些魂魄别无一二。

“仙师……我知自己罪孽深重，我愿意一命相抵，求仙师，救救我的孩子。”芊芊抱着碎裂拼回的骸骨，它脸上也带着恳求。

叶蓁蓁想了想，拿出花剑，柔嫩的枝叶脱开剑身，在夜幕中舒展开，轻轻晃了起来，灵力在叶片花间吞吐成一片白雾，雾气缓慢散开，捕捉着满院生气。

雾气最多聚集在叶蓁蓁与封雪卉身边，其余的四散开，肉眼几乎捕捉不到了。

“还在。”叶蓁蓁轻轻舒了口气，婴孩魂魄脆弱，被炸得四分五裂的不止他的身体，还有他的魂魄。

但到底不是被炸得魂飞魄散了，加上云虚鬼城的特殊性，他四散的魂魄被拘在此地，无法聚合投胎。

叶蓁蓁催动雾气保护住脆弱的四散的魂魄，她试图驭使雾气将魂魄聚拢，但雾气裹挟着散落的魂魄走不了多远，便脱离了。

“我试试吧。”封雪卉见状道，“我招魂阵不是很熟练，好在你事先寻得了魂魄保护起来，不然我不一定成功。”言下之意，现在算是有十成把握了。

她拿出阵旗，跟着芊芊指示在婴孩死去的地方按方位摆好，又让芊芊抱着骸骨站在中央。她拿出一把稻草随意扎成人形放在骸骨之上，又拿出一根银针悬在芊芊头顶，吸取了芊芊一丝魂力。

芊芊全程不做反抗，十分配合，抽出魂力后它明显虚弱许多，叶蓁蓁与封雪卉联手战胜它的希望比最初大了不少，但两人都没有突然翻脸，鬼魂也相当乖巧地看着封雪卉动作。

封雪卉将那丝魂力附到了稻草人身上，问芊芊孩子的名字。

芊芊想了想，道：“他们给他取名叫昌荣。我不喜欢，我叫他明安。我希望他一生顺遂，光明平安。”

封雪卉拿出一只细长的毛笔输入灵力，灵力聚在笔尖充作墨水，她虚空写下芊芊取的名字，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她左手指尖点地，口中念词结束后，她右手持着毛笔狠狠点在地上，灵力瞬间输入四面八方，阵旗激活，招魂阵成。

芊芊抬头看着灵力散开的光点，满脸写着期盼，光点落到雾气上，将雾气吸收，包裹住碎裂的魂魄缓缓移了回来。

叶蓁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见着第一个光点融进了稻草人身上，她猛地吐出了口气。

却在此时，变故突生。

府门口传来一声古怪的嘶吼，叶蓁蓁脸色一变，封雪卉仓皇回头：“那只毛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