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沅只想逃离, 可脚下却发软到根本迈不开步子。
随他一同前来的小太监看着君后骤然苍白到没有半分血丝的面色,立刻道:“君后……君后?快来人……”
商沅几乎没有力气出声,用眼神示意他噤声, 只是扶着他的手肘支撑着,如逃离梦魇般离开了前殿。
*
春和宫喜气洋洋, 一个生辰日愣是过出了年节的气氛,煮饺子向来热闹,阖宫的太监宫女都叽叽喳喳的说笑忙碌着。
“咱们君后还真是会想主意,这饺子又暖和又实在, 而且还热闹,陛下往日总像是冰雕出的人似的,正好多喝点汤沾些热乎的人气儿……”
有人悄悄接话道:“可不是——你也觉得陛下自从有了君后,倒和之前不一样了吧……”
至于哪儿不一样, 他们这些下人也说不出, 只觉得陛下和君后在一起时,眉梢眼角都多了活气,不再像是冷面罗刹一般,让人瞧都不敢瞧一眼了。
正说着话,一抬头看到商沅回来, 他们忙笑着围上去, 七嘴八舌道:“君后,咱们这饺子在锅里也已经煮好几滚儿了, 陛下可是快驾临了?”
因着放松,他们嘴上也没把门的。
直到瞧见一旁拼命使眼色的小太监, 才意识到君后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虽然勉力支撑,可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这是怎么了?
众人僵在当场, 面面相觑,都不敢乱说话。
商沅反倒挤出了一丝笑,状若无事道:“饺子也是有火候的,煮久了就吃不得了,盛出来先趁热吃吧——我们,不等陛下了。”
火候到了,若是再执意等下去,徒劳无功不说,饺子也只会烂在锅里。
那些人诚惶诚恐的应了声是,忙小跑着告退了。
商沅嘴角轻轻扯起自嘲的苦笑。
桌案上,是他准备的饺子,花花绿绿,可笑的摆了几大盘。
宛如一个注定上不得台面的可笑小丑。
霍戎的万寿节,自然会有最好的厨子,用最上等的食材。
自己做的这些小家子气的食物,和那巍峨的前殿一对比,突兀得让人羞耻。
商沅神思不属的拿起筷箸,夹起一个想要尝尝。
刚出锅的饺子热气腾腾,猝不及防顺着食道滑下去,如同咽下去一团滚烫的炭火。
商沅紧紧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出声。
明明烫得胸口都发疼了,可身体深处的寒冷,却丝毫没有驱散半分。
南屏这几日随着李统领去查抄商号了,身边的内监发现商沅状态不对,都躲得远远的,只有荷荷发现了异常,匆匆跟进来不安道:“君后,您这是怎么了?”
商沅看到了小姑娘担忧的模样,他本想出言安慰几句,可却连半分力气都没有,缓了缓才道:“荷荷,把笛子……和这个本子都拿去烧了吧。”
荷荷吓了一大跳:“您不是练了好久的笛子,想在万寿节让陛下听么?”
还有这个本子,荷荷见过商沅在上头认真记录,嘴角不自觉勾起的样子。
那模样,一看就是极为珍爱的。
这……怎么突然就让她烧了去?
商沅低低出声道:“没必要了……”
也许是方才烫的狠了,少年声音沙哑,如裂帛般让人心疼。
不过是去了一趟乾清宫,怎么就成了这模样?
荷荷也不敢多问,只是道:“那……您还等陛下吗?”
商沅抬眸,只轻声道:“明日……你让简太医过来一趟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从他唇中挣扎着吐出,却如同下了千钧重的决心。
荷荷也离去了,殿中只余他一人。
商沅只觉得全身发冷,也顾不得脱外头的大衣裳,就这么囫囵地上了龙榻,抖抖索索的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之前,他每次上床前皆是小心翼翼沐浴后穿上染了香的衣衫,生怕玷污了龙榻惹霍戎不悦。
可如今他知道,霍戎是不会再来的。
这床上的欢笑,争执,试探,说到底,不过是是充满着欺骗的假象。
与他,与霍戎,皆是如此。
以后霍从冉覆灭,霍戎正巧也彻底厌弃了他的身子,春和宫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冷宫,他身为曾经陷害陛下的罪人,霍戎给他个全尸,都是皇恩浩荡。
商沅轻轻伸手覆上了自己的小腹,低垂的眸子泛起波澜。
就连这个孩子,也是一个下药后才有的,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孽胎,恐怕一出生,就会被自己的父皇所弃。
商沅想起霍戎今日那森冷又玩笑一般的语气,就觉得脊背发凉。
那才是霍戎的真实面目吧,可他偏偏在大婚之日,用同样戏谑的语气在他耳边轻声问了那句包不包生太子。
一想起当时的大婚,商沅就觉得自己傻得要命——
这婚事本来就不是自己情愿的,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自己都开始理不清其中的牵扯。
就连留下这个孩子的决定,也是因为他隐隐觉得霍戎是期待的。
可如今他愈发清晰而冰冷的想着,这个孩子,也许根本不该来这世上。
可他已经存在了,就在自己的肚子里,每一日,自己都能感受到他细微的动作。
商沅之前还想费尽心机的拿掉,可现在,他舍不得——
这孩子虽然是暴君的,但若是从小就不和暴君见面,那和霍戎也只是陌路人罢了。
若自己出宫去,他有钱财,有崽,只要不被暴君发现,过的也是安稳惬意日子。
至于蒹葭的婚事,等霍从冉一党败露之后,苏二公子定会被抓捕,卫国公最会明哲保身,定然会取消蒹葭和他的婚事。
至于君后的位置,也定然会有旁的贵胄少年和霍戎珠联璧合,共创盛世。
自己这场如闹剧一样的婚事,在霍戎的禁令下很快就会彻底涅灭,如同从未存在过。
一切都很完美。
夜深人静,商沅躺在床上,弯弯唇角,甚至扯出一个笑来。
只是黑夜里没人晓得,这笑比哭还要惨淡。
商沅沉静的闭上双眸。
以前他总是忍不住听霍戎前来的脚步声,可今夜,他只是冷静的思索着来日的路。
*
暖阁里,冯公公已经十几次的擦拭掉了额角的汗水——
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往来权贵如云,直到夜色将至,这些人终于走光了。
可陛下却仍在暖阁中批阅折子,丝毫没有歇息的意思。
冯公公今日早就看到了商沅的身影,可碍于霍戎的心腹在,也只能等在旁边干着急。
如今陛下身畔无人,冯公公立刻道:“陛下……奴才听荷荷说,君后给您备下了生辰贺礼,您看要不要摆驾春和宫……”
其实现在已经很晚了,约莫是赶不上了,可陛下今日只要过去,那事情还是能救的。
谁知霍戎唇角登时勾起冷笑。
贺礼?
商沅又要装模作样,阳奉阴违的对付自己了吗?
他知道了真相,如梦初醒,这就是商沅给他的最好的贺礼。
他满意得很!
冯公公看霍戎不发一言,面色却阴沉得可怕,只得鼓起勇气接着道:“还有句话,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君后……君后方才还亲自来找您了,似乎是……听到了您和大臣们说的那些话……”
“啪——”霍戎猛地合上奏折,抬手按了按眉心。
他方才都说了什么?
似乎是有些泄愤的话,可比起少年的所作所为,他根本不需要有愧疚吧?
想到此,霍戎的神色仍然冷如披霜覆雪,漠然到没有一丝波动:“他听到了恰好,也省的朕再特意下旨!”
只是心里却流转着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霍戎握握拳,强自按捺住。
冯公公:“……”
行叭,既然陛下狠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他也不好再多劝阻什么了。
*
简清一大早就赶来了春和宫,望着帘幕后的少年,登时一怔。
他好像更纤弱了些,破碎的朝露般惹人怜惜,可神色却愈发坚韧而沉定,面色愈发如初雪般透白,含着一股冷彻的清明。
还未等他说话,上位的少年已经开口:“简兄,你之前说的话,如今还算数吗?”
简清一怔,意识到商沅所说何事,忙点头道:“算!阿沅说何时动身,我就何时跟随。”
即使知道简清也是有所图,但能在暴君眼皮下做出这等事,也确是极需魄力。
商沅神色凝重,敛袂行了一礼:“多谢简兄,此番若是出了纰漏,还请简兄务必阐明是被我胁迫。”
简清轻轻扯起他,缓缓道:“只要阿沅相信我的计划,绝不会出纰漏。”
“如今是陛下的万寿节,宫中来往的马车甚多,太医署的马车也常常出宫,运送珍贵药草,我想着只得委屈阿沅藏身在药桶之中,只要出了京城,就可用易容躲避追捕,再加上陛下未知您有孕,形貌更是差异巨大,我们可以装扮成普通夫夫,等坐水路逃到扬州一带,那就是天高皇帝远了……”
商沅听罢,沉吟着补充道:“就按简兄说的做吧,不过我再备一个马车——就说……君后身子不适,要去京郊的庄子歇息几日,这样更能拖延些时日。”
简清连连点头,末了,又定定的看向商沅:“阿沅为何突然态度大变?”
商沅只是轻轻一笑:“也没什么,只是这几日越思索,越觉得简兄字字箴言。”
他这么展颜一笑,愈发如春花初绽,撩人心魄。
简清忍不住上前去握商沅的手:“阿沅,我所说的字字句句,皆一世不改,你腹中的孩子,我会视如己出……”
商沅却倏然抽回指尖,淡然道:“简兄,此事我们以后再议。”
简清被打断,眸中倏然一暗,但他立刻点点头道:“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事情进展的比简清说的还要顺利。
如今恰逢陛下万寿,诸事繁忙,宫门口的侍卫早就把精力放在了搜查藩王的马车上,对于一辆夜晚时分,太医院出宫的药桶马车,也只是打开例行检查。
至于君后出宫,侍卫们更是不敢阻拦,只是让人急急去报了陛下,忙恭敬的放下帘子,单膝跪地放行。
马车辘辘驶出宫,商沅从马车中走下来,换乘到了简清的青蓬药桶马车之中,夜风拂面,他缓缓回头望去——
宫苑在琉璃明灯的簇拥下,如同天上宫阙。
可那朦胧的轮廓,逐渐在他眼中越来越远,如同苍茫的海市蜃楼。
夜色宽广柔和,他终于从那如梦魇一样的往事中脱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毛茸茸:朕不急,媳妇儿回娘家庄子闭门思过几日,等想通了自己就回来了~
崽崽:别急别急,来晚了我就叫别人爹了感谢在2022-01-09 13:59:50~2022-01-10 17:4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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