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零世界(二)

看到消息的第一刻,她是麻木的,那扇故意封闭的心门,太久没有打开过了,所以她几乎要找不到钥匙了。

多年未见,还错过了俞建章的最后一面,哥哥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狠狠责怪她的,可哥哥从没责怪过她,所以她想象不出那场景。

钱一沛正说笑着,突然看到她仰起了头,脸颊上滑落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就这样静立了几秒钟,她拿起毛巾,擦了擦脸,然后半低着头朝场外走去。

“之安?之安?”

她没有听见钱一沛的声音,没有听见付小傅的声音,也没有听见现场观众欢呼的声音。

俞之安想起自己离开成都那天,小小的人儿拖着行李箱跟着一个未曾谋面的表舅,一步三回头,却始终没有等来送别的身影。

俞建章是大学的史学教授,桃李天下,总给人以严厉刻板的印象,但内里却又不失悲悯慈爱,所以他决绝的送走自己时,俞之安就知道,她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她掠过所有人,快步走进了更衣室,对俞家,她是既内疚又悔恨,如果俞家没有收养她,俞之贺就不会英年早逝,他们夫妻俩也就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付小傅一早就察觉出她情绪不对了,追到了更衣室,守在门外问到:“出什么事儿了?”

“有些事情,要离开几天。”

“我能帮得上忙不?”

“好好吃饭,等我回来。”

飞成都最近的航班在零点,她甚至越过了老钱,直接找到了尹东请假,尹东时任国乒女队总教练,和余志远是同门师兄弟。

余志远退役后选择了到体院儿当老师,两人关系一直不错,所以关于俞之安的事情,尹东是知道些的,俞建章的葬礼,余志远也一定会去参加。

到达殡仪馆时,已经是凌晨3点,灵堂的烛火燃了一夜,已经只剩下一个线头。灵台上摆满了白色的菊花,俞建章的遗像在最当间儿,那张照片拍摄于他去世前夕。

俞之贺去世后的第三年,俞建章便被确诊了癌症,长期的化疗和手术让他瘦脱了相,两颊凹陷,所以相片里戴的应该是假发,嘴角带着些许淡然的笑意,满目慈祥。

俞之安跪在灵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泪水终于决堤,她俯跪在地上,过往就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浮现,重演。

遗憾和悔恨交织心头!

守夜的保安被她的哭声吵醒,这样的场面他见的太多,关了手电,拎着热水壶朝水房走去,出门的时候瞧见一男一女进来,不禁腹诽今天是怎么了,天不亮就这么多人来哭丧。

“师傅,在哪儿办手续?”

他指了指墙上的钟表:“等着。”说罢便优哉游哉的离开了。

这是一对中年夫妻,家里老人病了很久了,今晨断了气,赶紧就抬了过来。

听到灵堂传来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走了过去。昏暗的室内,只瞧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儿俯身跪坐在地上,她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像是极力在克制,哽咽难鸣,以至于背影微颤。

五点半左右,又瞧见一个女人进了这间灵堂,跪在地上的女孩儿这才抬起了头,看起来还是学生模样,女人见到她,侧身扶住了灵台,也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俞之安不知道如今该怎么称呼她才好,来人正是俞建章的夫人李秀英,她曾经也是自己的母亲。

她想起身,却发现双腿已经麻木,险些摔到,往下滑坐了一下,才又站起身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她。

良久,李秀英平复了情绪,擦了眼泪,轻声道:“也算是见过了,回去吧。”

“出殡后,我就走。”

“他不知道你来。”病重后,俞建章早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怕她太伤心,也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把许多琐事都提前做了打算,亲朋好友的名单也亲自整理好了交给李秀英,唯独没有俞之安的名字。

理智告诉他们,她也是受害者,可失去亲生儿子的痛苦总要有一处发泄,亲朋那一句句“要不是收养她”“如果不是她”像魔症般烙印在他们心头,迫使他们无法再接受俞之安的存在。

李秀英在俞建章去世的第二天还是告知了她,是出于悲悯,她清楚俞之安这些年一直活在自责与悔恨中,但愿这段往事会随着俞建章的离去,以及将来她的离去彻底烟消云散。

“出殡的事情…”俞建章那边没什么亲戚了,不知道她这边有没有人过来帮忙。

“舅舅他们会过来。”

“那…”她便放心些了:“您多保重。”

李秀英点了点头,侧过身去,俞之安向她鞠了一躬,方才离去。

她看着俞之安离去的背影,想起第一次带她回家的样子,那年她将满7岁,穿着俞之贺给她买的新裙子去了家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的走到他们面前问好,声音软软糯糯的。

“叔叔阿姨好。”说罢赶紧侧过身去拉住了俞之贺的手。

李秀英冲着俞建章点了点头,他才拿起桌上的橙子递给她:“之安要不要吃橙子呀?”

她又看了看李秀英。

“拿着吧。”得到她的回答,便伸手接过了橙子:“谢谢叔叔,我会剥橙子,我剥给你们吃。”

她抽出一张卫生纸擦了擦水果刀,认真的削皮,然后再掰开,先递给了李秀英,再递给了俞建章,最后递给俞之贺,只给自己留了一瓣。

看俞之贺吃了一口,便问到:“之安剥的橙子甜吗?”

“之安剥的橙子甜到心坎儿里了~”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冲着她挑了挑眉,转头对妈妈说:“这就是咱们家的小姑娘了。”

便是因为之贺,他们才决定收养她的。

……

俞之安穿的单薄,将出灵堂吹了冷风,更是觉得头重脚轻。

山上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循声望去,该是右侧墓地传来的。

待鞭炮声结束,才瞧见两个保安拿着对讲机和警棍朝墓地快步疾走而去,边走边说着:“肯定是那家人,喊了不准放炮不准放炮,说不听!”

“嗖~”的一声,她抬头,透出鱼肚白的天空中炸开了一朵烟花,竟然还放烟花?有这样的习俗吗?

“今天出门搞慌咯,火炮儿都搞忘了放,走走走。”那对夫妻听到鞭炮声才想起自家还没放,略过她径直朝大门外走去,倒是全然没理会天空中炸开的烟花。

她看着那一朵朵红黄相间的烟花炸开又熄灭,想起了俞之贺,那时候还没有禁放令,年节里哥哥总抱着她出去放烟花,不仅要穿新裙子,烟花也得比别人家的更美、更多,总要叫她成为满场的焦点。

恍惚间,刚刚烟花炸开的那处天空,闪现出了一个带着光圈的不规则黑色物体?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她回头去看,走进灵堂那人的背影好似俞之贺!

“哥哥!”俞之安大叫一声,想伸手去抓,身子往前倾斜却只抓到了反弹回来的门把手。推门而入,便是脚下一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磕到了脑袋,好半晌,才终于清醒过来。

眼前的景象只能用匪夷二字形容,她以脚下为原点,环顾四周,若说是黑夜,却能看清所有事物,最诡异的是,所有事物都失去了颜色,变得透明!

不!不能用透明来形容,用透视二字恐怕更为准确;她分明身处一条无尽的走廊中,却能看到墙内的景象,就连那墙由多少块砖,怎样的结构砌成,都看的清清楚楚。

忽然,距离她最近的那个房间陡然变大,无限延伸,那种冲击使得她大脑缺氧,心跳加速,下意识的紧闭了双眼,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生理上的反应消失了,她才缓缓睁眼,眼前又出现了一栋大楼,她看到的不是大楼的某一个面,而是整体结构,就像是一个透明的立方体,能看清所有的结构与线条。

当她的大脑意识到这一点时,那种生理上的冲击再次袭来,她强迫自己睁大双眼,看着这栋大楼闪现过去,很快是桥梁、树木、动物、甚至一朵花儿。

所有的事物全部变成了三维立体结构,她看到了那只鹿的内脏,血管以及正在流动的血液,她看到了那朵花儿的细胞,是椭圆形的。

随后一只手出现在了视野中,掐断了那朵花儿,椭圆形的细胞一分为二,流出了细胞液。

眩晕感袭来,她再也无法控制住生理反应,伏跪在地上干呕起来,头痛欲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人类的感官实际上是二维的,之所以能够有立体感,是因为双目效应,可此刻她的大脑已经超负荷运转了,因为感官接收到的是三维结构,大脑从未接收过这样的信息,算力根本无法处理。

她大概是有所意识的,只是混沌中,无暇思考,也无力思考,唯一的解救办法便是闭上眼睛,不去看。

她扶着墙站了起来,墙?那面墙又出现了吗?那么门也一定出现了,俞之安扶着墙一点一点的摸索着,推开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扇门,然后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光!是光!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

俞之安用手掌遮挡住双眼,透过缝隙确定了是阳光,才终于睁开双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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