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再次西沉时,殷蔓才从昏睡中彻底醒来,所幸药性已经消失,然而脑袋依旧有股钝力,浑身是从未有过的酸软无力。
还有满屏都是李枫。
他像温顺的小狗,单手撑着床榻,整张脸凑到她跟前。距离突然拉进,殷蔓再次刷新他有一张好皮囊的认识。浅浅的外双,眼尾轻微上扬,带着清贵的傲气,瞳仁像清水洗过的琉璃,透着风暴暂歇的透亮,蕴涵着水晶球独有的水润,也倒影着火光,像黑夜里一抹晨曦。
他对贵妇的那一套就别搬出来了。
殷蔓推开他禁锢在身体两侧的手,清了清略显沙哑的喉咙,想着反正都赤条条睡过了,也就若无其事掀开被子,起身走去洗澡。
殷蔓站在洗漱台前,抓起漱口杯刷牙,水往下冲刷,她不经意看到洗漱镜照出——李枫坐在床上,出神地看着她,嘴角带着满足的笑。
殷蔓丢下牙刷,嘴上还挂着牙膏的泡,走到床边,一手抽起被子往身上裹,低头一看,该死的李枫竟然已经穿上内裤了!
炽热自脖子烧到头顶,殷蔓伸手去扯他的,触手摸到那质地出奇的柔软,还带着凉感,上面还大赤赤刻着CK。
她有一瞬走神,李枫趁机反手将她摔在床上,原本她完全可以将他再摔回去,然而被子像肉肠的包装膜束缚着她,她腿脚没法使力,就被他压住了。
可是殷蔓觉得他反手的动作也太熟悉了,不就是平时她摔他的那几下子功夫吗?
她还来不及喊“李枫你偷师”,她的嘴就被堵得满满的。
清香的牙膏味儿来回输送,最后谁咽得最多,已经分不清了。
殷蔓绝非重欲的人,从前在莫斯科看多了红灯区的男女苟且,她从心底厌恶这种出于原始**的野兽切磋,裤袋里经常装着解药,一次亏都没吃过。昨晚是她大意了,没想到国内也有这种玩意。
她逐渐明白过来,这世界上总有一物降一物,强大的狮子被一只手掌就能拍死的蚊子因抓破脸而投降,诡计多端的螳螂逃不出黄雀的虎口。她在莫斯科红灯区可以扳倒两米高的醉汉,多少人对她闻风丧胆,唯独被李枫24小时欺负了两回。
野兽切磋,真不是好东西。ZTM的色令昏智啊。
她还在昏睡时,阁楼的木门被敲得快变形。
她抬起千斤重的眼皮,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喊道:“梁莉,你就不能长点脑筋吗?门破了要赔钱给蒋一千的!”
可是来人完全没有理会,敲门声越来越响。
殷蔓忍不住了,随便套上衣服,蓬头垢面地开了门。
她脑子还在迷糊中,日光有点晃眼,眼前叠影似的,看不真切,然而那人的声音,却像刺钻进她的脑海里。
哪怕再急,他该有的礼仪还是做足了,“殷小姐,我给你发了短信,事情刻不容缓,请您跟我走一趟!”
然而军人都是粗鲁的,不把老婆情人以外的女人当女人。殷蔓赤着脚,被他强行拉下楼。
环卫工人还没上班,酒吧门口有很多玻璃碎,高概率会踩到。
殷蔓没有说话,哪怕被拉扯得手骨疼痛,也一点都不妨碍她用脚板摸索凹凸的晶体,如果真的有,她要踩下去。
眨眼间,他把殷蔓拉进豪车里,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讲短信内容。
车辆拐弯时,她透过茶色玻璃,看着环卫阿姨弯腰倒垃圾的身影,好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嘴角带出一抹笑。
“你考虑得怎么样?”他声音雄浑,像木桶底被遗忘的老酒,躺了不知多少个世纪,捞起来沉甸甸的,震人心肺。
殷蔓转过头来,近距离盯着这副四十多岁的容颜,一丝皱纹都没有,她突然有种幻觉,仿佛眼前是人到中年的李枫,成功,有钱,依旧年轻。
她面无表情地说:“还没考虑好。”
慕一艇压抑着愤怒,握成拳头的手颤颤巍巍。
车很快在熟悉的医院前停下。出院才一周,殷蔓没想到自己竟然又回来了。
新住院大楼顶层VIP病房,雪白的床上,正躺着一名脸上毫无血色的贵妇。
殷蔓站在病房门口,差点想问是不是要盖白布了。
贵妇突然睁开眼,眼神一如既往的敏锐,立刻就看到房门后的不速之客,眼神凶狠又夹杂着复杂的委屈。
一个盼着她死的人,竟然出现在病床前,因为什么?
她曾经对她说: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
殷虹,你快来猜,我到底想干什么。
房内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慕梓钧,回身看到慕一艇,笑着说:“伯父,过来了怎么不告诉我?我爸老早就想请您吃饭……早前发生的纠纷,还好有您!”
慕一艇说:“不是什么事儿,举手之劳罢了。殷阿姨情况怎样?”
慕梓钧神色微顿,迟疑半晌说:“我们已经联系好几家医院了,还没找到适配的肝。”
他视线往后一拉,跳过慕一艇,看到后面的殷蔓,脸上一阵阴郁。
慕一艇将殷蔓推进来,刚要开口。
殷蔓扬手挡住他将要说的话:“我拒绝。”
慕一艇神色转眼如乌云蔽月,没有说什么,等把医生送走,在房里沉闷了半响,对殷蔓说:“这是你母亲啊。”
这是你母亲啊。
这几个字,让殷蔓想起从前在饿死的边缘里,新邻居黑人婆婆对佩斯阿姨说的一句话:这是你小孩啊。
佩斯阿姨说:“不是,即使血液里有我的DNA,我也不愿意做她的妈妈。”
黑人婆婆朝瘦弱的殷蔓投来一记怜悯的眼神,仅仅如此,便将门窗关闭,拉起窗帘。
那夜殷蔓逃出佩斯家,开始颠沛流离的日子,没有人愿意施舍帮助。她在餐馆的后巷,等厨师将喂流浪猫的剩饭拿出来,与猫抢吃,度过大半年。后来遇到一位好心社工,把她送去福利院,再到后来她遇见开拳击馆的老爷爷,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活到现在。
在她过得暗无天日时,殷虹与有钱男人过着上流阶层的贵妇生活。
殷蔓从回忆中抽离,抬起眸子,重复了一遍:“我拒绝。我可以捐肝给所有物种,猫啊狗啊,怪兽啊外星人啊,唯独不给她。哪怕她是我的亲生母亲。”
房里的护工、保姆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眼前冷漠无情的女人,那张忘恩负义的脸。
殷虹扶着床榻撑起身子,一脸精神涣散的模样,似乎还在消化女儿的无情,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趾高气昂,眼泪下雨般哗啦啦地流出来。
她的泪,殷蔓见过太多了。
殷虹视她为不详物,从她出生开始,一直在毁灭她的人生。二十岁怀孕,演艺事业一落千丈,二十三岁丈夫离奇失踪,突然成为单亲妈妈,房租都交不起,二十五岁丈夫自杀去世,她带着她睡过天桥底,熬过最冷的天,没口热饭吃,还冻出一身疮。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无数次想过抛弃女儿,殷蔓无数次紧追不舍,她沿路与陌生人撇清与她的关系,殷蔓无数次哭着喊她“妈妈,妈妈,不要丢下我,我会听话的。”最后警察说要起诉她弃养,她朝她骂道:“你这个害人精!”
殷蔓在莫斯科的这些年,逐渐淡忘她是有母亲的,然而殷虹并没有从她心里消失,而是以一种全新的形象存在,她会在毁灭性的影视作品里,寻找垂垂老去的十恶不赦老妇人,把殷虹代入到最悲惨的下场里,她的心才总算平静下来。
“你给我马上离开!我不需要你的器官,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把你的银行卡号写出来,我马上让人转账给你。”殷虹声嘶力竭地喊,手忙脚乱地找出手机,大喊:“佩斯,你个忘恩负义的,你怎么能让她回来?你立刻过来带她回去!”
殷蔓冷笑了一声,声音冰冷说:“这么多年没见,一见到我,就要押我离开,你真是个好母亲。我在莫斯科,没有哪天不想你。我把你的照片放在桌面,每天给你装香,后来佩斯阿姨抓着我入天主教,我再也不能装香了,每天睡前祈求天主让你多活几年,直到我回来找你偿还罪孽。”
殷虹身子颤了颤,仿佛想起什么,脸色越发苍白。
殷蔓笑容变得灿烂,她敢肯定她想起了最不光鲜的事。
我现在依然是你的不详物,我是回来帮她追债的。
殷虹浑身发冷颤抖,扶着慕一艇的手,低头说:“让她走吧,我们再等等,等医生找到配对的……”
殷蔓拍了拍微皱的衣角,朝殷虹笑了笑,“还是我妈最体谅我。”而后转身走出病房,走到走廊拐角,忽然被慕梓钧抓住。
他拉着她到他的诊室,将房门一关,上了锁。
殷蔓嫌恶地甩开他的手,“你是这家医院里我最讨厌的人,别以为你是院长的儿子,就能够横行霸道?我可以告你骚扰病人!”
慕梓钧放下听诊器,盯着她,细微到每个毛孔,似乎要盯出洞来。
殷蔓不耐烦地说:“我还有事,不陪你疯。”
他拦在门前,“你最近月经正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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