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燕归巢

贺兰回到洛城时,已是仲春时节,丰庆里的桃花已经凋谢了大半,散落在巷子口,仿佛是为迎接她回归而特意铺就得。

她将马系在府门外的一株垂柳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理了理头上的发髻,然后试探着去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老仆露了半颗脑袋出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身着男装的漂亮女郎,口中道:“女郎是要找谁?”

贺兰笑得和气,回答道:“烦请通报家主,就说青芜回来了。”

老仆见她面善,又与家主颇为熟稔的样子,引她到门房处坐了,请她稍待片刻去传话。

贺兰没坐,只是站在门口,仔细地打量着这座她从未来过的府邸。

影壁旁,几尾翠竹遮住了通往府中的小径,森森翠色在日光的照耀下,遮出一片清凉幽静地所在,不远处,依依可以窥到雕墙峻宇,比屋连甍,虽称不上豪奢,却亦有匠心巧妙之处,一看就符合南人之喜好。

不多时,迎上来一个侍女,见贺兰先行了个礼,然后客气道:“家主尚未回来,夫人请女郎移步后堂。”

贺兰听她这样说,神色黯淡了几分,却不好拂了别人的好意,便携着素商一路进了内院。

内院确是另一番样貌,齐整整的屋宇依次排开,每一间院落都疏阔轩敞,俨然又是北地之俗。

也不知跨了几重门,才终于来到正房。

贺兰抬头,细细观察,只见院中嘉木扶户,花蕊被庭,尤其是海棠开得异常娇艳,可见向阳花木,更夺春光。

那侍女将她领到此处,便告辞离开,换了一个鲜卑侍女带她入门。那女子身着罗绮,发饰金玉,比寻常人家的主母打扮的都体面奢侈。一见贺兰,她便笑道:“夫人等了多时,女郎快些进来吧。”

贺兰看着她的笑脸,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儿时,仿佛等她回来的仍是她的生母陆氏。

咽下了哽在喉口的酸楚,她轻轻应了一声,抬步走了进去。

屋中有些昏暗,一个华服妇人坐在上首,看不清轮廓,依稀嗅到空中拂动着幽幽檀香气。博山炉里升腾而起的香雾缭绕在她身边,让她的姿态看着十分雍容。

这应该就是段夫人了,虽未见过,但阿父的信中时有提起。

“你便是芜娘……”妇人开口,汉话说得并不好,听着语调十分奇怪。

贺兰跪下行礼,口中叫了声“阿母”,这一声出来的并不顺畅,仿佛生了荆棘般,刺在了喉口,滚出时有生涩的痛意。

妇人见她礼仪周全,笑着应了,又对身旁侍立的仆从道:“听惯了苑儿喊我‘家家①’,这声‘阿母’听着倒是很新鲜。”

她口中的苑儿,便是阿父来北地后生下的女儿吧。贺兰起身后,没说话,也并没有更多的举动来表示亲密。

她心中忘不了阿母,没有办法心无芥蒂的接受阿父的新生活,何况这个女人姓段,是渤海王慕容泓的姨母。

段氏却表现的十分热情,上前来拉过贺兰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毫不掩饰惊艳与赞赏:“怨不得渤海王殿下念念不忘,原来竟是这般好颜色。别说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便是我见了都疼惜。”

瞧瞧,她都没提,别人就先提了。当初她以为阿父不过是一时糊涂,将自己又送到了慕容泓身边,现在想想,大抵也有这个妇人的出谋划策吧。

贺兰不动声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言语却找不到任何破绽,仍是笑语温婉:“阿芜粗陋,不知礼数,若是夫人不习惯这样的称呼,阿芜今后还是叫您夫人吧。”

“这孩子,在自己家里这般守礼做什么,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在我这里啊,你和苑儿是一样的。”段夫人慈爱地拍着她的肩膀,笑声很是爽朗。

也是奇怪,她表现的越是亲近,贺兰的心里就越别扭。

不由抬头看向这位段夫人,带着困扰了自己很久的好奇与疑惑。

她好奇,这个段氏究竟有什么好,能让阿父城破妻亡后不到半年,就不顾名节的北地另娶。明明他那样在意他宗室的身份,和阿母也曾那般情深意笃。

不过一个略白皙些的中年妇人罢了,不要说与阿母那样的美人相比,就算是放在洛城大街上,也不过中人之姿。

她想不明白……

“郎君说稍晚些回来,不用等他用膳。”一个侍女入内,用鲜卑话说了这么一句。贺兰能听懂,却故作疑惑,只看着段氏。

段氏回了句:“知道了”,见贺兰不明就里,笑着解释道:“你阿父听说你今日回来了,心里高兴,说要等着你用饭呢。”

贺兰点头,乖顺地回应:“那我就等着阿父。”

“你的住处我已让人收拾出来了,有些仓促,你先将就几天吧。”段氏点头,示意仆婢将她带去住处,脸上一直带着温暖的笑容。

无懈可击的笑容。

来到住处,贺兰才明白了她口中的将就是什么意思。逼仄的院落离正房颇远,离庖厨却近,人员往来频繁,嘈杂的连午睡都无法安生。

屋中陈设倒是不错,可惜一股子霉味,一看就是久不住人的地方。

面慈而心苦,段氏并不好相与,不过能这么快落了破绽,手段也算不得高明。

真正让她无法面对的,不是段氏,更不是府中拜高踩低的仆从,而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顾念着骨肉之情,一次又一次的对他妥协,甚至为了他,被慕容泓威胁,去燕关用计。他若是还念着阿母,就该好好对自己,安享天伦之乐。

“段夫人似有隐瞒,”素商见仆从已退下,斟酌着说道,“奴可以听懂鲜卑话,她说得是家主会晚些回来,没有让娘子等着。”

“此地不是燕关,叫我女郎就好。”贺兰劝她改个称呼,又说道,“先找些吃的吧,我有些饿了。”

素商见她仍有心情吃东西,便知她已然有了主意,于是不再多言,转身去了庖厨。

可惜,不过一会儿便回来了。

“厨下说,府中有规矩,家主不归,便不能开饭。”素商懊恼地回道。

贺兰坐在廊下逗着几株花草,听到素商的回禀,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我阿父讲究最多,在宛城时就是如此,不过那时有阿母,我还是能讨到饭吃的。”

又不想素商过于灰心,宽慰道:“怎么办,总不好饿肚子,不如我带你去四通市吃些东西?听说那里有几家汤饼很是美味,我很早就想试试了。”

素商早就听闻洛城繁华,一向沉稳的她,此时也有些雀跃,进屋去了片刻,不仅带了披风,还摸了几吊钱。

“陈留王倒是有心,还知道给咱们留些钱,不然今天就要饿肚子了。”

“他呀……他给他自己留后手呢。”贺兰说了这么一句,拿起披风便要出门。还好门房也只是象征性地阻拦了一下,就放她出去了。

北地女子没有太多闺训约束,大街上跑马而过的贵女大有人在,有些干脆连幂离都不戴,只做男子装扮,看着很是英姿飒爽。

出丰庆里,沿着铜驼街一路往南,洛阳城的繁华尽收眼底。铜驼街纵通南北,各色官署,寺院皆分布在这条路的两侧,素商只觉眼睛都顾不过来,看什么都新奇。见她如此喜悦,贺兰不免被感染,眼里浮出温柔的笑意。

一路向南,出宣阳门,便到了洛城南郭,一个热闹的市集立时出现在了眼前。

“这就是四通市?”素商看着往来不绝的各色商贾,蹦蹦跳跳道。

“可小声些,一会儿该被人嘲笑,哪里来的乡巴佬……”贺兰虽这样对素商说,但自己的欢喜也很快无法抑制,尤其是看到胡商手里的胭脂,几乎连道都走不动了。

她一贯爱美,也很喜欢打扮自己,可惜塞外胭脂色总单薄,质地也太粗糙。

曾经,独孤策也给她带回过胭脂。那胭脂一看盒子便知价格不菲,可他是个寡言的人,放下后便转身离开了,一句话都没有。贺兰也曾敷过那个胭脂,只是女为悦己者容,她的容色,他并没有时间去看,于是刚出现的一点心软,便也懒得再出现了。

贺兰在胭脂前久久出神,或许是被这么多色彩迷了眼,也或许只是想起了什么。纤手拈起一盒,想象着它扑在脸上时的样子,蓦然有些寂寥。

她大约不会再打扮自己了吧,不为其他,只是厌恶那个利用美色来挣扎求活的自己。

这一幕,尽数落在了另一个人眼中。

马车上瘦削干瘪的小老头,停车打量着这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女子,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去查,贺兰氏为何出现在了洛城。”赵雍淡声吩咐。

“要告诉大王吗?”侍从询问道。

赵雍想了想,摇头:“大战在即,大王没有心思管这么多,只是这个女人狡猾得很,盯紧她,莫要坏事就好。”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侍从不以为然。

“你何时也有这些俗见,提防她与她是不是女子有什么关系?”赵雍叱责道,“谨慎些,总能活得长久。”

说罢,再去看那处,那女子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难觅踪迹。

赵雍靠在车壁上,深思片刻后,吩咐车夫掉转车头,向宫城而去。

①家家:鲜卑人对于母亲的称呼

贺兰出现在燕关的最后一个秘密被揭开咯,她的身份也就清楚啦~她的名字是萧青芜,贺兰荻是她在贺兰部时的名字,但出于习惯后面还是会叫她贺兰哦~爱怜女鹅,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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