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宣来得晚不知缘故,裴舒却是知晓的一清二楚。
他不仅对桑决的来路了如指掌,甚至可以说是眼前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有些事桑决不说,但裴舒不能不知道。
桑决一直没忘记旧义军的覆灭,因此对韩道行,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在裴舒的角度,正山军那次盲目地攻打洛城,只是结局已定必输无疑的一场战役,自己站在上帝视角人为改变了过程,扭转了结局,虽然救下了桑决的命,但人心乃血肉所筑,那件事后桑决心中岂能不恨?
所以他不可能拦着桑决,而且要陪着他一起报仇。
·
城西南角,韩道行来到一座破落的院子,院子内是一堆破屋烂瓦,荒草杂生,院门口横着被烧焦了一半的柱子,看起来是很久无人住了。
韩道行拄着一支随手捡来的木棍,原地喘息了两口,走到破屋内对着一面墙壁不轻不重敲了几下,不久,墙背面传来相同节奏的回声。
韩道行缓缓道,“我要去西边,帮我开路。”
这次对面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回应的响动,韩道行知道,他们出发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睁开,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了,这些是从蓟州一路跟随而来的,他真正的心腹亲信,和孟昌一样,从未抛弃过他。
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嘲笑自己的胆小怯懦,竟然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为今天的局面做准备,从今日之后,即便他死了,也将永远失去成为英雄的可能,他再也不会死在战场上。
哪怕像孟昌那样死的,也算得上是英雄。
桑决只带了几十人往这边来,他根据探子的情报直接来到了城西南,很快来到了敌将溅血的路口,士兵来报,“将军,洛城太守就是在此失去的踪迹。”
桑决点点头,眉头微皱,提着刀往深处走去,果然有人影闪过。
“将军!”
桑决追去的速度太快,没等身后的士兵反应过来,便失去了踪影,带队的小将又气又急,气自己无能不能为将军分忧,又急不知道将军会不会遇到伏兵。
不过将军骁勇,方才能重伤敌将,这次去追击受伤的敌将,自然也不在话下!
这般想着,他心里就像是有底了一样,开始沉着地调度手下人,“走,我们也跟上去!”
桑决追着人来到一片房屋密集的区域,房屋之间道路交错,渐行渐窄,而那人影的速度竟渐渐快了起来,一点也不像重伤后的样子。
有圈套,桑决眸子一沉,打算离开此处,忽然又站定脚,因为他听到空气中有兵器摩擦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被他清晰捕捉到。暗处也断续传来稀微的羊叫,但对此时的他而言,并不足以造成威胁。
长刀凌然出鞘,打落从身后飞来的暗器,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鲜血顺着脸颊滑落凝成滴落在衣襟上,桑决看向周围渐渐多起来的伏兵,无声握紧了刀柄,眼前的伏兵足有数百人。
桑决冷声开口,“听闻前蓟州军有一支鬼军,善用暗器,杀人如麻,没想到竟如野鬼一般躲在此处。”
向桑决掷来暗器的人从暗角走出,隔着黑色面罩嗤笑,“能死在野鬼手下,你也不亏。”
桑决抬手擦了下伤口,擦出一条血痕,深眸暗凝,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嗜血的味道,一言不发抬起刀,果断向敌人挥去。
路口处,带队的小将听到里面传来刀刃摩擦的声音,向前挥手,“将军在这里,快跟上。”
小将带队找到桑决的时候,桑决正在跟敌人的头头拼杀,旁边时不时有人使出一记暗刀或者扔过去一支暗器,惹桑决必须时不时分一下神。
“他奶奶的,以多欺少啊这是,兄弟们上!”
“队……队长,这些人好强啊,我们能打过吗?”
“对啊,将军不是说别给他添乱吗?”
“……”
小将也有点犹豫了,方才他和兄弟们追出来的时候,将军确实是这么说的,他知道将军是有底气这么说的,但是眼前的人确实太多了,将军一个人也会累的。
纵然在他们心中桑决一人能抵千军万马,但裴郎总和他们说,他们也可以成长为独当一方的将领,乱世之中,谁都有机会成为英雄!
他知道现在他们看起来确实不值一提,就连近处的敌人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看都不看一眼。
小将心中忽然涌起战意,转头止住了队伍中窸窸窣窣的话语,问道,“你们怕死吗?”
“队长开什么玩笑,怕死谁来打仗啊?”
“是啊,懦夫怕死!”
小将摩挲了下手里的枪,“那就一起上!”
出乎小将意料,兄弟们竟然没有人退缩,他们好像也和自己一样,把敌人当作是自己的磨刀石,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本在与鬼军首领拼杀的桑决觉得身周的压力骤然减小,回头一看,竟然是方才追随他出来的赤霞兵来了。
小将:“将军,我们来了!”
小将一边挡着敌人的攻势,心里一边犯起了嘀咕,这些人怎么这么强!和洛城府军根本不是一个路数啊,更加强悍,更加棘手,更为毒辣!
桑决命令道,“回去,让其他人来支援。”
他在此尚能应对一二,普通赤霞兵留在这里就是送死,明明大战已经已经结束,他不想看到这个时候有人死去。
鬼军首领躲开桑决的一抹刀锋,冷笑道,“来了还想走?”
几十名赤霞军外围忽然又多了一层人,原来他们不只眼前的这些人!小将内心一震,坏了,难道真的要死在这?
他提枪左右格挡,可是敌人太强了,有的兄弟已经倒下,他勒马赶过去,帮着拦下致命一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桑决现在不仅要应付鬼军首领,还时不时分神帮身边的赤霞兵击开敌人,鬼军首领是扛不住他的刀势的,但此人身法如鬼魅,左躲右闪显然是在消耗着他的体力。
更多的赤霞兵倒下去了,根本无人能突围出去求援,小将忽然想到腰间还有一枚信号弹,伸手向腰间摸去,太好了,信号弹还在。
举在手中,正要拔出引信,一枚暗箭忽地飞来钉在信号弹上,震得小将虎口吃痛,不得不松开。
完了,小将心里说道,后背正被敌人砍了一刀,还好闪躲及时伤口并不深,他咬咬牙反手把枪捅过去,杀死了第一个敌人,都给小爷死!
现在他忽然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将军不能死,他们也不要死!
但实力的悬殊就是这般无情,有时候觉得自己潜力爆发强得可怕,可面对实力深厚的强者,被绝对压制,会有一股更强劲的绝望来袭。
这是种更为深刻的绝望,无力反击的时候小将才意识到,原来在战场上,他曾得到过那么多的照顾,包括那些年轻的兄弟们也是。
若非如此,他们根本活不到现在,洛城一战让他们知道,若不能尽快适应战争,会有更多的兄弟牺牲。
小将持枪愤起,可手里的枪终究被打落,他茫然地看着向胸口袭来的薄刃,下意识闭上眼睛。
“叮”地一声,然后是一道血肉撕裂的声音,小将睁开眼,瞳孔圆睁,看着眼前的敌人甚至连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就死了,砸在他的马上,而战马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重量,身子一歪,把马上的一个活人与一个死人摔了下去。
方才那个黑衣人是谁?为何那么强?小将还没想明白,更多的黑衣人加入了战斗。
小将怔怔看着这些黑衣人如猎鹰一般穿梭在敌人中间,很快放倒一片敌人,而将军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只迎战敌人首领,不再束手束脚后,很快削断了那人的一只手臂!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声音清冽,荡开夜色下扬起的尘土和血气,“将军。”
是裴逸安。
桑决心里一定,把鬼军首领踹翻在地,把刀架在对方脖子上,“说,韩道行在何处?”
鲜血从鬼军首领嘴里溢出,他一边笑一边大口呼吸着空气,“不、告、诉、你。”
说罢头一歪,倒了下去。
鬼军有一个规矩,回不去的时候,宁愿自杀,也不让敌人杀死,更不要被人套去情报。
裴舒下了马,站在几百步远的地方看着,尽管夜色朦胧,他能感觉到桑决此时的不快与愤怒。
无妨,只要他还好好的,敌人的踪迹他们可以慢慢追,慢慢找。
隔着一些残敌和赤霞兵,裴舒看到桑决提着刀转过身,看到了自己,他扬起手,轻轻挥了挥,静静等着。
他知道,桑决是在向他走来,只要在原地不动就好了。
可就在这时,四面开始传来阵阵羊叫的声音,在夜里竟然显得鬼气森森,再看去时,有数百只羊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汹涌的海浪,忽然隔在裴舒与桑决之间。
裴舒心中暗道不妙。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