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侧目看她,结合起她们刚才讨论的话题,她似乎知道了这姐姐在问什么。
她看着身侧的人一脸认真,心里却觉得有几分滑稽。姐姐一定是在和她开玩笑吧,初次见面的两个人,怎么可能牵个手就有爱呢?
“没有。”她一本正经的回答,答案在顾知意的意料之中。
“你看,无论我再怎么表现出珍重你的态度,你也依旧能明确感受到其中是否存了真心不是吗?所以,不必去怀疑一提起这个词就让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人。”
“她一定是值得的。”
手心的温度突然褪去,原本的安心感一瞬间又变得空落落,苏眠忽然想起,那个时候,她也曾这样被人紧握着,然后再松开。
依稀之间,她似乎记起了许多事。
记起在她蹒跚学步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手掌柔软而有力量的牵着她。
记起那个人早晚接送自己上下学,下雨时,伞总是偏向自己的那一方,大风时,她总会将自己护进怀里。
记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哭着和自己道歉,一个劲的说对不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说啊:“阿眠,妈这辈子,最大的错有两件。”
“第一件是不该生下你,你要是不生在苏家,或许也会是别人掌心里的宝贝,最差也不会差过现在。”
“第二件事,是我从一开始也投错了胎,我不该生在那重男轻女的人家,如果我的父母能把我和你舅舅平等对待,我就不会嫁给你爸,不会因为吃了一顿饱饭就觉得你爸对我好,就觉得我拥有了家,不会因为珍惜这个家,就对你所有的遭遇视而不见。”
“阿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连乞求你的原谅都不敢开口,妈妈只是希望,希望以后的你可以过得比现在好,你离开苏家吧,走的远远的,别被任何人找到。”
之后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如潮水一般疯狂向她涌来,像是要直接将她吞没。
她觉得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她觉得她整个人都在窒息,她觉得她就快要溺死过去。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为什么突然要开始为她着想呢?
就像以前那样,对所有事情视而不见,最多在她被打的皮开肉绽时,偷偷送一盒除疤膏不好吗?
如果只是这个程度,她并不会对她愧疚多少的,她觉得,只要她再工作两年,再给她一些钱,就可以把她那些年毫无作为的养育之恩给回报掉。
明明那么多年,都没怎么管过自己的,可偏偏要在重病的时候,为了不拖累自己而选择跳楼。
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里,苏眠都在思考一件事,母亲她究竟是爱自己,还是恨自己。
说恨吧,她也确确实实的对自己好过。
可说爱吧,她最终的选择,为倒是为自己着想了,却让她一瞬间变得罪大恶极。
其实她原本可以活下去的,只不过需要再多压榨自己一些罢了。
西孜的晚风真冷啊,像刀子一样,不仅吹的人身体发颤,还能渗进人心里,一刀一刀割下去。
很痛,异常的痛,她从没有这么痛过,但可能是她天生该被虐待,她又觉得,有几分快乐。
不管背负着多少债,或者遭受怎样的折磨,最起码,她不用再继续彷徨了,最起码她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她也不是天生就讨人嫌弃,天生就不被人所需要的,她也拥有属于自己的守护星。
苏眠背对着顾知意,偷偷擦干眼泪,抬头望天,开始一步一步试探性地朝前走,真有颗星星跟着她,虽然不是特别耀眼,但那是属于她的东西,那是她的母亲。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走了几步,就不太敢继续行动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这一刻的苏眠,很感谢这个看起来比她大几岁的姐姐。
顾知意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愉悦,这是知夏之前没有过的情绪,但她们类似的东西,还是没有变,相反,那种死亡的气息在苏眠身上似乎更浓郁了几分。
她隐约能猜到,小姑娘心里所想的那个人,应该也离世了,而这小孩,应该是想赶紧奔赴到那人的身边去,赔罪也好,相拥也罢,总之她弄巧成拙,一点都没帮到这姑娘。
“姐姐。”苏眠发现她似乎没听见自己的话,于是又喊了一遍。
顾知意回过神,眸中闪过一丝煎熬,指甲陷进掌心里。
她难得的失态!
“顾知夏。”顾知意存了私心,当年她没能抓住知夏,那么现在,她想以知夏的名义去救活另一个人。
她心里清楚,这个人不是她的妹妹,救活她,既赎不了罪,知夏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但她总不能撞见了这种事却什么都不做。
知夏心地善良,不会允许她做个旁观者。
“我叫苏眠。”苏眠郑重朝她鞠了一躬,“很高兴认识知夏姐。”
顾知意一时无奈,看年龄,小丫头应该和知夏差不多大,一声知夏姐听上去着实有些奇妙,顿了顿,她笑着让她改口:“以后叫姐姐就可以了。”
“好的,姐姐。”苏眠没有犹豫。
顾知意点头颔首,这次没再答话。
短暂的沉默后,苏眠这才又想起她跟着姐姐出来的目的,刚才深入交流了一番,她对顾知意充满感激,这会儿再说这些话倒有些不合时宜了。
不过……
她硬着头皮,脸上泛起红晕,再不好意思,她也要解决那件乌龙事件的。
“姐姐我……”
顾知意见她满脸窘迫,大概猜出了她想表达什么,自然的将话题岔开。
她倒不是非要和小丫头谈恋爱,只是现在,需要那么层身份而已。
“第一次来这里吗?”
好不容易憋出的话被打断,苏眠不得已又只能顺着她的问题答:“嗯。”
“我看你朋友似乎很担心你,现在要回去找她吗?”顾知意和苏眠坐在酒吧交谈时,就一直发现有个女生时不时偷看她们,起初她不知道两人认识,还摸不准那女生的心思,现在看来,应该是担心那小丫头被坏人骗了去。
苏眠对此事毫不知情,但她一点也不怀疑常乐对她的善意:“现在天色确实不早了,那就回去吧。”
“羡慕你有这么好一个朋友。”两人漫步在回酒吧的路上,顾知意故意说,“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旅行。”
苏眠不知该如何回话。
想想也是,长得好看的女人一定招男人喜欢,但却不一定招女孩子喜欢,同性之间的排斥总是那么不讲道理。
“一个人也未尝不好,我有时候,挺喜欢独处的空间。”思考好说辞后,她最终还是决定安慰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姐姐解了她的心结,所以她不愿意看见她难过。
但顾知意却是一点都不难过的,之所以会那样说,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牵出后面的话而已。
“人生最好的事,莫过于有好友,有爱人了吧,阿眠,你很幸福。”
苏眠不这样认为:“可许多事情,最终扛起来的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你有告诉过她们,你需要解决的事情吗?”
“没有。”但凡自己能解决的事情,苏眠从不会向任何人求援,而一旦遇到她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
那她心里有数,别人更解决不了了。
她不愿意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她不想亏欠任何人,但是不告诉别人自己当前的困境,不代表她没有倾吐过自己的烦恼。
她去过医院,检查出了重度抑郁症,她一个人熬了许久,那段时间像疯了一样,动不动就掉眼泪,哭的她自己都烦,她越烦,就越觉得自己无用,负能量一天一天往上增,然后她开始对什么事都提不上兴趣,连陈思言的消息有时候也不想回。
她很不想告诉别人自己有抑郁症这件事,可后来,她一个人实在熬不住了,她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打算告诉陈思言。
她没有直接说明这件事,她并不想引起别人的同情,于是起初她说的委婉。
“思言,我最近似乎总是失眠。”
视频那端的人却说的轻描淡写:“你这典型的就是没有经历鞭打,我以前也是夜猫子,这不,最近一忙起来,晚上躺床上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你要是实在不困,就下楼跑个十圈八圈,回来洗个热水澡,那还不得一觉睡到大天明。”
“思言,你还记得咱俩以前一起吃的抹茶蛋糕吗?就我跟你说心情不好吃下去会感到幸福的那一款,我这两天吃了好多,可还是觉得心烦。”
“我瞅你是吃多了吧?哎哟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儿要忙呢,人呀,空下来就是容易胡思乱想,要不这样,我最近写论文呢,你帮我查查资料吧。”
苏眠再也没对任何人提起过她的不愉快了,或许思言是对的,她确实胡思乱想,自己给自己增添了许多忧虑,但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思想。
她也有试过思言的法子,真的大晚上下楼跑步,但除了觉得更疲累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于是后来,她开始给自己戴上画满了笑容的面具,期待能像从前那样自欺欺人。
她装的辛苦,也装的成功,同事们都说她整日不愁,都说羡慕她没心没肺。
她似乎骗过了所有人,唯独没骗过自己。
她也有想过,要不干脆就这样装一辈子吧,可她终究还是撑不下去了。
顾知意原本还想劝慰她几句,但最后,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她和苏眠认识不久,接触的这不到一个小时里,苏眠和知夏,只是在某些地方相像。
但刚才那一瞬,她低头时弥漫的忧伤,却和知夏一模一样。
她们都在逞强,为了不影响到别人,把所有事情都背在自己肩上硬抗。
她顷刻间便全都明白了。
她应该也求救过吧,像当初的知夏对她求救那样,只是她和苏眠的朋友,当初都没把这份异常放在心上。
“阿眠。”她倏然伸手去牵苏眠,不知道是想握紧她,还是想握紧,那时被她错过的顾知夏。
“明日我们去约会吧,你不是说很感谢我吗?就当是你表达谢意了。”
“……好。”试图想今夜就和她分道扬镳的苏眠没法拒绝这个理由。
“答应过的事,可不许反悔啊。”顾知意又加重了一遍。
苏眠听见了她的声音在发颤,即使极力抑制,她也能感受到身边人突然的沉重。
“姐姐,你是在透过我,寻找谁的影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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