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今日换了件衣裳，从蓝格子衬衫变成了灰格子衬衫，此刻开车的人目不斜视的注视前方，语气里满是无奈：“我们，我们还没到地……地方呢。”

“你要是不舒服，就说一声，我先……把头套给你摘下来。”

他说话总是或多或少带点结巴，常乐刚认识时问过他原因，好奇他这样会不会影响新闻采访，但周成却对她说：“我以前也不……不这样，只是一见到你，就忍不住……结巴。”

他很聪明，并不直接说“我喜欢你”，“你让我脸红心跳”一类的话，但即使不言明，也能让女孩自己猜出来其中深意。

这话如果是由一个男生深情款款的说出来，由于刚认识的原因，常乐可能还会觉得他图谋不轨，觉得他油腻，可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由一个木讷老实的青年磕磕巴巴的说出。

常乐觉得他真诚。

再加上那男人对他提起自己想要打进贩卖人口内部，想将那伙人一网打尽，并让广大人民群众知晓这一切的真相，常乐对他更增生几分好感。

男人需要一个帮手，一个有些危险，但却可以充当被拐卖女大学生的机灵帮手，他选择在常乐面前把这种隐秘的事情说出来，也是希望这事儿可以由常乐来做。

而常乐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她主动提起自己愿意去。

所以，就有了现在一幕。

周成通过之前的走访调查，获得了和人贩子交易的渠道，这其中关系复杂，并不是由个人进行，而是由一个计划周密的组织，一层一层进行。

无论是幼童，还是少女，或是中年妇女，他们都有自己的手段。

孩子们可以卖给无法生育的人，少女或中年妇女，最好的卖进会所，一般的则卖进大山里给光棍汉。

交易时会有对接人，根据长相等级，由对接人交给另一位上级，层层筛选。

但如果这样，除了一开始的交接，后面就没有周成什么事，女孩子也会很危险，更重要的是，他没法悄悄录制后面的内容，那对他今后的报道，会大打折扣。

因此在与对方交易之前，周成又给自己设定好了一个身份，这个身份里，常乐是被他欺骗感情的网恋女友，这是他第一次带人来，但在那个专属微信里，还有许多和其他女生的聊天记录，这部分内容，由同事帮忙完成。

记录里，他和不同女生分别约好了不同时间段见面，凭着这份筹码，他想要见到更高一级的负责人。

常乐在提前适应这种被欺骗感情又被拐卖的人设，因此即使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也要求自己像普通被拐人口一样，该绑就绑，周成觉得头套没必要，可她自己还是要求加了。

“你要喝口水吗？”见她不答话，周成怕她口渴。

常乐一本正经道：“你不要管我，我这个人设，肯定是一路上都要骂死你啊，到时候人口贩子才不会怀疑咱俩是去钓鱼的。”

周成其实挺想告诉她，“你骂的有点假。”但最后为了不打击她的积极性，还是改口道，“也别太激烈，嗓子要紧。”

汽车逐渐开向越来越偏僻的小道上，今日天晴，草原上天空蔚蓝如海，云朵袅袅而过，如轻纱一般，为这澄净天幕涂抹神秘美感。

苏眠第一次发现，原来天空竟有这么好看，和渭城的风景不一样，渭城的天空，要么刺眼的不敢直视，要么阴蒙蒙一片，看的人心里都发愁。

顾知意会选择带她去骑马，是苏眠没想过的事。

“很惊讶吗？”顾知意看着她的模样，轻声笑道。

苏眠点头，说的十分直白：“嗯，感觉这里，和姐姐的气场不搭。”

“那阿眠觉得，哪里才和我搭呢？”

苏眠咬着唇，想了想：“或许是首都最高级的歌舞厅，姐姐适合在那里喝着红酒，听她们唱曲儿，又或者是去看国外最顶级的时装秀。”

顾知意不禁笑出声来：“阿眠想去那里？”

“不想。”苏眠摇头，“只是觉得姐姐适合。”

顾知意笑而不语，脑中有一瞬的失神，不过很快，视线又落在马群中，问：“阿眠会骑马么？”

“不会。”苏眠低下头，她是想过纵马驰骋，但想象和现实是另一回事。

工作人员陪伴在侧，听苏眠这么一说，立刻挑了匹白马对她道：“这马温顺，适合新手。”

“谢谢。”苏眠接过那匹马，有些手足无措，工作人员正欲教她，顾知意却说，“你们去忙吧，我来。”

她绑好头发，拉过缰绳，先指挥着让苏眠上了马，随后在苏眠眼皮子底下，一个抬腿翻身，人就安稳坐在马背上，颇有种劲马戎装的模样。

“坐好，别紧张，身子重心稍微往我这边靠！”清脆的声音乍然在苏眠耳畔响起，随后，一双细嫩如柔荑的手便握紧她，共同抓紧那缰绳。

苏眠因为两人距离太近而身子发僵，稍稍往后一偏，脖子靠在顾知意胸口，顿时激起一个机灵。

“不，不好意思。”

顾知意失笑，似是没想过小丫头居然会这么怕与人接触，特意放低了声音，让自己听上去尽量亲和一点：“我不吃人的。”

随即她又腾出一只手，扶了扶苏眠后背，然后说道 ：“好，就保持这个姿势，双腿夹紧。”

“嗯。”

“现在试着挥动缰绳。”

苏眠照做不二，不过她似乎高估了这马的温顺程度，跑起来风在耳边呼呼啸着，她暂时还没有这个水平能用这个速度纵马。

好在顾知意在她身后，刚察觉到她失去平衡，就快速抱紧她，随即握紧缰绳。

“害怕吗？”

“不怕！”如果不是怕摔了两人，苏眠倒真想以这个速度往前冲，而现在姐姐开始操纵这马，她就一点都不怕。

顾知意在她耳边轻笑道，语气中含了几分肯定：“那坐好了，我带着你跑几圈。”

这是苏眠从未有过的感受，在驵骏的白马上驰骋飞扬，去往哪里全凭心意，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不用想，所有的烦恼都不复存在。

直到风从她耳边停止的那一刻……

她靠在顾知意怀里，忽然觉得，其实和这个人呆在一起，真的挺不错，月色也美，风也温柔，世间万物皆各有生趣。

她好像，开始有了求生的念头。

纵然之前有那么一群人让她生无可恋，但这忽然出现的一个人，却让她独为她一人，想活下去。

如果她常呆在姐姐身边，那么她一个人也能独自面对前路坎坷吧，之前是身边没有人陪伴她，但现在她有了不是吗？

她不再是孤身一个人了。

可是姐姐愿意陪着她这样的人吗？

顾知意翻身下马，将她小心的扶下来，心情愉悦的打趣她：“阿眠现在觉得，我又该在哪里呢？”

她心里还记着苏眠之前说她不适合这里的事。

苏眠毫不犹豫地回答：“适合这里，比歌舞厅和时装秀还适合，姐姐骑马的模样，英姿飒爽。”

虽然她看不见，但却能感受到身后人的风采。

顾知意微微偏头，眸中似有疑惑：“不会觉得我很男孩子吗？”

她记得知夏以前就常说她，总喜欢男孩子的运动，一点都不像个女生。

苏眠摸了摸白马的头，和它告别，把它交给了工作人员，随即也带着疑惑：“不会啊，女孩子也可以很酷，有些事情不是只有男孩子才可以做的，姐姐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是吗？”顾知意望进她黑曜石一般纯净的眼神里，面色羞愧的躲开了视线。

她心里很清楚，苏眠不是知夏，她和知夏除了患有同一种病以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她比知夏更能和自己激起思想与灵魂的碰撞。

但大概是因为两人年纪相同，她有时候又会不由自主的将她当做知夏。

对于这一点，她无颜面对苏眠。

顾知意岔开话题：“时间不早了，先去吃午饭吧。”

“好。”苏眠没吃早饭，正好觉得饿。

吃饭的地点定在一家西餐厅，顾知意切牛排的动作比苏眠娴熟，快速切好后，把自己的那份递给苏眠，随后在她不好意思的眼神下开口：“我有些事情，下午就要回去一趟。”

苏眠咀嚼的动作一顿，下午就要回去？

不是说好要约会一天的吗？

她总觉得，错过这一次，她以后可能都没机会再把姐姐约出来了，虽然她们表面上是“恋人”，可不过是个空壳子身份，她一开始并没当真，也不知道姐姐是不是真的当真。

但沮丧归沮丧，苏眠明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有许多想问的，甚至想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只变成了一句话：“好的。”

她想扇自己一耳光。

这话听起来，属实像是一点都不挽留姐姐，可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像还没有资格去关心别人的私事。

顾知意没想过她态度会这么冷淡，虽然相处不太久，但她还以为她们的关系怎么也拉近了不少才对，不过目前看情况，似乎还没什么效果。

那这样看来，她这招还算用对了。

她原本也不是一个粘人的人，不过苏眠情况特殊，她必须保证能时常看见她，所以就不得不有“下一次”，无数个上一场的遗憾，是她下一次能约到苏眠的关键。

“今天的约会还不算完，我欠你半场，下次再续吧。”依苏眠的性格，她不会拒绝。

人生似乎总是这样，起起伏伏，苏眠心里顿时又畅快了不少，但依旧没表现出来，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欢愉，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好的。”

顾知意又问她：“阿眠家在哪里？”

“我现在住渭城。”

“好巧，我也住渭城，看来下次见面会方便不少。”这事儿是不是巧合，只有顾知意心里清楚。

她确实有一家店在渭城，可她基本不去，都是交给别人打理，她做个甩手掌柜。

但往后，她可能要去常住一段时间了。

“那还真挺巧。”苏眠心里忽然有些复杂，姐姐这个决定，其实也等同于帮她做了决定，她还要活着回渭城，遵守承诺，去赴姐姐的下一次约。

她心里很高兴。

只是……一想到回去的麻烦事，她又有些心烦。

但无论怎么说，这次是喜悦大过郁闷的。

两人用了餐，顾知意将苏眠送回帐篷后，简短寒暄了两句。

“你朋友自己出去了吗？”

关于这一点，她对常乐是带有歉意的，和朋友出来玩，朋友却被另一个人拐走，把她一个人丢下来，这种状况确实不太妥当。

“她不是，她和……”苏眠忽然想到，常乐应该是和那男人约会去了，出于关心，她拨通她的电话想问问情况。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不在服务区。”

无论多少次，始终无人接听 。

苏眠忽然急了：“怎么会不在服务区呢？她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