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任务后,江左故坐在廊下冥思苦想,然而想了半天,都没有一点头绪。
先前白王夜访左府,言语之中,亦提及了“棋局”之事,当时好像是那人说到了道门圣人陈观鹤,然后,才引出了“棋局”。
所以,这所谓的“棋局”,与圣人有关?
但现在圣人已死……所以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他抬头,看着庭中的梨花树上,那洁白无暇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落。
莫非,是这所谓的白王,有一个惊世骇俗的谋划,而这个谋划,便涉及道门圣人?
唔……感觉很有可能。
他摸着下巴,如是想。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与白王接触。
毕竟不论这个所谓的“棋局”究竟是什么,先去白王身侧,观察形势,总是没错的。
更何况,卖腐也是个流量密码,若能在白王身边,设计一些暧昧不清的卖腐剧情,又与之演对手戏,想必,他直播间的观众应该会很喜欢。
只不顾……他该如何去到白王的身边呢?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动机,与一个合理的身份。
毕竟,他现在是在扮演角色,而角色的动机,对于一整个剧本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合理的,能够打动人心的动机,可以在剧情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但一个不合理的动机,能够毁掉一整场戏。
所以,对于青莲观主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动机,才是最完美的呢?
他拧着眉头,冥思苦想,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炸了。
首先,青莲观主骨子里是一个孤傲冷淡的人。
绝世的才华,出众的面容,万里挑一的根骨,名满天下的师门……他自出生起,就拥有了一切。
他什么都见过,他什么都不缺,所以,能够引起他兴趣的东西,一定是极其稀少的。
而现如今,他虽然夺舍,成了一个卑微懦弱的庶子,但他傲慢的心性,是永远都不可能改变的。
所以,追逐权势名利这种理由,是立不住的。
金钱名利不行,美人美酒也不行……那么,就白王本身如何?
白王行事诡秘莫测,性情亦是令人捉摸不透,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
所以,在这个无聊的,千年后的世界,白王,会不会是一个能够引起青莲兴趣的人?
更何况,先前青莲挑战道门圣人,是为了找乐子,而如今,青莲会不会为了同样的理由,去接近白王?
……兴许是可以的。
从那夜的接触来看,白王也是一个追求刺激的人,从某种意义来说,白王与青莲,算是同一类人。
只不过青莲追求某事某物的时候还会有底线,但白王却没有。
所以,根据同类相吸原则,他们定然都会被彼此吸引,继而不由自主地接触彼此。
可是从本质上来说,二人到底还是有差别的,他们一个有底线,一个没有底线,这样的话,在深交过后,他们之间必定会爆发出激烈的冲突,继而分道扬镳。
如此想着,江左故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勾起嘴角,心情颇为愉快。
这样的话,角色的动机有了,与白王的对手戏也有了,剧情的冲突也有了,甚至连刀子都有了……如此,还怕没有观众吗?
他扶着栏杆,沿着长长的,幽雅的回廊往前走,他那无瑕的,轻飘飘的衣摆委顿在地,如同一道仙鹤的尾羽。
典雅,而轻盈。
……
夕阳下,那巍峨的皇宫盘踞在皇城的中心,像是一只沉睡的巨龙,似乎只等天光一暗,便要睁开沉重的双眼,择人而噬。
残阳如血,照在那朱红宫墙上,更为其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意味。
而在那重重宫阙的最深处,有一处幽雅神秘的居所,正是——沧海一粟居。
这是白王居住的地方,亦是整个青鸾王朝最为严密的政治中枢。
每当残阳的光辉落下,整个青鸾王朝中的每一个位高权重的臣子,都会前来拜会白王,并在此,与同僚议事。
是的,在青鸾王朝,真正的掌权者并不是那个高坐明堂的幼帝,而是这个身体孱弱的白王。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朝中的每一个臣子,都是白王的幕僚。
当然,也不仅仅是青鸾王朝——白王手眼通天,其眼线遍布天涯海角,是以,其他的几个王朝中,也有他的手下。
曾经,白王几度接近人皇之位……只不过,他拒绝了道宗的封赏,也拒绝成为人皇。
不过,那人皇印却在他的手中,而人皇有权去做的事情,他亦可轻松做到,甚至以人皇的权力所不能做的,他也能做。
——白王,当之无愧的权势滔天。
然而,再怎么滔天的权势,也无法治愈他孱弱的躯体。
此刻的他,仍然如那上千个岁月一般,虚弱地,安静地躺在榻上,将行就木,似乎下一刻就要辞别于人世。
殿中的窗户无一例外,都被帘子给死死地挡住了,殿中一片幽暗,而烛火静静地燃烧着,那滚烫的蜡泪顺着烛台蜿蜒而下,最后凝聚成珠。
穿着青衣的宫婢手持金剪,低眉顺眼地挑灭了远处多余的烛火。
然而,萧长恨看着那青色的影子,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青衣……青莲。
那个名为青莲的道人,那个破坏了他棋局的人,那个令他不得不换掉两门圣人的人……那个,在卦象的预言中,会杀死他的人。
青莲……青莲……青莲……
他在唇齿之间,咀嚼着这两个熟悉的字眼,蓦地,他笑了。
杀了青莲,他的威胁也就没了。
可是这尘世多无趣啊。
无趣到哪怕多看一眼,都会感到无比地厌烦。
而青莲,是唯一的变数。
青莲杀他,是天命所归,可天命,就真的不可悖逆么。
若真的不可悖逆,那么他也活不过这么多年,更不可能布下那惊世骇俗的,大逆不道的棋局。
他很好奇,青莲究竟会怎么杀他。
是用刀剑,还是用计谋……亦或是,情感?
想到这里,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轻轻地笑了。
他的笑容,既轻蔑,又冰冷。
——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而想要一个无情的人动情,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啊。
他可以欣喜若狂,可以悲痛欲绝,可以情深似海,可以柔情似水……但是,这些都是假的,都是他无聊之下,装出来找乐子的罢了。
若要他掏出这一颗真心来……恐怕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容易。
他翻了个身,合上双眼,听着外间那隐隐约约的,嘈嘈切切的声响。
——众臣已到了,如今正在外间议事呢。
不过只听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继而厌烦了。
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床帐上垂下来的流苏珠串,姿态优雅而闲适,一举一动,都叫人赏心悦目。
“殿下。”
此刻,门外的内侍恭恭敬敬地叩了叩门,“君先生求见。”
“……请吧。”
他微微睁开双眼,语气仍然轻柔而虚弱。
君先生是他手下幕僚中,最聪明也最受他赏识的人,这人对他忠心耿耿,曾经为他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是他手中最为锐利最为阴毒的剑刃之一。
这人来求见他,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
很快,内侍带着君先生来到了室内。
十二道隔扇先后打开,而后,隔着重重珠帘,萧长恨看见了君先生那苍老而佝偻的身影。
……君先生,老了。
这么多年以来,此人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地为他白王府收敛权势,更是想尽一切办法铲除与他王府为敌的人,如今早生华发,也是理所应当。
只可惜,这一出英主与忠臣的戏码,他早就演腻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仍是虚弱,“先生来此,可有什么要事么。”
“殿下。”君先生一撩衣摆,跪在了地上,而后一叩首,“臣此次前来,是为了那妖道青莲。”
“哦?”萧长恨支起身来,理了理散乱的衣襟,他披散着长发,而那凌乱的发丝铺散在身下。
“先生想说什么?”
他坐起身来,随手将长发拢到了身后,任由它披散着。
他静静地看着那道苍老的影子,目光之中,什么情绪也无。
“臣恳请殿下,除妖道。”君先生深深叩首,他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我已有决断。”萧长恨道:“此事以后不必再提。”
“殿下!”君先生霍然抬头,咬牙,“殿下可是为那妖道所蛊惑?!”
“那妖道扰乱了殿下的计谋,而臣近日卜卦,更是算出,他将来会危及殿下性命!”
“殿下不可对那妖道心软啊!”
君先生几乎是字字泣血,他声音嘶哑,表情冷厉,似乎只需要萧长恨一声令下,他便会即刻动身,亲自为自己的英主铲除祸患。
毕竟,在君先生看来,白王是万年难遇的英主,更是才华绝世文雅温和……在他的眼里,只有白王,才能够结束乱世,一统九州。
更何况,白王待他有知遇之恩,而士为知己者死,他心甘情愿为白王付出一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至于青鸾王朝的皇帝?
呵呵,这不过就是个懦弱无能的蠢物罢了。
“卦象也并非一定准确。”萧长恨叹了口气,眉头舒展开来,装模作样地作出了一副悲悯的模样,“更何况青莲道长才能倾世,若能为我所用……”
“殿下!”君先生痛心疾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好了。”萧长恨却摆了摆手,兴味阑珊,眉眼恹恹,“我已有决断,你不必再说了——退下吧。”
他的语气虽然柔和,却到底带了几分坚定之意。
而在君先生听来,此言便如同一道耳光,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是。”
君先生纵然再怎么不甘心,也只得咬牙咽下,而后深深叩首,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十二道隔扇轰然合上,隔断内外。
君先生最后回首,看着那最后一道隔扇合上,他眼中,似有狠色一闪而过。
殿下仁慈,然而青莲妖道始终是个祸患。
但是没关系,殿下不愿做的事,他会亲手,帮殿下去做的。
他转身,黑色的衣摆随风飘荡,衣衫猎猎,风声凛冽。
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此行,他心怀杀心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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