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扫过一个眼神,夜鹰的人就已经会意去追查幕后黑手了,原以为已经度过此劫,没想到终究还是会有这么一遭,他抬头看向桑决,试图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可在这落着淡淡月色的暗夜,裴舒睁大双眸还是看不清,他以为他了解桑决的轮廓,熟悉对方脸上的每一道纹路,可事实上,他发现自己还是太过于自信了。
桑决走得很慢,但并没有停,一切看似正常。
赤霞兵每个人都伤得不轻,也有人阵亡,已经被羊群冲得散乱,有人在咒骂有人在闪躲,场面很乱,没人看向桑将军这边。
只有裴舒,甚至都不敢眨一下眼,他默默祈盼桑决挺过去,或许这才是最后一关。他的心此时就像失去了牵扯的风筝,始终在半空荡着,每一声羊叫,都像一阵旋风,不停吹刮,让他的心漂浮着无法落地。
直到桑决走到他的面前,裴舒才终于看清他的脸,抬手覆上那双深邃的双眸,他轻声问道,“桑危澜,还看得到吗?”
桑决把他的手移开,露出一个让人放心的微笑,有细微的汗珠还在额头上,有些沾上裴舒的手指,微凉,看起来情况还好。
裴舒的心轻轻落了地,身后的那群羊在他眼中已成了桌上的羊羹,决定了,把这些羊杀了犒劳将士们吧。
他回头看向桑决,不再理会周遭,也不说话,其实他有很多话要说,此刻又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一阵风吹过,擦过皮肤,竟让裴舒觉得夜色温清。毕竟已经是早春了啊。
北方的春天来得总是迟一些,但也还是来了。
裴舒也迟迟地露出一个微笑,“你做到了。”
其实桑决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两人离得很近,在广袖的遮掩下,裴舒就任他握着,此时手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似乎又怕失手握疼了他而竭力控制着,像是种无声的回应。
桑决忽然道,“和我去个地方。”
裴舒没反应过来,“啊?”
人还懵着,桑决的战马已经疾风般穿行而来,而乖宝眼睁睁看着桑将军把主人带上了自己的战马,它现在饿得慌,只想低头吃草,干脆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赤霞兵乖乖地做着自己的事,该帮兄弟们治伤的治伤,该被照顾的被照顾,还能跑能跳的负责赶羊。
毕竟最初的骚乱过后,大家都反应过来,这群羊可都是行走的油水啊,好几天没见过荤腥了,他们可要逮着机会好好改善改善才行。
总之,众人都在乖乖地等待援兵,没人注意,或者没人想管将军去哪里了,毕竟还有裴郎在呢。
裴舒本以为桑决是要带着他去追击逃亡的韩太守,可经历了这一番战斗,这人估计早已出了城,更何况他已经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雪松的味道,说明桑决不是没有受伤。
“将军,莫再追了。”战马奔行急促,耳边都是风声,裴舒说得很大声,有些着急,便被风呛得咳了起来。
桑决把人往身前一兜,刚好让用肩膀揽住了风,“不追了。”
裴舒咳完,眼中已经有些水花,忽然觉得身后很暖,才意识到自己和桑决原来离得这般近,十分紧密的相贴,对方的心跳与呼吸都能清晰捕捉。
裴舒:“那是要去哪里?”
桑决:“去了就知道了。”
裴舒“唔”了一声,忽然听到一阵十分急促的鼓点,下意识摸了摸心口,不是他的那就是桑决的,为何要去的地方让桑决如此紧张?桑决他莫非是要……这样的想法让裴舒尾椎涌起一股过电般的酥麻。
月黑风高夜,孤男寡男,他未婚他也未婚的。
裴舒抿抿唇,用舌舔了舔,才觉得没那么干,桑决是军中之人本就不拘小节,而他的芯子又是现代人,野合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可是太正常不过了。可毕竟是从未有过的经验,怎能让他不紧张?
不过,这进度是否太快了些,他们也才确定关系没有多久。不行,待会儿他定然要循循善诱,好生引导将军,有些事情是要做的,但是并不能急于一时,好酒要靠酿,好果子也要熟透了才好吃。
他心里电光火石般想些有的没的,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早已行到了山路,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山。
“下马吧。”
裴舒搭着桑决的手下了马,抬眼一看,发现已经身在半山腰。
这么刺激的吗?这是要用生命来做?他惊惶看了桑决一眼。
桑决送他一个脑瓜崩,“怎么了?”
裴舒缓了缓神,觉得就算是男朋友,这层窗纸也不能由他来捅破,不如先试探一番。
只见裴舒双眸忽然红了,抬袖做拭泪状,“将军带我来此,莫非想要谋害我?毕竟洛城已取,会有更多的人投奔将军,在下也是没什么用了,将军若是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话,此处四下无人,动手岂不是正好?”
桑决忽然失笑,这都什么和什么?他好笑地把裴舒的袖按下去,发现那人眼中除了点水花根本没有泪,就算他知道是假的,可是总是不忍见到裴逸安这幅模样,总是会心疼。
“想什么呢?你看看这里的风景是否眼熟?”
裴舒悄悄按住额头,生怕一个不注意又要吃对方的脑瓜崩,反正就算桑决没用力,那也是疼的。
他四下望了望,哪里只是眼熟,简直不能再熟悉了!虽然此时树叶不算绿,在夜色下没有那般浓稠,也没有那么多吵人的虫鸣,可这里是翠山,他只消一眼就认了出来。
“怎么忽然来这里了?”看着桑决一本正经的模样,裴舒心里忽然有些失望,“我知道了,将军来此地莫非是要夜爬?”
桑决笑笑并没否认,牵上裴舒的手,大大方方的十指相扣,他早就想这般了。
“逸安若不想爬山,我背你亦可。”桑决说完一发力,把裴舒拉到身前。
“呵呵,不必了,”裴舒干笑两声,“我也想活动活动。”
裴舒偷瞄桑决一眼,发现他一脸正直得可怕,于是暗中吁了两口气,暗嘲自己方才果真是想得太多了,桑决带他夜爬翠山,莫不是这里藏了什么秘密,要在今夜揭晓?
一路跟随桑决往上爬,裴舒压下了心中焦灼的热意,渐渐放松下来,氤氲清淡的草木香,还有前面牵着他走的男人,让他此时此刻忽然觉得安谧。
到了山顶,裴舒又见到熟悉的光景,想到那时侯桑大将军身上打着绷带,眼睛失明,拄着木棍探路的模样,忽然觉得可爱,忍不住轻笑出来。
“在笑什么?”桑决问道。
“在想一些过去的事。”裴舒随口答,他可不能说想到了什么,毕竟桑决还不知道那夜就是自己拦住他往山下掉,也是自己给他包扎了伤口,这件事他一直没打算说,却挡不住触景生情。
裴舒这边打着马虎眼,没注意到桑决微微勾起的唇角。
两人手拉着手来到山崖边,在最靠近月亮的地方站住脚,就算这时候月是残缺的,可这等残缺的月也能洒下纯净的辉光,更何况隔着一片毫无遮挡的空茫,让一切显得更加澄明。
好吧,不是月黑风高夜,不满足做坏事的条件,看来桑决是有什么话要说。
“那夜,多谢你。”桑决说道。
“谢什么?”裴舒仍是假装不明白,他从未掩藏过自己的聪明,可这时候偏偏选择装糊涂,可能他还没想明白该怎么面对被揭穿的这一刻。
“谢你救过我的命。”桑决转过身,目光定定看向裴舒,锋利的眉骨下那双眸子,早已不见了战场厮杀的戾气,也没有愤怒与仇恨,而是一片平和与坦诚,还有一丝热忱。
“你怎么知道是我?”裴舒没有否认,他心里忽然有些涩,原来桑决一直都知道啊,害他假装这么久,也没能利用这份人情多讨些好处,怎么看都是自己吃亏了啊。
“我识得你的味道。”桑决没有隐瞒,当然还有那个特殊的打结手法,那种如蝴蝶展翅的绳结,他只在裴逸安那里见过。
裴舒听闻不语,目光被长睫遮掩,神色看起来有些悲伤。
几息沉默后,裴舒看向桑决,“所以将军说的心悦,便是因为我曾救过你的命?”
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委屈,似荷花刚出水却落了雨,似梨花刚绽开就吹来风,尾音颤颤,带着辗转的腔调,让桑决终于意识到,裴逸安原来是在不安,是在害怕。
与桑决见过的所有裴逸安的样子都不十分相同,原来裴郎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让他更想把人紧紧拥在怀里。
他似乎总在莽撞,这次也是,他心里夺洛胜利的豪情,宴川成功防守的欣慰,以及今日冲破怕羊这道藩篱的狂喜,在见到裴逸安那一刻开始,通通化成难以诉诸于口的爱意,他想让裴逸安知道,自己由来已久的喜欢,并非空穴来风。
可是,他似乎把这件事搞砸了,因为裴逸安误会了。
只能笨拙的用吻去哄,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裴舒觉得唇间一热,推开对方,抬眼迎上桑决的目光,“将军大可不必用以身相许这么老套的方式来报这救命之恩。”
桑决不悦地“哼”了一声,忽然按住裴舒脑后,重重落下一吻,把那唇吮得通红,堵住了裴舒的话,也有些发泄的意思,“不是谁都有被人救的机会,你救过我,只会让我更心悦你。”
裴舒抿了抿酥麻的唇,“将军如何证明。”
桑决眉头微微蹙起,看着眼前闹着脾气的裴逸安,想着该怎样让人心满意足,可是并没有找到其他更合适的方式。
只是月辉打在裴舒脸上,映得桃花眸中水光莹莹,唇珠晶亮,他重又低头,沿着那日思夜想的轮廓,逐一吻过去。
额头,眉间,亦或是挺翘的鼻梁,有些消瘦了的脸颊,最后是耳边以至于唇尖……
“真过分啊。”裴舒喟叹一声,被桑决按在山岩边,渐渐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脑中的思绪也渐渐融化了,他已经不求证明了,他已经得到答案了,可人已经推不开。
怎么好处都让桑决给占了?裴舒心里不服气,他双睫打着颤,垂眸看着正要向他颈间循去的桑决,深吸一口气,忽然凑近对方下颌,张开嘴,重重咬了一口下去。
“嘶,”桑决抬起头,飞红的眼尾垂来目光,看向因得逞而得意微笑的裴舒,“看来逸安没吃够?”
“没……我没……唔……”
炽热的与微凉的唇瓣辗转厮磨,顺便将连日来未曾相见的想念一并倾诉了进去,轻吮或者钝重的吞咽,羞涩或者坦荡的回应,到最后无非是渐渐失去了力气,两人裹着一件披风,靠在岩石背风的那一侧等着太阳出来。
中间裴舒似乎听到了桑决的梦呓,好像说的是,“你是我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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