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薄言还归(2)

“你们有见到我的贴身侍女吗?”青禾仰首,手舞足蹈地描述起来,“就是那个长得瘦瘦高高,眉毛很黑,像是……一片被烧焦又飞起来的柳叶,对了,她的手上还带着一条红绳。”

素槿无疑是阮家派来监视她的,应该形影不离地守着她才对,可自从敬茶那日之后,竟然不见了踪迹,唯实有些不对劲。

忍冬和玉簪面面相觑,面上露出同样的干笑,垂在身侧的手推来送去,眼神只有一个意思——“你来说。”

“你们没有见过吗?”

“见是见过……”玉簪低应,但目光不敢看青禾,只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在地上磨蹭。

也不知道素槿有没有状告被灌醉的事,夫人这一问,莫不是要算账吧?

“那可知她现在在哪里?”青禾话语有些急切。

素槿可是大姐姐的贴身侍女,若是磕着碰着了,她的手怕也保不住了。

忍冬在心底深呼一口,上前俯身对青禾行了一礼,继而才道:“夫人见谅,此事是我忘了告知夫人了,素槿因惹怒世子,被世子贬到外院去了。”

“惹怒世子?”青禾挑眉,很是不可思议。

晏净安那般平静似水的性格,她还以为他真的如水般泼澜不惊呢。

忍冬颔首。虽当时她没有在场,但听苍术说,世子生了好大的气,但问他世子具体为何生气,他却也说不出来,只推测世子不喜有人说夫人痴傻,是个痴儿。

“夫人……可是不满世子的决定?”

青禾摇头,若是素槿在她身边,不必噩梦她怕已被那阴森如鬼的面容吓死了。可偏偏素槿曾救过她一命,是她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为报答,硬是爬了一座山头,取了一瓮涌泉水想要给素槿,结果却被自己手笨打碎了。等她再去时,那涌泉水却干涸了。她看着自己发颤的腿肚子难过了一整天,听桃桃说才明白,原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说的并不是要用涌泉水来报答,而是一点小帮助都要给对方大大的报答。

可她能给什么大大的报答呢?

“我能去看看她吗?”青禾收敛思绪,仰首看向忍冬,清亮的眼中隐有期盼。

忍冬怔了一下才点头,“自然可以。”末了,她又接了一句,“世子有令,除非夫人召见,否则她不可私自到内院来。”

青禾闻言,心中诧异更甚,这命令和阮夫人对她下的令一样。素槿一贯平稳,按桃桃的话就是“桃李外形,老妪之心”,到底做了什么能将晏净安惹怒至此,直接半禁了她的足?

“夫人不必看我们,我们也不知道。”玉簪摊手,语气好奇又惊异,“不过我来侯府这三年,还是第一次见世子这么生气。”

“莫说三年,我在侯府待了九年,也从未见世子动怒过。”忍冬接道。不仅如此,便连从小和世子长大的苍术都吃惊表示,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见世子发火,只不过他的关注点是,世子终于有了世俗的情感,说不定真会留驻人间。

但愿真会如此。

青禾只有两个想法:第一,晏净安是个人吗?怎么可能有人会九年都没有生气过啊?第二,素槿果然是个人才,能把晏净安这样的死水都烧开了。

但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青禾的心犹如蚂蚁啃噬,瘙痒难耐。她脑子不好,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惹人气愤不已,若是知道晏净安为什么生气,她也能及时规避。不然他要是也将她禁了足,就算知道厨房的位置也没有什么用,还是免不了会饿死。

想着,她的目光又落在还未动的糖缠果子上,抿唇,终还是下定决心,“能帮我把这个装起来吗?”她看向躲在忍冬身后的玉簪,牵起温柔笑意,“这位栗子……姐姐是什么花?”

栗子……姐姐?

玉簪愕然,这是什么爱称吗?就像她称呼卖果脯的伙计“果脯哥哥”一样?

玉簪没回过神,直到忍冬轻拉了她一下,她才从忍冬身后走出,朝青禾行了一礼,顺着她的问话回:“我是玉簪花。”

“玉簪、忍冬、杜若……晏净安是开了一个花园呢!”青禾手撑下颌,手指轻点脸颊,歪头凝思,“我是不是也该给自己取个花名呢?”

“夫人是荷花啊,不必再取的。”忍冬笑道。

青禾好似才恍然大悟,也弯下眼眸,“说的也对。”她是笑着的,但脸上笑容极淡,恐不用风吹便会消散。

她并不是这些娇艳美丽,能被人捧在手心里的花朵,而只是一株平凡无奇的野草,被踩在脚底碾压至死都不会有人在意。

但耳边忽又响起晏净安微弱的声音:“野草好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比花娇朵好。”

他说这话时眼睛是红的,眼里闪动的不知是泪花还是什么。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病到了脑子,不然怎么总是说胡话呢?

“这糖缠果子夫人可是一口都未动呢,装起来要做什么?”

忍冬的话扯回青禾远走的思绪,她握紧袖中的荷包,笑着望向窗外飒飒摇动的海棠树,“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呢。”

忍冬和玉簪面面相觑,脸上的笑一瞬间变得牵强。

今天怎么能是个好日子?

踏出门的那一刻,青禾敏锐觉察到了不一样的地方,原本贴得到处都是的大红喜字不见了,树上系的红绸带也没有了,就连廊下挂的大红灯笼也被素白灯笼取而代之。

莫不是晏净安死了,安远侯府怕她离开,所以才瞒着她?

她不动声色悄悄睨了忍冬和玉簪两人一眼,但她们的表情很是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但青禾还是疑心,直到她见到一脸平淡笑意的三夫人。

三夫人脸上的笑极淡,唇角虽然勾起,但眼睛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充斥着点点哀伤,连眉头都是微蹙的。

若是晏净安死了,她怕早已哭死过去,整个安远侯府怕是哭声笼罩,绝不会如此般安静。

青禾正要走近,却听见三夫人一声哀叹:“青儿,还守在羲儿那处吗?”

嬷嬷摇头,“以往世子都会在小姐那处守一日,但今日世子巳时便回来了,回春涧居不多时,又去了净月湖,此刻怕还在那儿。”

三夫人又长叹了口气,素手轻抚突起的肚子,“若是羲儿还在,他怕也不会这般低迷,只希望他能撑到我腹中胎儿出生,许能让他对这世间多一份期待。”

嬷嬷却有些不解,“那道士不是言,只要阮家小姐嫁于世子冲喜便可救世子吗?如今阮小姐已成为少夫人,且世子对其多有呵护,夫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三夫人仰首望向阴蒙蒙的苍穹,轻叹一声:“爱与愧,终究不同。何况……”她不再言语,只不停叹息。

青禾听不太明白,但看三夫人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她没敢打扰,悄悄绕了过去。

远离三夫人所在后,她才询问:“三夫人口中说的羲儿是谁?”

对于此,玉簪并不太了解,正等着忍冬回答,但后者却低头沉默无言。她低咳一声,想要扯回忍冬不知飘到哪里的思绪,但忍冬仍旧无动于衷。没有办法,她只好开口回答:“是世子的胞妹,安远侯府的四小姐。”

青禾了然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她不在安远侯府吗?为何我没有见过她?”

玉簪也沉默了好几息,再次开口,声音几乎轻得听不清:“她……已经不在了。”

看来这四小姐大抵和她一样也嫁了人,成为别人家的外来客,轻易无法再回自己家里。

虽尚未谋面,但青禾已然在心中深切地同情起这个与她同病相怜的四小姐来了。

她如今似乎懂了杨嬷嬷那句——这世上大多数嫁了人的女子并非多了一个家,而是再没有一个家。

可如果本来就没有家的呢?又会怎么样?

杨嬷嬷没有回答,她脑子不好也没想明白。

安远侯府很大,甚至比长公主的公主府还要大。据说是皇上念晏家保家卫国,劳苦功高,特修了这偌大府邸作为奖赏。

春涧居在内院,穿过回廊,绕过假山,不知又穿过几扇圆月门才到外院。

青禾被绕得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虽说她从来都没有分清过。

天灰蒙的,犹如被墨晕染开的水,成片的乌云逼近,想要吞噬这四方天地。看起来有一场大雨。

“忍冬,玉簪,你们来得正好,快来帮忙把这些盆栽移到花房,好不容易才开了花,若是被打败了,世子见了怕又会伤心了。”一旁的侍从着急挥手。

忍冬看了眼青禾,正要出声拒绝,但玉簪已将手中的食盒塞到青禾手中,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了。

“夫人,我们去帮忙了,等你见完素槿,我们还没有回来便先行回春涧居吧。”

“但是……”青禾话还未出口,两人已经跑出了她的视线,她无奈呼出一口气,抱紧了食盒,扫视这四通八达的路,欲哭无泪,“我不知道怎么走啊……”

“你等一下!”忍冬止步,甩开玉簪的手,一手扶着朱红木柱,一手捂住狂跳的心,俯身费力喘息好几声才堪堪平复,“平时找你帮个忙比请菩萨还难,今日怎么这么积极?难不成被鬼上身了?”

她调侃一句,直起身,抚平被风吹乱的发丝,转身就要离去,“好了,不管你又想出什么鬼点子,我都没有时间陪你闹了,夫人不识路,怕走不回去。”

“等一下!”玉簪急急抓住忍冬的胳膊,一贯含笑的眼却是罕见的凝重,“我确实见过夫人,不只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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