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许秀才不知何时站在池清身后,面色不悦。
“你在干什么?”
池清写在纸上的字母有一定规律,许秀才一时也拿不准池清是玩耍还是做什么。
若是池清当真玩耍,证明他看走眼,这学堂太小,也留不住池清。
池清不知从哪里解释,都太过繁琐,所以他指着书本上的一个字,又指指字母,念出相应读音。
许秀才面色一动,并未言语。池清指下一个字,又指指字母,念出相应读音。
许秀才不叫停,池清就一直念着走,许秀才发现池清标记的那些字都很生僻,平日里学生们也不大记得住。但是池清用那种特殊符号,竟然全部念对了。
“若混淆了如何?音不对又如何?”千百个字,难道仅仅凭这几个符号就能对应,那也忒惊人了。
池清指指字母上的符号,有些是短短一横,有些上扬,有些向下,有些一个勾,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从未开蒙的五六岁孩童也能懂。
随着池清指应,他念字的音也出现相应改变。
许秀才瞳孔紧缩,他面色还勉强维持镇定,心中却十分惊骇,世上竟有如此认字的捷径。
许秀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他见少年神情忐忑,池清还不知道他弄出了什么好东西,这哪里是孙夫子口中的顽劣不堪,分明是聪明过人。
许秀才平复心绪,这才继续讲学,其他人好奇极了,不知道池清在做什么,只看见他在纸上点点,然后念字。
莫不是之前写的字?
晌午时候,许秀才讲学结束,众人本想围拢池清问问,谁知许秀才将池清带走了。
与学生们念书所待的宽敞屋子不同,书房光线颇暗又窄小,最显眼的是书柜上满满当当的书。
许秀才关上窗,问池清:“你纸上所写的符号是你琢磨的?”
池清诚实摇头,“那些符号是学生从一本残篇看来的。”
许秀才闻言有些失望,但又觉得这才合理。
所谓大道至简,有时看上去越简单,反而背后更藏奥义。
“池清,若老夫想将这个法子推广呢。”
池清愣了愣,随后笑道:“那自然好,有更多人认字,也算好事一件。”
许秀才盯着他,不放过池清任何一个表情,但这少年似乎真心这样想的。
他还是提醒池清一句:“江南文人繁多,若有更多人识字,不利你以后科举。”
池清想了想,拱手一礼,正色道:“若因此原因,学生不得功名,那是学生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
书房里寂静无声,书房外欢声笑语,形成鲜明对比。
良久,许秀才道:“老夫知晓了,你去吃午饭罢。”
池清去厨房的时候才发现饭菜已经见底,今日午饭是煮萝卜,炒青菜,青菜三两根贴在锅底,萝卜更糟糕,煮熟的萝卜更软,勺子碰撞间会碎掉,碾成泥状。
池清实在没胃口,转身离开,大娘还有些纳闷:“怎么不打饭菜就走了。难道之前打过了?”
池清回到屋里,惊讶发现他桌子上摆有一份饭菜,用一块干净叶子盖着。
他下意识看向沈诩,对方已经吃的差不多,池清嘴角微翘:“谢了。”
沈诩头也未抬,进食速度快了些。
午后学生们可以短暂休息,有人趴在桌上睡觉,有人在院里歇息,只是天日冷,不多时院里的学生就回屋了,池清走到沈诩身边:“沈诩,一起出去消食。”
其他人也看向他们,一名学生打趣:“池清,你怎么只叫沈诩。”
池清:“因为我俩同村啊。”
学生众:对喔。
话说到这份上,沈诩不去就是落池清面子。两人一同离开学堂,朝村外走。
秋日里,草木枯黄,只远远看见山上苍茂青翠。
池清看向身旁的少年:“你这人还真细心。”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给沈诩,“谢礼。”
“不用。”沈诩转身,已然是想回去了。
池清拦在他面前:“为什么你能帮我,却不愿接受我的谢意?”
“因为我做的不值一提。”沈诩越过池清回学堂,池清找了一块斜坡坐下,眺望远方风景。
学堂的饭菜寡淡,只勉强吃个六分饱,池清起的早,学了一个大上午,午食又清淡,嘴里淡极了。
他咬着荷花酥,肉脂的香味弥漫在口腔,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虽然大半花木进入凋零期,但是稻田里的水稻却长势上佳,零星几名农人在稻田锄草,再过不久又是一场丰收。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响动,池清回头,发现不远处的枯草堆有一截衣摆。
“谁在那里?”池清起身,暗暗警惕。
不多时,枯草堆后面一阵窸窣声,冒出一个泛油光的小脑袋,对方一身半旧短打,秋日里还光脚丫,冷的鼻涕直流。
池清讶异:“你是谁?”
对方不说话,脏乱的头发帘露出一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池清手里的油纸包。
池清看这小孩的个头,恐怕不超过七岁,他想了想,把油纸包包好放在地上,他往旁边退去。
果然,他刚走开,小孩儿就猛冲过去抢走油纸包,瞬间不见人影。
池清嘴巴微张,这速度也忒快了。有了这一出,池清也没心思在外面逗留,他回学堂温书。
下午时候,许秀才去开蒙班讲学,进学班的人在温书或练字。
池老爷给儿子准备的笔墨皆是上佳,奈何池清不得要领,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
“指间太松,头向前微俯。”一只手从后上方而来,握住池清的手帮他调整。
“掌心略虚,下笔果断。”随着许秀才一字一句,池清跟着调整姿势,许秀才看起来清瘦,没想到手间却十分有力,带动池清写出来的毛笔字顿时好看许多。
非要类比的话,犹如一个松散的屋子终于有了框架,现在就是将这框架夯实,加固。
“如何?”许秀才问。
池清应声:“回夫子,学生找到一点感觉了。”
许秀才这才直起身,对池清道:“今日你练三篇大字,酉时交给我。”
其他人略略惊疑,目光在池清身上停留。许秀才转身时,几道目光又收回去。
池清活动一下手腕,闭眼回忆许秀才手把手教他的感觉,重新握住毛笔。
他在写今日所学内容,之前十年他虽然如真正孩童,但也正因如此,所学的东西几乎刻进骨子里。
他不像其他穿越者那般混淆简体字和繁体字,他很自然就掌握了。
离酉时还有一刻钟,池清将今日所练大字交给许秀才,放学时候池清再次叫住沈诩。
池清把着书箱带不好意思笑。
沈诩:………
沈诩踩着板凳上马车,案几上备有茶水点心,下面用软布垫着,不至颠簸。
沈诩神色自若,放下书箱问池清:“今日有何处不明。”
池清给他倒水,“秋天的菊花开的最好,莫要辜负。”
点心也是常见豆糕,并不精致,甚至廉价。
用来招待客人,十分失礼。
但沈诩不同,他不做客,也拒绝太过贵重的好意,这种出自乡野的食物,反而能让沈诩没有心理负担。
果然,池清劝了两句,沈诩就接过杯子喝水,入口微甜伴有菊花清香,水里应是加了糖。他放下茶杯,听见池清的声音。
“沈诩,我瞧夫子身形瘦长,颇为文弱,没想到他手上力气却十分大。”
沈诩道:“握笔需得悬腕,手上若无力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不成型,连工整都做不到,自然也无风骨。”
“那怎么练啊?我觉得你写的字就比我好看。”池清捻了一块豆糕吃,又将碟子向沈诩面前推了推。
沈诩视若无物,将自己过去练腕的法子告诉他,未隐藏分毫。
沈诩家里孤儿寡母,虽说宋氏靠刺绣过活,但她也知晓鸡蛋不可放一个篮子,所以家里仅有的地并未租出去,而是自己伺候。这样平日口嚼就不必花钱买。
地里活从来都做不完,沈诩隔三差五提水桶去菜地浇水,给地里松土,哪样不要气力?
沈诩也觉出好处,空闲时在家中提水桶练手臂。别看池清同沈诩身形接近,甚至池清面庞略圆,但真论力气池清不够看。
池清垂眸思索,沈诩又委婉提醒池清可以跟写字帖。若非亲眼所见,沈诩也不信池清那手字已经是开蒙四年,实在是…不成型。
池清记下此事,又殷勤的为沈诩添茶水,他见沈诩不动糕点,扭身从自己书箱拿出一块干净方帕,捻了一块豆糕递他面前:“你这人讲究,不喜素手捻食,现在可不嫌了罢。”
他并不是这个意思,沈诩心道。他只是不愿用旁人的食物。
“…多谢。”沈诩垂眸接过点心,拒人千里也非君子所为。
他十岁年纪,正是半大小子能吃的时候,不饿是假的。豆糕应是才做好,内里还感知到温热,格外香甜。
不过他用了一块就罢手,提醒池清今日所学有何处不明,快些道来。
他们照例在池家门前分别,池老爷和池夫人照旧在大门处等候,旺儿欢喜飞奔过来,接过池清身后的书箱。
池清如同众星拱月般被拥进屋,他一方面觉得爹娘太夸张,不该为此劳神。一方面又情不自禁的沉浸其中。
这世间但凡跟情沾边,亲情,爱情,友情,良缘还是孽缘,总叫人寻死觅活。它这般有魔力。
池清用完一碗鸡蛋羹,池老爷就跟儿子邀功了,“爹今日准备的茶水点心可是恰到好处?”
他圆润润的面庞矜持微抬,从池清的视角看去,正好看到他爹的下巴,居然有三层了。
池清先对他爹表达感谢与赞美,池老爷得意的肉都颤了颤。然而池清话锋一转:“不过,爹好像又丰盈些许。以前爹只有两层肉下巴,现在隐隐又多了一层。”
花厅静默,随后响起一道轻笑声,池夫人掩嘴乐:“我说你爹胖了,你爹还不信我。”
池清趁机提议减肥,他爹减肥,他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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