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S市市区转一转，靠海的地段总吹着咸涩的风，初来乍到的人常常误以为那是海风的气味，待久了便会知道，是海风裹了太多嘈杂。

咖啡机蒸汽的焦苦，外卖盒盛满的油腻，不停叮叮当当的楼盘...城市运转下，日益散发的味道好像被海风揉碎又捏圆，穿街过巷，送入每个行人的鼻息间。

该市CBD高楼林立，白天是一座座墨绿色的玻璃大厦，晚上就是流光溢彩的艺术品。

下午两点，天有些阴。

陶菲正蜷缩在办公室灰色皮革办公椅上念着两个月后要进组的剧本台词，光洁的皮肤在室内灯光的交织下白得发亮。

打着清纯可爱的标签出道，如今婴儿肥已经完全褪去，唯有右眼睑那颗泪滴状的小痣还为她维系着天真，远远望去，是超尘绝艳的半熟女人。

娱乐圈里排一排，陶菲算是透着几分可爱的长相，皮肤白白嫩嫩，面部弧线柔和自然，加之清澈而有神的大眼睛，这样的长相不具有攻击性，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喜欢，忍不住亲近。

外型特点摆在这，刚出道时，除了一些合家欢主题广告中的女儿，陶菲还会接一些电视剧中傻白甜的小角色，后来名气渐长，观众也有些审美疲劳，陶菲就在经纪人Sophie的协调下演绎了一些傻黑甜的角色，这种反差感又为陶菲积累了不少人气。

24岁的她已经在汇郡娱乐传媒待了6年，算得上是公司艺人里的老前辈，在娱乐圈内称不上炙手可热的一线女星，但也是名气不俗。

这样的资历和热度为她在公司里申请到了独立的办公室。

如今，陶菲早已跃居圈内二线，公司不再为她的名气多做打算，只要维持现有的成果就好，因此，她接的剧本大部分都是对她事业发展而言，保守的可爱角色。

形象固化成甜美、温柔、讨喜，却也无甚突破。

“阿泽，你的病刚刚好，要补充营养才对，苹果我已经削好了，你就尝尝嘛。”

陶菲听见自己的声线拧成一条线，颤颤巍巍地在办公间里飘来飘去，她清楚地知道，这条声线来自她，却又不是她。

过了会儿，房间中出现第二道声线。

“菲菲啊，忙着呢？先来看看这些律师的背景信息吧。”

不用抬头，陶菲就听出，来人是她的经纪人Sophie。

Sophie是公司初期花大价钱请进来的负责人，今年三十九岁，常年留着栗色短卷发，涂抹鲜红口红，脚下的高跟鞋一年四季都不变，和她一年四季居高的业绩一样。

做事一丝不苟，干练而果断，带着陶菲在娱乐圈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看见陶菲正在认认真真底读剧本，Sophie的嘴角微微扬起，在她的脸庞上形成了一抹违和感。

Sophie在公司有威望，不苟言笑，在外人眼里冷漠疏离，面对陶菲时，总会露出另一副面孔。

不为别的，只因为陶菲十九岁就在她手底下做事，十九岁的孩子不经世事，容易犯错，对于陶菲，她讥讽过，凶过，吵过，骂过，恨不得伸手揍她。

可是几年相处下来，看着一个孩子从懵懂的年轻人蜕变成做事成熟老练，循规蹈矩不再犯错，真正意义上的大人。

再冷漠的心都会在几年时光下被打磨的圆滑细腻。

“律师？”陶菲抬头，发丝在肩头摩挲。

桌面光滑，Sophie沿着桌子的弧线把文件推到陶菲眼皮底下。

“是呀，楼下的律所进行组织架构调整，咱们跟他们的合同也要调整了。”

Sophie口中楼下的律所名叫慧驭，大概十年前，汇郡和慧驭同时租下了写字楼相邻的两层，一层是俊男靓女，一层是法务精英，大楼商户举办的活动不少，一来二去，不少人相互认识。

相互认识就代表着相互介绍业务资源，最后的最后，汇郡的法律业务全权由慧驭负责，汇郡有什么法律方面的问题，直接下楼问就好。

久而久之，两家公司在人脉和业务上都十分紧密。

今年，慧驭进行了内部结构调整，一些律师离职另谋生路，自然而然带走了手底下的业务。汇郡念及人情往来，只要大部分人还留在慧驭，法律业务就还由慧驭打理。

空调的冷气开得很足，甚至有点过了，Sophie不由地跺跺脚，继续说：“你的戏多，广告代言合同多，我想给你换一个专精娱乐法的律师团队，让你好好工作，没有后顾之忧。”

“刚好赶上慧驭结构调整，干脆就一人一个团队，我手底下那几个新人，一天天不是谈恋爱，就是外出吃饭被拍，我得不断催着慧驭那边发律师函，每天气得我头疼。”

陶菲嗤笑了一声，翻着眼前一份份律师履历表：“Sophie，我刚进圈子那会儿，不也是每天气的您头疼嘛？您就把他们当孩子看吧，孩子长大了就懂事了。”

Sophie不以为然：“公司里年年进新人，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

几份简介过去，无非是一个个打着领带，证书和工作经历又多又长的大律师。

西装革履，光鲜亮丽。

眼前不断跳跃的文字图片让她恍然间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现在…正在法律领域一步步向前，过着她所能掌控的资源下，最好的生活吧。

Sophie眼见陶菲对着一份简历发愣，眼眸空洞，嘴唇轻轻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孩子大了，有心事了。

“陶菲？想什么呢？”

“怎么不翻了？”

陶菲这才回过神来。

“啊，我在想，这些律师都差不多，Sophie替我决定吧。”

Sophie心里头为她刚刚升出的念想发笑，嘴角轻轻一咧，笑着说：“不行，你得选一个你看地顺眼的，信任地过的，接下来牵扯到法律条文的事情都需要你亲自和律师对接。”

陶菲嘴唇拧了拧，透着点失落，露出拍戏时训练出的委屈表情：“什么？Sophie你不管我了吗？”

Sophie不接招，习惯了这孩子时不时的撒娇，她催促着，手掌抚过纸面，轻轻一带便露出了每份简历上律师的照片。

“我手头上的事太多了，再者，也该锻炼锻炼你独当一面的能力了，快选一个。”

就在这时，陶菲眼底倏尔一闪，那张照片上的人，熟悉得让她心悸。

手臂下垂，指尖压住纸张，指腹能清晰地感觉到纸张微妙的粗糙感。

眼神紧紧锁着名叫江念的律师照片，好像再也离不开视线。

空调出风口忽然嗡鸣，后颈的碎发被气流掀起。

沉默间，回忆纷至沓来，时光仿佛倒回了无数次。

她想起十九岁那年的法律讲座，江念冷眼抓住她握着圆珠笔的手。

她想起二十岁那年公司年会，江念收下她用第一份大额收入买下的礼物，神色复杂。

她想起二十一岁的雨夜，乡村泥泞小路，她浑身发烫，披着江念的外套坐在副驾驶啃可丽饼，偷偷看她侧脸的轮廓。

她对江念的喜欢一直是小心翼翼地，害怕江念厌烦她，讨厌的，可笑的是，最后一次见面时，她鼓起勇气表白，得到是江念的一句：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灌了满满的爱意，然后被江念亲手捏碎，碎片嵌进心口，时间蔓延下有了一场漫长的缝补过程，可每每想起那个人，那些拼凑出的完整，便会骤然塌陷，露出深藏的裂缝，闷闷地疼。

灯光落在纸上，折射出细微的光影，江念的简历静静地躺在那里，履历密密麻麻，优秀，完美，挑不出一丝瑕疵。想来这几年，她的确过着光鲜亮丽，丰富多姿的生活。

陶菲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忽然生出一种晦涩的自嘲。她就像一只黑暗里见不得光的怪物，固执地追逐着那道光。

同时，她更加庆幸这个出现在她梦里无数次的人，这个被她刻意渐渐遗忘的人，有了重新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机会。

这一次，她不再奢望太多，只要离她近一点就好。

“我要她。”

陶菲听见自己的声音沉沉的，带着强压下被扭曲的震颤，好像还有点酸涩。

她知道，这酸涩来自这几年里，她眸中的泪。

陶菲这会儿说话时一直低着头，Sophie没察觉到丝毫异样，点点头，抽出江念的资料递给陶菲：“好，让小林给你约这个律师的时间吧，具体价格你让小林和财务部对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