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拿了钱，并没去找个酒店住下，而是牵着孩子去了家网吧，到那儿拉两张凳子随便一拼，暂时给小孩拼了张床位，然后对苏盛杰说：“乖孙子，咱今天先在这儿凑合一晚啊。”

小孩子没说话，直接窝了进去。

网管看着这一老一小的，暂时不知道怎么处理，两人也没给钱，还直接占了好几个位子，就这么大大咧咧睡下来。

万一有什么苦衷，他赶人也不太对，可就这么任由他们睡，那形象不好，连二十块钱上网费都不给，上头问起来他也不好交待。

没办法，他只能给老板打电话告知此事。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岁模样，微胖，头顶些许秃，他家离这儿近，听说了这事儿就立刻赶过来，不是来撵人的，而是问清楚情况想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老婆子见他人客气，心里当即就起了鬼主意，叹着气说：“我是大老远带着我孙子来找我孙女的，想来看看她，结果她现在人在外面，让我自己找地方住，我身上又没有钱，只能带着孙子往这儿来。”

小孩听到这里，烦躁地捂住了耳朵，但也没多言。

网吧老板心里倒有了底。

这什么孙女？居然连给奶奶找间住宿的地方都不愿意！

他心里同情起这老人，又问她：“那她有说什么时候来接您么？”

“可能明天过来吧。”

老板本还想，要是时间长，就把这一老一小接到他家住住，那既然是明天接，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他去拿了两条毯子递给两人，让他们晚上先将就将就。

老婆子得寸进尺，又说：“我和我孙子还没吃饭呢，你看能不能先给我们吃点东西，明天我让我孙女给你钱。”

网吧里只有方便面，老板看着老人消瘦，不愿意给她吃没有营养的东西，最后为他们点了两份还算丰盛的外卖：“这一餐就算我请您的。”

他心里对老奶奶那位孙女没抱什么期望，走之前，又跟网管说了说情况，让他留意看看明天那姑娘态度如何，要是实在恶劣，他到时候就亲自开车把老奶奶送回家。

苏眠心里虽然对老婆子不太喜欢，但也不放心她带着弟弟独自呆在外面，本来就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遇见好心人还好，要是遇见骗子丢了财物，到时候遭罪补窟窿的还是自己。

她和顾知意赶了最早一班的飞机，一下机就给她打了电话：“在哪儿？”

老婆子理直气壮：“腾飞网吧，就在火车站附近，你赶紧过来，在这儿睡一晚上憋屈死我了。”

“呵。”苏眠挂断电话，除了一声冷笑外，对她没有多余评价，这人什么习惯，她早就摸透了。

“姐姐，那我们就先在这儿分开吧。”苏眠和顾知意打了个招呼，她们之后应该不顺路。

她虽然并未多言，神色也还算平静，但顾知意还是察觉到她在打完电话后，整个人情绪都低落起来，像是天上的太阳突然坠落，她在一瞬间不得不咬牙摸黑前行。

她不放心这小姑娘，于是问：“你接下来去哪里？”

“去火车站附近接个人。”她一问，苏眠就没法隐瞒她，当然，她也不认为姐姐会特意送她去。

毕竟她们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但她显然是看轻了顾知意对她的重视，或者是看轻了自己能存在于别人心中多少分量，顾知意当即就表示：“我顺路，一起吧。”

苏眠：“……”

说实话，她很害怕姐姐会遇见她的家里人，她怕她见过他们之后，就真的再也不会和自己有来往了。

成年人和学生党交朋友的方式不一样。

学生的时候，只看跟谁玩的好就跟谁关系好，但成年人交朋友是有自己考量的，就算不讲究利益关系，她们也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是个麻烦。

当初思言见过两次她的家人之后，就直接表示：“得亏我现在已经跟你是闺蜜关系了，不然就你们这家人，哪怕你人再好，我也不想和你深交，有事儿没事儿都能惹一身骚，妈的，真是倒了血霉，能让你家那老婆子在外乱造谣我，想想都生气！”

她心里清楚那人的做法有多不妥当，就如思言所说，思言之所以还愿意和她是朋友，是因为两个人关系已经到了一定程度。

而她和姐姐呢？

还正处于萍水相逢的阶段，姐姐要是看见那人，一定会及早抽身的吧？

但她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姐姐，她本来就不善言语，一句“顺路”堵死了她所有能找的借口，她只能小心再小心，坐在计程车上，一路上忐忑不安，思考着待会儿要怎么和姐姐分开。

顾知意看见她的反常，已直觉出苏眠似乎很害怕面对接下来的事。

“阿眠！”她擅自越矩地握住她的手，对她道，“我能见见你要接的那位朋友吗？”

她记得以前知夏害怕的时候，就总会牵着她的手，让她陪着一起去。如今她这样牵起苏眠，应该也会管用吧？

苏眠喉咙里仿佛突然堵上了什么东西，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那东西慢慢坠落，悬在心口，落不下，又吐不出，难受急了。

她视线躲开顾知意，咬着唇一言不发，目光看向街道上来往的人群，隔着一扇玻璃，她们那么近，又那么远，她觉得她们惬意，可她不认识她们，不知道她们究竟属于怎样的故事。

她和姐姐也这样，距离很近，却对彼此一无所知。

如果交一位朋友，要靠隐瞒自己的一切来获得友谊，那这份友谊，压根并不属于她，强扭的东西再怎么拼命想抓住，一不留神也总会消失的。

苏眠忽然就想开了，那就让姐姐看看吧，看看她的家人，看看她能不能接受这么差劲的自己。

她之所以能活着回渭城，一切都是为了姐姐，如果姐姐躲开了她，那么正好，她就不算毁诺的人，不用再那么辛苦的去面对未来的事。

“好！”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她心里的石头仿佛坠了地，如此沉重，又如此轻松 。

到达网吧时，老婆子已经带着苏盛杰收拾好了，小孩子看见她，直接跑向她，一口咬上她胳膊，咬出一口血印。

“干什么？”老人家不阻止，顾知意想拉开他，可那孩子却咬着不松手，她也不敢使劲。

画面仿佛都静止了般。

苏眠看着这孩子，脸色煞白，努力把眼泪憋进去。

这是她的弟弟，曾经最爱她的弟弟，现在，也最恨她。

“咬够了？”一直到苏盛杰主动松开她的时候苏眠才开口，语气很平常，就像是在问一句，“吃早饭了没？”

顾知意身上没有创可贴，只能拿出纸巾暂时先处理血迹，苏眠感谢地接过，擦拭伤口的时候也好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般冷静。

她一点也不疼。

小孩子面对她的问题不说话，人往老婆子后面站了站，确保苏眠看不见他，可顾知意站的靠后却能看见。

苏眠没哭，小孩子自己先委屈哭了。

老婆子不知道后面的情况，一脸幸灾乐祸：“走吧！”

苏眠在前面带路，老婆子和小孩紧跟着，顾知意跟在最后，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老婆子忽然停下不走了，转身十分鄙夷地瞥了眼顾知意的装扮，阴阳怪气地用只有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道：“好好一姑娘，还染个头发，瞧瞧这口红化的，一看就不正经，你该不会是整容了吧？”

“奶奶！”苏眠这回忍不了了，回过身打断她的话，“你走不走？”

老婆子把她当空气，继续对顾知意说：“诶，你不会是做那种不正经工作的吧？”

“杜凤娟！”苏眠直接吼了起来，声音太大，惹得周围上网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网管也往后面来看情况。

一见是那可怜的老人家，他立刻猜出了苏眠的身份，当即吼了回去：“怎么对你奶奶的？不给老人孩子找地方休息就算了，大老远来看你你就这种态度吗？”

老婆子最会在人前装，一改刚才的嚣张，假装起了好人：“别骂她了，我孙女不是有意的，眠眠，奶奶腿脚不好使，走得慢你别生气。”

“那你就闭嘴，走快一点！”这是苏眠第二次失态，第一次是为了陈思言，她自己可以委屈，但她不愿意她的朋友受委屈。

“你怎么说话的？我们老板说了，你要是不愿意管，我们老板亲自把老人家送回去，你自己走吧！”网管黑着脸，这女的当着这么多人面儿都敢猖狂，那要是单独在家，谁知道会怎么对老人？

别说是老板提前吩咐过了，就算没吩咐，他作为路人也看不下去这态度。

长得倒是干净，像个乖乖女，怎么这副德行？

“呸！”他就差没往苏眠脸上吐口水。

老婆子一听可能要被送回去，立刻就急了，连忙摆手说：“别骂我孙女，她跟我闹着玩的，我这就走。”

开什么玩笑，她大老远跑过来就是来享福的，送回去？怎么可能？

老婆子三步并两步，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一点都没了刚才“腿脚不好”的病态，一出门，又继续起刚才的话题。

“诶？你是不是跟我孙女关系挺好啊？做这行很挣钱吧？要不你把她也带去？”

苏眠怒火中烧，憋着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人拽走了，这一次，连招呼都没和顾知意打。

她没脸再跟姐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