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微醒来时，是在诸葛家的客房里，彼时正是黄昏日落，封灵乌就守在他的身边。

想必是封灵乌给自己传输了灵力，所以他他体内的灵力还算充沛。

“师父，你醒了啊？”封灵乌见扶微醒了，连忙扶住扶微，盯着熬红的双眼，关心地问道，“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扶微摇头，揉了揉眉心，像是想起来什么，皱着眉问道：“楚相知怎么样了？”

那抹黑气就是让苏莫离失去理智，错杀诸葛衔玉的根源所在，想必那是二十年前四大家族的人封印鬼祸时，留下的残余，又吸收了镜花村的全部鬼气和怨念，才有如此大的力量，以至于酿成如此大祸。

一点鬼气，并不会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没想到，封灵乌会扑上来，护住他，而楚相知又冲上来，护住他和封灵乌。

封灵乌虽然不喜欢楚相知，但这次确实是楚相知帮了自己，他一边给扶微倒水，一边道：“他受了伤，具体我不太清楚，不过封家来了人，师父不必过于担心……”

可扶微不听，身体一晃，就已经出了门，直奔楚相知的房间而去。

封灵乌举着茶杯的水僵在那里，半晌才回神，默默地放下杯子，跟上去。

扶微和封灵乌前后脚到。

楚相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色青灰毫无血色，浑身笼罩着一股死气。

医生神色凝重，正为楚相知诊治。

封家的大长老站在那里，急得直打转，连连叹息：“这让我怎么给家主交代啊！少主，你糊涂啊，你怎么能这么做啊！”

众人急得焦头烂额，看见扶微走进来，连忙噤声，恭恭敬敬地朝着扶微行礼，齐声道：“见过曜灵真君。”

“免礼。”扶微越过众人，朝楚相知而去，坐在床榻边，握住他的手腕。

金色的灵力探向诸葛衔玉的丹田灵骨。

医生愧疚道：“真君恕罪，在下才疏学浅，少主灵骨碎裂，丹田损坏，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救人了。”

丹田损坏可以慢慢将养，可是灵骨碎裂该如何是好？

大长老也叹气道：“少主灵骨天生有缺，这些年来一直找不到根治之法，但好歹还能修炼术法，如今灵骨破碎，少主醒来，如何接受得了啊。”

一阵沉默。

暗处的封灵乌不由得握紧拳头。

诸葛安穿着一身孝服，站在一边，道：“封少主是因为我们家的事情，才受此重伤，如有需要帮忙，务必吩咐。”

只是诸葛衔玉死了，如今的诸葛安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以后诸葛家的路怕是会很难走。

大长老纵然生气，也不能为难一个孩子：“多谢小家主关怀，只是诸葛家主新丧，小家主怕是有的忙活了，恕我们没办法继续帮小少主了。”

诸葛安眼圈红的厉害，下一秒就要落泪：“多谢。”

扶微对诸葛安招了招手，柔声道：“你过来。”

诸葛安乖乖走过去，蹲在扶微的脚边，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对未来一片迷茫和惶恐。

“诸葛衔玉治家有方，你是他的师侄，更应该撑起整个诸葛家，我知你如今惶恐难安，想必整个诸葛家也是。”

“所以这段时间我会留在这边，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询我。如今诸葛家正是混乱的时候，你也不必守在这里，出去稳定局面吧。”

诸葛安暗自抹眼泪：“多谢真君，我一定不负所望。”

扶微揉了揉他的脑袋：“乖孩子，去吧。”

诸葛家的人离开了，如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但却没人说话。

直到大长老跪在扶微的跟前，哀求道：“真君，医生没有办法，可您是神仙啊，肯定有办法的。老朽斗胆请您，救一救我们少主吧。”

医生也跪下来：“求真君了，倘若真君不出手，少主怕是活不过三天。”

扶微隔空将两个人扶起来，轻声道：“就算你们不求我，我也不会让他死的。”

大长老惊喜：“真君是说，我家少主有救？”

扶微点头：“我有办法让他活下去，所以你们不必忧心，下去吧。”

“是。”有了扶微的话，大长老和医生松了一口气，起身告退。

最后，房间里只剩下封灵乌和扶微两个人。

封灵乌低声询问：“他灵骨已碎，师父，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救他？”

除了给楚相知换一个新的灵骨，封灵乌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而灵骨千年来，也就出了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楚相知。所以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扶微剖自己灵骨的准备，他不怕疼，也不怕被挖灵骨，他只是为扶微做点事情，不让自己变得可有可无。

所以封灵乌是笑着的，只不过有些苦涩。

可是扶微没有。

扶微只是低头看着楚相知，低声道：“你也下去吧，用不到你，我自有办法。”

什么叫做用不到他，什么叫做自有办法？

封灵乌上前一步，抓住扶微的手臂：“是什么办法？”

扶微仰头看他：“先回去。”

封灵乌却道：“师父，我也有灵骨，我可以把自己的灵骨给他的……”

“我不需要。”

封灵乌急了：“师父，你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他是你的师弟，而我的灵骨是你帮我修好的，如今你养我这么大，也到了我该报答你的时候，你就把我的灵骨换给……”

“住口！”扶微呵斥，眼含怒气地看着封灵乌。

封灵乌将他看成什么人了？

他要救人，却要以伤害另一人为代价，他做不到，何况那人还是自己徒弟。

封灵乌一愣：“师父你……”

扶微意识到自己失态，缓下来说：“此事用不到你，你守着为师这么长时间，先回去休息吧。”

封灵乌：“可是……”

扶微：“小灵乌，你乖一点，好不好？”

封灵乌无法，点头离开。

等确认封灵乌走远，扶微这才有所动作，他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手腕，只见金红色的鲜血凝结成珠，被扶微喂到楚相知口中。

他骗了封灵乌，他没有办法，可那又如何呢？他就是要逆天而行，就是要同时保全两个人。

……

封灵乌一连几天都没见到扶微，他心里越发的着急，根本想不到扶微要以什么样的办法去救一个灵骨破碎的将死之人。

诸葛家的人急着办丧事，张宁颜被张家人接回去，如今大家都四处奔波忙碌，反倒是封灵乌清闲下来。

这日，是诸葛衔玉下葬的日子，封灵乌也去了，烧了一打纸钱，而他终于在葬礼上看见了扶微。

封灵乌下意识想要叫扶微，可扶微周身笼罩着一层疲惫，小脸苍白如纸，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一样，许是注意力有限，他并没有注意到封灵乌。

楚家大长老和医生忧心忡忡地陪在身边，低声劝道：“真君，您真的可以吗？”

“要不还是算了吧，这些天您消耗的太厉害了。”

扶微摇头：“诸葛衔玉是因为怨气，死于非命，若是我不来，将来他投胎转世，那怨气也会随着他如轮回，恐怕回落得世世不得善终的下场。”

“而且我已经答应诸葛安了。”

医生和大长老闻言只能听从，不再劝了。

诸葛安走过来，将一根柳树枝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地行礼：“真君。”

扶微接过柳树，那蔫吧的柳枝瞬间焕发生机，冒出新芽，抽出新的枝丫，枝叶盎然翠绿，泛着淡淡的青色光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转世成人，脱离苦海【1】。”

青色越来越耀眼，柳枝上的叶子飞出，缓缓落在棺材中的诸葛衔玉身上，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叶子消散，和诸葛衔玉尸体融为一体，如此便算是完成了往生咒。

扶微柳枝还回去，道：“封棺吧。”

诸葛家众人朝着扶微跪下叩头，齐声：“多谢真君！”然后招呼着人开始封棺。

扶微脸色越发苍白，封灵乌靠着主仆契约都感受到了。

以前是扶微强他弱，所以是扶微占主导地位，把控着他的一切，可不知为何，扶微如今灵力匮乏，十分虚弱，那契约竟然朝着他这边倾斜，倒让他可以反过来查看扶微的情况。

而契约告诉他，扶微特别的虚弱，十分虚弱。

扶微到底干了什么，他用到底做了什么？

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师父……”封灵乌走上前来，嘶哑着声音，叫了一声。

扶微步子顿住，对大长老和医生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是。”

扶微和封灵乌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说话。

扶微的唇角又挂上了封灵乌熟悉上宠溺笑容，温声说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封灵乌红着眼道：“没有，我只是想师父了。”

扶微一愣，伸出手揉了揉封灵乌有些硬的脑袋，安慰着道：“可是一个人在这里无聊了？是师父不好，这几天没顾得上你，这样吧，我让赵楠过来陪你好不好？或者你去找他也行。”

袖子底下的手拳头紧握，封灵乌红着眼眶道：“师父，你是在赶我走吗？”

扶微：“怎么会呢？”

封灵乌：“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师父。”

扶微点头，笑着说：“也行，等过几天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了，咱们就回家。”

可是他们还回得去吗？

封灵乌问：“师父，我能见见楚相知吗？”

扶微一愣，下意识拒绝：“他身体还没恢复好，等他好了，我再正式介绍给你认识。”

“那什么时候能好？”灵骨破碎本不致命，可楚相知一起毁掉的还有丹田啊，两者毁掉其一，就是九死一生，别说是楚相知这样了，“还是根本治不好？”

扶微皱眉：“不要胡说八道。”

封灵乌却步步紧逼：“那师父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救楚相知？”

见扶微不说话，封灵乌盯着脑门上闪闪发光的印记，道：“如果不告诉我这些也没关系，师父也可以先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力量在消失，为什么主仆契约不再制约我，而是在制约你？”

“师父，你知道吗？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控制你的一切。”

大逆不道！

扶微呵斥：“放肆！”被气得有些很，作势就要离开，却被封灵乌按住肩膀，抓住了手腕，逼着他重新坐下来。

“这就算放肆了吗？”封灵乌将他抵在椅子上，逼着扶微分开双腿，膝盖跪在椅子上，以一种绝对压制的姿势，质问道，“你到底是真的在救他，还是在拿命救他。”

这个姿势太过被动，也太难受，扶微挣扎着，瞪着封灵乌道：“和你无关。”

“扶微，你根本没有办法救他。”

发现挣扎不开，扶微只好作罢，冷冷道：“本座乃曜灵真君，这世上就没有我不能办到的事，封灵乌，别以为你是本座的徒弟，本座就不会教训你！”

封灵乌不怕：“如今的你，画灵之身，灵力耗尽，就连一个小小往生咒都能透支你的身体，如何教训我？”

封灵乌今日可谓是胆大包天，根本不顾及扶微的呵斥威胁，抓着扶微的手腕，一个用力，扶微的袖子就爆开了，衣服碎片纷纷落下，只见那雪白如玉的手臂上，有一道一道丑陋的疤痕，狰狞的如同蜈蚣，在扶微一身雪作的好皮肉上，越发恐怖，极具视觉冲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封灵乌喃喃自语道，“扶微，你如今连自愈都做不到了，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撕下来，扶微不再嘴硬，却也不肯搭理封灵乌，他闭上眼睛，脑袋靠在椅子上，并不看封灵乌，只是冷冷道：“和你没关系，给我滚。”

看着那道道伤痕，封灵乌的心在滴血，他低下头，用脸颊在扶微的手腕上蹭了蹭，淡淡的清香携带着血腥味，让他的每根神经都在刺痛。

“丹田我没有办法，但灵骨破损我还是有办法的。”像是下定决定，封灵乌松开了禁锢扶微的手，他蹲在扶微跟前，小时候那样仰头看着他，眼角泛红，他一字一句道。

扶微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封灵乌用主仆契约牢牢困在那里，动弹不得。

扶微终于慌了：“你想干什么？”

封灵乌：“我想帮师父。”

扶微咬牙切齿道：“我用不着你……”

封灵乌摇头，苦涩道：“但我不想看见师父受伤了，我会疼死的，我的心真的好疼。师父，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哪怕你从一开始就把我认成了楚相知……也没关系……”

扶微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封灵乌。

似乎在询问，封灵乌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而封灵乌没给扶微看自己的表情，起身离开。

“封灵乌，你给我回来！”

“你给我回来！”

就如同当初五年前，扶微在别墅那样，封灵乌也不曾回头。

泪水掉落，痛彻心扉。

也不知道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