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巧星胸口烧得火痛,欲提腿逃离,可双脚如灌了铅一般。在冲劲卸掉后,她再也跑不动了。她撑着那棵方才撞上的树,缓了好一会儿,等呼吸渐缓时,又背靠树干,径直坐在泥巴地上。
今日所遭殴打,跑时不觉疼,可眼下全一点点浮了上来。
她挽起袖,小臂上已是大块的青青紫紫,她不便掀开衣裳查看腹部,可多半好不到哪去。她自小到大,虽不娇生惯养,但从未受过皮肉之苦,更别提此遭了。
那些人真可恨。
休憩片刻,她慢慢站起身,趔趄向前行。
也不知自己跑了多远,绑匪定会派人来追。若再被抓住,怕是会陷入穷途末路的境地。杀人不过头点地,想他们对那卖玉之人的态度,她必定不会落个好下场。
深山灌木足足齐腰高,甚带刺扎人。穿行时异常困难,再者脚下湿泥打滑,落脚处石头或爬满青苔,或常年经雨水冲刷,滑不溜秋。
日色已尽,高树挺拔,枝叶铺天遮挡,林子里乌黑不见光。许巧星不识路,更不识方向。别说是在荒郊野外,就算是城市里,喊她分个东南西北也得掏出手机指南针。
她摸索着往前走,后怕顷刻间席卷而来,挤满脑袋。
她脸上两行湿润,被风一吹,残余冰凉。
要是能碰见寻常山间人家就好。她想起,初来乍到时遇见的日出,雪中送炭,热心肠地领她寻路,给她找到一间遮风避雨的山野小屋。
她又想到了回家。穿越后的光阴不足一月,可恍若隔世。她已经过上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许巧星思念那张温暖干燥的床,思念每日回家后桌上那碗热腾腾的汤,思念书墨味浓厚的校园借书室,思念那张堆得好似山丘的课桌,思念叽叽喳喳的同学、守望相助的街坊邻里,以及和蔼如春风的几位老师。她日夜悬想,想回到那个魂牵梦萦的家,趴在何婉慈的怀里嚎啕大哭。
奶奶会搂着她,手臂轻轻摇晃着,叫她心肝宝贝。
早知有今日,许巧星装病请假,窝在家里不出门,宁死也不上那辆穿越的公交车。
她若死在这山旮旯里,何婉慈知晓的话,不知会怎样伤心。
又不知走了多久,她又跌了多少回。
倏忽之间,许巧星停下脚步,她听到了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心中悲喜参半,不敢呼喊求救,生怕是来抓她的绑匪。可心中抱着一丝微弱的期待,渴望对方是朴实善良之辈。
她忐忑不安,侧耳倾听,或许是距离太远,听不太真切。
许巧星弓腰曲背,悄无声息躲在阴影处。
人声渐渐近了。
“……如此之远……疲惫于……我们……”
“跟着……远……鼠……”
许巧星不知话里所云,可声音似是朝自己的方向而来。她忧心若逃离会发出动静,反而吸引他人注意。又说不定是好人呢。
她见身旁有几块形状怪异的大石,蜷身躲在石头后。草茂密且高,足以在黑暗中掩盖身形。
她决定先藏起来,见势再做打算。
“那两废物玩意喂个药都能把人放跑,怪不得素日里只能干些挑水搬物的粗活。”一人粗声粗气地笑道。
“今日事可是头一等荒唐。”
“这笑话说上十年也不够的。且看他们如何向坛主求饶,又是一出好戏。”
许巧星听之色变,心脏漏跳了一拍。她听见那几人嬉笑打骂着就往这边走,额头沁着汗,吓得手脚冰凉。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是脚印吗?
许巧星对此没有头绪,她不懂这些,逃命时更没有时间与精力去处理痕迹。她尽可能使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一点一点往更深处挪去。
她敛色屏气,手脚并用,匍匐前进,衣衫蹭在草叶上难免发出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幸亏林子夜间微风不断,不算惹人注意。
土腥味笼罩在脸上,她身上沾满污泥,呼吸几不可闻,只是埋头往前爬去。她掌下好似按死了几只小虫,爆出异味的汁液,更是有一种软趴趴的诡异触感。
她咬紧牙关,企图躲开追捕。
“你们说,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头儿打算对劭哥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他又不可能真的把自个儿子剁了。”
“你们听说了吗?坛主派来的那个人,早就溜出城了!”
“真事?”
“真事。”
声音更近一步。许巧星微微侧过头,用余光可见晃动火光,身后那巨大倒影像一座庞然猛兽,死死压住头顶。
“你慌什么?难不成怕了?”
“我哪能不慌?别伤了我养的宝贝。”
“你其余事宜不管,自然不清楚。咱们在城卫里插了耳目,要不然怎会如此消息灵通?我听说全没查到我们,这段日子不要张扬即好。风头过了,一切照旧。”
“考生当真要交出去?”
“听坛主的意思,估计是。交出去再诈一大笔钱,若不交的话,学宫与城卫一直沿街追查,咱们生意没人做了。”
“药仙师做的药哪能让人忘却几日前的事。这剂量下去,用多了,可不就要变成呆头呆脑的傻子了吗?”
其余几个哄然大笑:“别想岔了,就是要他们傻了才好。”
许巧星挪动着,往前爬去。
倏忽,她伸出去的手触碰了什么硬毛的物什,温温热热。
她唬了一跳,定睛看去——那是一只褐毛大鼠,几乎比成年的猫还大。它鼻子格外长,胡须一抽一抽的,嘴中露出两根尖锐的长门牙,正凑在许巧星的手指边。
许巧星头一次见这般大的老鼠,胆战心惊,呼吸一滞,登时起了全身鸡皮疙瘩,条件反射,如闪电般收回手。老鼠通常怕人,躲人而行,许巧星以为这老鼠会落荒而逃。
可大鼠似乎是仰仗体型,丝毫也不怕她,抬起头来,与许巧星四目相对,漆黑的眼珠子里发着精光,看得她心底发怵。
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须臾之间,老鼠朝天发出一道尖锐的叫声:“吱啊啊——”
“哟,我的宝贝叫了,我们往这边走。”
许巧星在脑中疯喊不妙,顾不上害怕,直接抓起地上的石头就使劲砸向那只尖叫大鼠的脑袋。这老鼠会追踪人!只要这鼠活着,她无论跑去何处都会被追上。
老鼠一扭腰,灵活地躲开,叫声停了一下,紧接着更加凄厉地叫了起来:“吱啊啊——”
叫得她心慌意乱。
她又捡起一块石头,没砸中头,但是砸中了下半身。大鼠叫声愈发尖锐刺耳,拧过身,欲咬向许巧星的手。
“这里有人!”
“抓她!”
许巧星没被老鼠咬中,她站起身,没回头,拔腿就跑。可没跑两步,就被人从后方按压在地上。侧脸贴着地,粘上了湿漉漉的泥巴,而抓她的人分外用力,铁钳般制住她的动作。
随着一声“提她起来”,许巧星被人从地上拎起来,胳膊两边被架着,双脚悬空。
大鼠窜到许巧星下方,气冲冲欲咬她一口。那一刻,它被人抱了起来,举到许巧星面前一晃悠,大鼠用爪子扒着人手,见动作是想跳到她身上,吓得许巧星猛地闭上了眼。抱着鼠的人笑了笑:“胆子挺肥的,敢打我的宝贝。”
许巧星面色愈发惨白,手脚发软。
她再次被逮住,她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如今知道怕了?”养鼠人拿得更近了,大鼠牙齿几乎要怼到她脸上。
一人不咸不淡地说:“你要做什么回去再做。咱们出来本就久了,再耽误就不好了,坛主可等着呢。”
“你让它别叫了,叫得我耳朵疼。”
养鼠人口中啧了一声,收回胳膊,将鼠抱在怀中,一遍遍安抚大鼠脊背。
许巧星不敢放松,心仍在胸膛里打鼓,死死地盯在养鼠人身上。大鼠在养鼠人的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刺耳尖叫总算停歇。他从口袋中掏出饲料,喂了两口,又把它的前爪搭到肩膀上。
大鼠训练有素,知晓主人心意,顺从爬回背篼里。
有人举着火把,好奇地打量,鼻腔哼了一声,显然是瞧不起这一身狼狈的许巧星:“看不出来啊,这都能放跑。”
另一人回他:“抓到了就回去呗。”
“要不要打晕了?”
“算了。这两个短命鬼把咱们房子给点了,坛主气得骂人,等带回去肯定要问话。”
就这样。许巧星被人又拿绳子捆了手脚,扛在最高的绑匪的肩膀上,原路带了回去。
养鼠人凑在她脑袋旁,面上笑她,言语却万分可怖:“你打了我的鼠,明儿我就把你放到鼠窝里去喂了它们。好给宝贝解气。”
许巧星只觉死期已到,仿佛已见了自己被一窝老鼠啃食殆尽,骨头与牙齿来回碰撞,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她如今唯一希望就是佳泽顺利逃脱。她没看见佳泽,而这群人只抓了她的话,佳泽或许已跑出去求救了。只要佳泽能带救援进山,她还有一线生机。
这几人闲聊中,许巧星得知了扛着自己的人叫阿奎,阿奎身强,戾气足,是要紧的打手之一。
她头朝下,被扛在肩上。腹部方才挨过揍,又被肩胛骨顶得生疼,似胃里有什么东西要从嘴里涌出,不由得开口:“我想吐。”声音微弱,难以被人听清。
“你说什么?”阿奎不耐。
许巧星大声了点:“我想吐。”
“谁信?少耍滑头。”
许巧星怏怏闭上嘴,尝试把那股感觉憋回去。
然而山路起伏不定,她腹部一下一下被骨头顶着,里面如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吐了个干净。
呕吐物溅在阿奎的小腿上,他停顿了一下,斜着身子将许巧星甩了下来:“该死!这小畜生真吐我身上了!脏死了!”
许巧星摔在草地上,幸有草丛垫在身下,并未受伤,可立马被阿奎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阿奎被呕吐物污了衣裳,面露凶色,暴跳如雷:“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还真觉得我是吃素的。”说罢,握紧拳头就要往许巧星脸上来一拳。
拳风将至,许巧星闭上眼,等着那一下。
半晌,拳头并未落在她身上,被人拦住了。与先前制止养鼠人的是同一人,他皱眉:“别闹了。我们没工夫耽误。”
“小六,升了官别忘了根。”阿奎讥讽道,“用得着你来管我?你如今真把自己当老大了?也想想,你新认的主子认得你是哪根葱吗?”
被称为小六的人笑道:“都是在坛主手底下挣日子,什么老大不老大的。我只是觉得,坛主要人问话,若是打出什么伤了,耽误了事……要是怪罪下来,兄弟几个都吃不了好果子。”
阿奎冷哼一声,终究还是松开拳头。他遂放开抓着许巧星领子的手,掸了掸灰,站起身。
小六也跟着起身,没站稳,却猝不及防地挨了阿奎一拳,重新坐回地上。
阿奎晃了晃拳,冷笑:“还叫兄弟呢。既然你要拦我,那这一下你来受着。你得记住,没了我,什么也不是。越过我私自去攀扯景哥的关系,已经不把兄弟当兄弟看了啊。”
小六擦了一下唇边的血丝,表情变得阴沉,却没吭声。
许巧星看在眼中,不断默念打起来打起来,打个头破血流、两败俱伤。
但这冲突很快被拦了下来。养鼠人大吃一惊,与另外一人迎了上去,立在中间:“咱们自己人之间,何苦来?阿奎你怎么动起手了?”
阿奎蹲了下来,拍了拍小六的侧臂,笑露一口尖利白牙:“要不是我,他一开始连咱们这的门槛都够不着。小六可不是那种得了上头人的好眼色就忘了我们的,咱们关系好着呢。他完全不会介意,你说是不是啊,小六?”
养鼠人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小六。
小六并没发作,似有别的顾虑,没答他的话。
养鼠人道:“照我说,都是这短命鬼害的自家兄弟气不顺,近日事多,全被这些倒霉鬼影响了运势。放心,明日我就了结她。”话里话外冷森森,索性将内讧甩锅给了不相干的许巧星。
许巧星面色木然。
“行了。走吧,不是说赶时间吗?”阿奎皱眉,将外层的脏衣随意摔在地上,“磨磨蹭蹭的。还有,我是不愿意扛这小畜生了,你们谁愿意谁去吧。”
“还扛呢?让她自己走,长了腿的。”养鼠人狠狠剜了她一眼。
一人问:“万一跑了?”
“这么多人盯着,还能跑哪去?”
阿奎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养鼠人停在原地,问小六:“你伤到了吗?一会儿我帮你看看。”
“没有。”小六神色已经如常,“我没事。”
“我刚才还以为你们会打起来。”
“怎么会?做事要紧。”
“还是你大度,懂大局为先。”养鼠人有意讨好他,可还没等絮絮叨叨说上几句,就被人给打断了。
阿奎远远喊:“你们快点。”
养鼠人尔后应了一声,又无征兆地推了一把许巧星。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恨得牙痒。
夜风一吹,寒至砭骨。
绑匪似乎对这山头了如指掌,没有进行任何磋议,他们便找准了归途方向。有人高举火把探路,漆黑身影拉得狭长。许巧星左右皆有人,她面无表情,抬头望去,前方的明亮火光好似地府高挂的引路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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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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