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定数

打听他哪门子?

“未曾。也不急着回去,”裴云起接过茶盏呷一口,还有心情调笑:“几日不见迎姑娘,怎么这小脸瞧着愈发粉雕玉琢的?真真儿快把小爷的魂儿都勾走了。”

他惯来嘴里油滑,爱与她们这些丫头片子们说笑。换了往日,小迎早红着脸笑骂他好不正经,今日却没有。

裴云起也隐隐地觉着有些奇怪。按说他爹不是不知道他被人绑了这事,不光知道,还要拿死人钱赎他回去呢。也不晓得短了哪根筋。可既知道,眼下急慌慌派人四下打听什么?

像在造什么势,甚是有鬼。

小迎吞吐起来:“裴公子要不还是先家去看看...前两日我买胭脂时,听旁人说裴老爷病倒了...就是公子你失踪那日...”

“什么!”裴云起腾地站起来,伸手取了衣裳,“茶水挂我账上。”深一脚浅一脚往出跑。

钱庄外熙熙攘攘的,生意照常,远远地有人眼尖瞧见他,“哎呀裴少爷回来了!”这一声,剩下的人也听见了,“是小少爷!少爷回来了...”五六个伙计围上来,有人接过他手头的东西,有人给他掸衣服,把他往里迎。

过了二道门,正碰上回春堂的郎中,领着捧药匣的小徒弟往外走,还有家里的管事陈大。两边一照面,先是陈大看见了他,似是被口水呛了一口似的,咳了半晌,脸上浮现出喜出望外的神情:“少爷?哎哟我的爷!可终于把您盼回来了!”

陈大的手伸过来,往他皱巴巴的衣摆处揉了两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没空同他寒暄,裴云起焦急地问那郎中:“这是去瞧我爹的?他怎么样?”

“无妨,无妨,”裴家公子失踪一事郎中也略有耳闻:“裴老爷这是急火攻心之症。昏迷了两日,现下已醒了。只需按老夫的药方服上三五月,再以施针辅助,方可痊愈。”

“有劳郎中费心。”裴云起心中大石落地,朝郎中施了一礼,将路让给他。

他爹娶的五房小老婆,连带使唤婆子,此刻寝房内乌泱泱聚了一堆,红红绿绿的,脂粉气熏得人脑仁疼。这么好的邀宠时机,想是都在。

“爹。”

他声不大,为着是自己把他爹气成这样,心里发虚。

屋里顿时静了,八双九双眼睛转过来,都盯着他看。有惊喜的,期盼的,嫌晦气的,但都无一例外地被吓了一跳。

榻上,是他爹有气无力的在问:“是云起那小子吗。”

“是,老爷。”四房的姨娘回他。

“叫他...近来给我瞧瞧。”

“少爷来,”最年长的大房姨娘举着帕子叫他:“老爷担心坏了,快过来让老爷看看你。”

四姨娘噘着嘴,满不情愿地往一旁挪了挪,把塌边让给他。

“我儿吃苦了...瘦了...”裴老爷喘着重气:“你们都回去吧,我儿留下。”

这几房领着婆子出去了,门一关,屋里只剩他们爷俩。

“你才是真瘦了。生那么大气做什么,还给自己气倒了。”裴云起臊眉耷眼的望着他爹,脸上两团老肉都瘦瘪下去了。他有些扭捏,因为不大习惯这么熨帖的口吻跟他爹讲话。

“怎么能不气!你这小混蛋跑出去连个小厮也不带!他们绑了我儿吃苦受罪不说,还只要三千两!叫那伙蠢货满汴京内打听打听,我金尊玉贵的儿就值三千两?笑话!”裴老爷说这话时吹胡子瞪眼儿的,气也不喘了,回春了似的。

“哟。听你这意思三千两还嫌少呢?”裴云起把嘴一撇:“那你还给人家送什么冥币去。儿当您老舍不得银子,叫人家只管撕票呢。”

“什么冥币?”裴老爷皱眉,没听懂。

“不是你干的?”父子俩皆是一愣,谁也对不上账。“那是谁干的?”裴云起端了把凳子来坐:“闹半天没人赎我啊?得。幸好儿机灵,不然还真死外头了。”

“这不对!”裴老爷往外头喊:“陈大呢!去把陈大叫进来回话!”

不消片刻陈大进来了,往那一跪:“老爷。少爷。”

“我让你到账上取三千两银票,给那歹人送去,把少爷接回来,你送哪去了?”裴老爷问。

“这......”

"好啊你!是让你给私吞了?!"

“小人不敢!”陈大支支吾吾地打斜眼往别的地儿看:“是...是四夫人...”

“这屋什么时候轮得上她说话了?去!叫她来!”

本来人也没走多远,四房的人被叫了回来,不光不心虚,还挺高兴,手绢甩的飞起就进来了:“老爷——”

裴云起倒乐得看戏,从他爹床前抓了把花生桂圆在那吃。

“钱呢!”

“什么钱?”四房的叫聂如霜,是他爹从戏曲班子领回来的,脸上长了颗挺大的媒婆痣。看了眼地上跪着的陈大,她明白过来:“哟,我可没拿。”

“那你倒是说冥币是怎么回事!”裴老爷气的从床上坐起来:“我平日里是缺你吃还是短你穿了?叫你这么作践我的儿!”

“老爷这话说的好没良心!”聂如霜声高上了:“是!是我让陈大把冥币送过去的!三千两我没拿!那怎么?日后是个人攥块儿破布料子上门要钱,说绑架,老爷还都给不成?谁知道是不是他没钱花了在这诓骗老爷!”

“你!你这蠢妇!”

“四姨娘亏心啦。”裴云起在一旁听出是怎么回事,也听得烦了,拍了拍手里的花生皮,润了口茶:“都知道,小爷我出门身上惯不揣银子,一律挂账。方才在茶馆喝茶,外人还当我失踪了,提也不提绑架二字。想来是不知情的。人还说庄子上巴巴地派人四处寻我,那看来也是姨娘派出去的?怎么,是想打听我死没死透?”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裴云起就没兴趣听了,让他爹去理那团污糟事。门一出,他自管回他房去,沐浴更衣,好好睡上一觉。

四房的早就跟他不对付,又不是这一两天。就为着聂如霜被抬进来那日,裴云起曾指着她脸上的媒婆痣好一通乐。

他那时才六岁?还是七八岁?想这妇人心也忒狠毒,为这么点子事儿至于要他的命。

一夜无梦。

次日早晨他还没醒透,就有人叩他的房门。“少爷?”来人压着嗓子小声道:“醒了吗?”

裴云起这边没好气的翻了个身,打着哈欠:“干什么的?进来。”

“是是。”

门开了又关上,来人没立马上前,在屏风外头拿炭盆驱了寒气才往里进。

“请少爷的安。”进来的是俩人,齐齐朝他作揖。

“噢,是你们两个。”裴云起拿眉把眼皮抬起来,看了一眼,又闭上:“阿禄呢?怎么不是他伺候我。打回来就没见他人。”

他说的阿禄是这两月贴身伺候他的小厮。面前站着这俩是前院账房先生的儿子,双胞胎。俩人眉眼身形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都是跟他年纪一般大的精壮小伙子,一个叫陶文,一个叫陶武。

陶文陶武当下交换了个眼神,最后是陶文开口:“回少爷话,今后是咱哥俩伺候您啦。先头伺候您的那位老爷不大放心,把他调到别院去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多管闲事。四房那边昨天怎么处置的?”裴云起又问。

“四房夫人同咱们前管事的,昨儿各领了板子。夜里前管事的被老爷调到城外田庄上看庄子去了,四夫人关了禁闭。”

“没了?”

“没了。”

裴云起那意思是想听听还有别的惩罚没有,陶文却以为是落了什么话没交代清楚,忙把来时脑袋里存的过了一遍,又说:“啊,确还有一桩事。昨儿老爷还吩咐了,叫您在家里将养半月,待身子养好要把您送到华林书院去听讲学呢。那儿新聘了位儒士,听说是上些日子秋天,新科中第的举人,姓林的。”

这个陶文看着比陶武爱说话些。裴云起揉揉眼,盘腿坐起来,陶武很有眼力见的端了茶过来给他漱口。

“换来换去的做什么。真是。”裴云起举着茶盏连连打哈欠,“原先那个私塾上的好好的,爹净瞎折腾。”

陶文没敢接这话茬,朝外头扬手叫进来四五个使唤婆子,端了几碟小菜,一碗薄粥,又给榻上放了张炕桌。摆好了,把银匙递过去:“少爷饿了吧?来,先用早饭。”

裴云起半个月没出过大门,整日里吃饱了就睡,精气神也一天比一天足。

陶文陶武那俩小子简直一对活宝,一个爱同他闲话,另一个别看闷声不响的,老爬上树给他掏鸟蛋解闷。

嘴上没说,其实他心里总有些丢脸。丢脸被人当牲口似的五花大绑那几天,那么屈辱,梦里也总能梦到有个人抱了把斧头黑暗里盯着他。

老这么想,他便觉面上无光似的,就一直不肯出门。

直到了华林书院开讲学这日,再想躲也躲不得了。用了早饭,陶文陶武提着书本匣子过来,跑着来的。陶文跑在前面,见了他,一向伶牙俐齿的嘴突然磕磕绊绊的:

“少爷!门口有个人说来找少爷的...穿一身黑,模样说俊吧,但可凶巴巴的了,是个挺老高的男人,有那么高!还有那肩膀,那么粗!”边说边拿手比量给他看。

陶武追上来,也不似往日那般沉稳,难得开口:“少爷,要不要先禀报老爷...”

“不用。”听陶文那么说,裴云起想也不想便知道是谁,顿时来了兴致。

一抬手:“去,把我衣库里那件猞猁皮的裘衣取出来,记得用檀香熏上两轮,”低头一看脚上,又补充:“这靴子也换,换那双银线绣鹤纹图样的来,快快快。”

钱庄外,马车早已备好,新来的管事王六立在门口,擎着柄玉骨的油伞,替裴云起在一旁撑着:“就是这人,”王六说:“在这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了,问他就只说要见少爷您。”

看得出等的得有一会了。今日雪不大,门外的人头上肩上厚厚一层雪。

王六犹豫着:“少爷可认得此人么,看着甚是凶狠,还是找几个家丁捆了回话...”

“用不着,”裴云起扯起唇角,饶有趣味地打量台阶下的胡斐。

胡斐也抬眼看着他。以为看到孔雀开屏了。

“这是小爷我花五百两银子买回来的仆人。专门买来保护我,给我解闷儿的。”

裴云起踩着矮凳,弯腰坐进轿子里,拿下巴看他:“是吧,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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