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英雄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英俊潇洒、高大威猛,除了皮肤是流行的古铜色,其他方面极为普通。
“嗯,喝啦。”他半眯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懒洋洋地活动活动左腿。
“小伙子,你是怎么掉到海里的呀?”老教授皱着眉头问他。
“嗯,踢的。”
“兄弟,你是什么时候落水的呀?”医生也关切地询问道。
“嗯,晚上。”
“那你是昨天晚上喝醉了酒,被人踢下海的啦,从哪儿被踢下去的?”协警跟着问他具体地点。
“嗯,船上。”
年青人不知是极度疲劳,还是惜字如金,蹦着字回答问话。当他那两只眸子由混沌逐渐转为有神,最后定格在何护士那张俊俏的脸上时,“呀,老妹,是你救了我吗?你是我的大恩人啊。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你是仙女吧?长得太漂亮啦,一定是老天让你来救我的。妈呀,可算着陆了,大难不死呀。喝啦,啤的、白的都喝了,不喝,我能掉到海里面吗?”
落水教师同样感激不已,他面向姑娘点头致谢,可姑娘看得真切,对方那眼珠子却瞅向地上躺着的人,也不知他针对的是谁。
还好,他一把抱住了男子的右胳膊,“兄弟,她是不是你的恩人,我不知道,你实实在在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别客气,我们彼此彼此,没有你跳到海里,我也撵不上这条船啊,那样我可真就完犊子啦。”他又目不转睛地望着护士,“老妹,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
“现在是,九点二十。”姑娘抬起胳膊看了下手表。
“这表戴在谁的腕子上,也没有你戴着好看。”这位还挺会说话,“天啊,九点多了,从落水到现在七个小时啦,看到你们这条船之前我都绝望了,以为临了临了来了个海葬。嗨,昨晚的事就别提了,荒唐,羞于启齿。我们十几个同事乘夜船回大连,闲来无事在舱里整两口,喝完酒是后半夜两点多了,大家都喝了不少,说是到甲板上过过风,没想到遇见燕子和雷子在说悄悄话,嘿嘿,人家那是在搞对象。我们一合计,就别过去当电灯泡啦。老孙就爱捉弄人,他还嘲笑我,说我性格太闷,不爱说话,三十好几了还没成家,处一个黄一个,处一个黄一个,让我过去听听,爱情的嗑是怎么唠的。”
“你去啦?”胸透医生嬉皮笑脸地瞅着他。
“我彪啊,还是傻呀?人家俩小孩,二十刚出头,我这当大哥的能掺和那事吗?”他又慢慢地活动活动右腿,“可我没忍住,呵呵,好好奇呀,平时拙嘴笨舌的雷子是怎么博取燕子的欢心的?我是怕他们看见我,便翻出护栏,拽着栏杆荡过去,贴着船体侧板听悄悄话。”
“哼,真无聊。”姑娘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
救人的男子不好意思地看着护士,“老妹,笑话我吧,我其实啥也没听清,只听雷子说要一辈子对燕子好,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呸!男人就会花言巧语,回头不是他啦,有一个算一个,看来都是一道号的。”卖假冒商品的小女孩已经从上层甲板下来了,她气不打一出来地讥讽道,还狠狠地跺了一脚。
“哎呀!哎呀,我的手指头啊,都被你的鞋跟跺掉了。”躺在地上的男子一下子坐起来,用右手捂着左手叫苦不迭,“昨天晚上是右手,现在这左手指头也残了。跟夜里一样,都是意外伤害呀,情节都雷同,是雷子话音未落,燕子说了声讨厌,用脚使劲一踢栏杆,正好踢在我右手指头上,疼得我差点晕过去。我用左手一捂右手,忘了是悬在半空里的,咬着牙,声都没吭,直接掉到海里啦。这一晚上在海水里泡得,快失去知觉了,还好,精疲力尽时等来了你们这条船,我喊的力气都没有啦,就剩下招手了,然后是拼命在后面追呀。”
“游泳健将,在海里向我们招手的是你呀?我还以为是条海豚呢。”老眼昏花的教授方才醒悟过来,“还有你,小伙子,为啥事这么想不开呀?”
“大叔,你不知道,一言难尽呀。我是来山东散心的,不如意,郁闷啊。起初我带课的六个毕业班好好地,可新换了个倒霉校长,从外面高薪聘请来个特级老教师,说是教育专家,原则上以他为主,以我为辅,他颠勺,我切墩。这不,临近中考了嘛,上回合作体联考我们学校又是倒数第一,老教师束手无策了,我便自告奋勇提出要试试。可没过几天,倒霉校长又变卦了,愣说我思路有问题,还得以人家为主。”
“我当是怎么的啦,原来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啊,你太认真啦,为这个不值得。”刘庆东深有感触地劝解道。
“不光为这个,还有我的女朋友,是我们学校后勤做饭的。说我窝囊,看不上我啦,提出要和我分手。不瞒你们说,我曹斌也不嫌讲出来磕碜,其实她是和食堂大师傅好上啦,也是个颠勺的,这不是太伤我的自尊了吗?我恨颠勺的。”教师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就为这个跳海寻短见,至于吗?小伙子,人这一生哪能没有沟啊、坎呀?万事要想开些,眼光放远一点,不要斤斤计较。”老教授语重心长地开导着。
“大叔,你说什么呢?我没跳海寻短见啊。哈哈,原来你们以为我是自杀呀?错!大错,特错,你们看我是那种想不开的人吗?”物理老师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我是来逗海鸥解闷的,却听甲板上的这位小妹妹在喊考试难,我这心里头就是一紧,怕我那些学生不适应。而且我认为今年中考应该偏向于基础知识,不会出现太难太怪的拔高题,这么看来我还是思路有问题呀。”他自责地揪着本来就凌乱的头发。
“我啥时候喊考试难啦?”小女孩惊讶地叫出声来,旋即又恍然大悟了,“你那是啥耳朵呀?我喊的是考思南,我对象的名字。他姓考,父母是南方人,大学毕业分配来东北,因为思念家乡,才给后代起了考思南。”
“啊!不是考试难呀?”教师长出了一口气,像卸下了个大包袱,“你这谐音不要紧,吓得我一哆嗦,眼前一黑,站立不稳,来了个自由落体运动,以重力加速度掉到海里。”
何姑娘担心地问道:“你俩现在感觉怎么样?能不能走路啊?外面风大,你们浑身上下全湿透了,还是进舱去换换衣服吧。”
“我们陪他俩去,这衣服湿得呱呱地,走!我舱里有备用衣服,你去试一试,看看大小合适不?”李医生和刘协警主动扶着他们进舱去。
随着汽笛的一声长鸣,渡轮重新启动了。
正当人们聚在舱内对落水者嘘寒问暖时,广播里传来意想不到的消息,“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各位乘客请注意,各位乘客请注意,由于烟台海域有强浓雾,能见度极低,港口被迫关闭,港口被迫关闭,此次航行的终点站改为蓬莱港。因停靠泊地的改变,给您的行程带来不便,敬请谅解,敬请谅解。”
“嘿,怎么起大雾啦?我买的可是到烟台的船票啊,这差价谁给退?”躺在床上裹着毛毯的物理老师感到吃亏了,他筋着鼻子环视众人,似乎愤愤不平要讨个说法。
“老弟,这是天灾,不可预料的意外,轮船公司是不会给你找差价的,你就别斤斤计较啦。”医生忍着笑撇了刘庆东一眼,“再说,里外里就差二十块钱,你从大连往旅顺港上船,是不是要坐汽车呀?或从大连到烟台后去蓬莱,是不是也要坐汽车呀?这不都得花钱嘛,相互一勾也就差不多了。你来山东旅游一回,蓬莱阁是一定要去的,万一今天有海市蜃楼,那你可赚大发啦。”
教师卡巴卡巴眼睛,掰着手指头寻思了一会儿,猛然他咧嘴笑了,“不愧是放射科大夫,看得就是透彻,是这个理哈,省了一趟车钱,合适。”他踏拉着拖鞋走到洗面盆,仔仔细细地洗起脸来,在海里扑腾时他的平底布鞋不知甩到哪里去了,还好,旅行箱里带着拖鞋。
“谁的手机借我使使,打个电话,我的进水啦。”救人的那位靠着床帮坐起来。
“恩人,我的手机没电了,正充电呢。还多亏了放在舱里充电,要不然也得掉到海里去了。”教师庆幸地去看充电情况。
“用我的吧!”正往墙上电源插座里插充电插头的小女孩,马上收回手来,爽快地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他接过小女孩递过来的手机,“谢谢,小妹,你贵姓高名啊?”
“还贵姓高名呢,别客气,我叫韩香,沈阳的。大哥,你贵姓?哪的人啊?”小女孩上下打量着他反问道,见对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吕吉。”
“嗯,吕喆,双口吕,双吉喆。你叫韩香?真巧啊,我也是沈阳的。”他一边更正道,一边拨号打出,“老孙啊,我是谁?我是谁你听不出来呀?闹!我的旅行箱你给带回去啦,谢谢。我在哪儿?我呀,去了趟水晶宫,看看孙悟空把金轱辘棒还回去没有。”
他抑制不住地嘿嘿一笑,又向护士撇了一眼,“有事,嗯,真有事,你替我向局长请个假,两天,两天就行,我个庭长有那么重要吗?什么遇到意中人就爱说话,怎么就性情大变了?净瞎说。就这样吧!”
“孩子,你是厅长,不简单啊,什么单位的?还是单身吧?”老教授顿时来了兴趣,主动靠上来搭着话。
对方只是笑了笑,顺手把电话还给小女孩,“小妹,有现金吗?我浑身上下一毛钱也没有,手机也泡汤了,还得买票回沈阳啊,能借我五百不?回头我还你。”
“吕大哥,我要是有钱一定借你,可现在谁还带现金呢?都是手机支付了。”韩香露出为难之色。
看大家面面相觑,都是一付无能为力的样子,“我倒是有一百多零钱,要不,你先拿去用。现在都用手机或是信用卡了,手里有现金的真不多,你回大连的船票我来买,到大连之后不坐高铁,坐普通列车,或是虎跃快客也就差不多了。你要是还嫌少,到了蓬莱之后,找家银行我给你取点。”还是护士心思缜密,为吕喆想得周全。
“太感谢啦,老妹,你不光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我的红颜知己呀。我恍惚了,你真是老天派来的吧?眼下离了你,我都活不了。我得报答你,一定得重谢,我们以后得常来常往,你说怎么谢吧?回到沈阳我请你吃海鲜大餐。你看看,都忘了问啦,老妹,你贵姓?在哪儿发财呀?”男子连连作揖感谢,自从看到这位漂亮的姑娘,不知怎得神精异常地亢奋,话也多了。
姑娘却不动声色,只是把他当普通朋友看待,“不用,你记住我的手机号,你修好手机后加我的好友。”然后把号码告诉他,吕喆从来也没有这么认真过,只念了一遍便记牢啦。
“衣服烘干啦!运动服和西装是你们的吧?唉,这双长筒袜漏底了。”年青的女乘务员送来他俩的衣服。
“运动服是我的,谢谢。”
“西装是我的,年轻轻的啥也不懂,这是袜子吗?这是套袖!是我妈特意给我做的,以防粉笔沫弄脏了袖子。”教师不满意地嘟囔了几句,重新将衣服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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