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江月还没反应过来。
姜黑鹤就顶着黑黑的脸色气势汹汹地起了床,他提起武器就预备出门,待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折返身来,冲着沉江月露出个灿烂的笑来,“师叔你且在这儿等上片刻,我去去就回。”
门关上了,沉江月等了一会后,他走到门口,按照方才看到的姜黑鹤当时的动作尝试了一番,门内没有一点动静。倒是让他蹭了满手的灰,(梦里居然也会有灰尘吗?)
正当他准备去别的地方看一下的时候,门又开了——不是,是门前的地面上从外边被破开个大洞。
白光从洞外照进来,照得整个房间内都亮堂堂的,离洞口近的位置呈现一种极度曝光的景象,然后,一道黑影从里面一跃而出。
沉江月只见那一团黑影弹射进来,然后砰地撞上天花板,最后摔在地面上,咕咚咕咚滚了两圈,趴着不动弹了。
围观全程杂技表演的沉江月:这看起来挺疼的啊。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慢慢靠了过去,他刚蹲下身,一只小手唰地就扒拉住了他,他定睛一看,这不小傻姜么,怎么跑进来的。
小孩仰着头看他,面上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却仍旧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另一只手指着洞口一字一句地说道:“快、从、那儿、离、开。”
沉江月看了看洞口,又看了看小傻姜,他准备抱起小傻姜一块离开,却发现这孩子几天不见不知道吃了啥,沉得厉害,他居然都抱不起来了。
小孩又拍拍他的手,他的动作很急切但话又讲得很慢,看起来有一种力不从心的荒诞感,他说:“别、管、我、了。”
沉江月还有些犹豫。
“啊、可是,把一个孩子留在后面垫后不太好、吧。”
就在这拉扯的片刻工夫,又是一道黑影从洞口窜出,他不似他的前辈那样笨拙,而是身姿灵巧、稳稳当当地停在二人面前。
来人正是刚和沉江月分别不久的黑鹤。
他手提一杆漆黑的长枪,身上的黑雾凝成实质,宛如身披铠甲,怒气冲冲、凶神恶煞。
他并不看一眼地上的小傻姜,只是沉着脸一步一步朝着沉江月走过去。
他脸上神色莫辨,连沉江月都看不出他此时究竟是喜是怒,只是危机的本能在促使他避让,黑鹤走进一步,沉江月就后退一步,直到手挨上墙壁,再也退无可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眼前的黑鹤看起来比以往见到的时候都要高,所以在他靠过来,二人之间贴得极近的时候,沉江月的视野就全部被他遮盖住了。他此时眼前只能看见黑鹤胸前的衣襟,在微敞开的领口处有着隐约的伤疤,观其形状像是从胸口蔓延开来的陈旧疤痕。
妖怪也会受伤吗?
沉江月还想再仔细看一看,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拇指摩挲着沉江月的脸庞,他被迫抬起脑袋,视线直直地对上了一双红得渗血的眼睛。
这双眼里的血色似乎越发浓了,其中悲哀绝望的情绪愈发痛心刻骨。几乎要将他溺毙在这片猩红的海洋里。
他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摸一摸那双眼睛。
这到底是……
然而他的手臂只举到一半就垂了下来,一个挟着冷意与血腥气的吻落了下来。
他来势汹汹,他被迫迎合。他们在撕咬、掠夺、攻击、防守,唇齿交换间带出无限的缠绵。
好似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野兽在争斗间释放压抑的情绪,磨牙吮血、不死不休。
他睁着一双猩红的眼,凝视着面前受他禁锢的雪中仙,仙人白皙的面庞因他而染上一丝绯红,他能感受到沉江月的心跳、皮肤和温热的呼吸,他们的身体紧密相连、姿态亲密,真好似一对鸳鸯眷侣。
然而黑鹤停了下来,他低下头,一把漆黑的武器没入他的胸口。
沉江月收回手,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怪异,他刚刚刺进去的时候,没有破开血肉的声音,也没有不祥的液体流出,轻飘飘的,仿佛扎进了一片雾里。
但是黑鹤的反应却很不寻常。在看到武器刺入的瞬间,他突然惨叫一声面上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五官都扭曲成一团。
他伸手捂住伤口,有吱吱火焰炙烤的声音从那处传来,一点一点的黑屑从他身上剥落,落在地上又消失不见,他痛到在地上打滚、哀嚎,无助地在地上爬行,他伸着痉挛的手,脸上痛苦又委屈,眼神死死地锁着沉江月。
梦境之中再次摇晃了起来,这不同于之前的每次小打小闹,沉江月冷静地看向四周,他心里清楚,这次恐怕会完完全全地毁坏掉这整个梦境。
他这样的做法看起来实在是残忍,可沉江月心里却毫无动摇,面上也全然都是冷漠。
四周的景象开始坍塌瓦解,见此情景,小傻姜也不装死了,立刻就从地上爬起来,拉着陈江月就要从出口逃走,眼看着二人就要离开这里。
一道颇为熟悉的少年声音突然在房间内响起。
“不要!”
在听到声音的瞬间,沉江月如遭雷击,他猛地回过头去。看见黑鹤还趴伏在地,他脸上满是无助哀恸和绝望,两行刺眼的血泪,从他脸庞滑落,他拼尽全力朝着沉江月的方向爬行。
看见他回过头,黑鹤竭力扯了扯嘴角,朝着沉江月的方向伸出一只变形扭曲的手。恍惚间,地上之人的面容与另一人重合了,他用着沉江月夜夜只在梦里听过的哭腔哭诉道——
“江月,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不、不!沉江月心底涌起巨大的恐慌,这恐慌犹如海浪将他的理智掀翻。
恐惧化身的怪物在他的心底咆哮——
我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这里!!!
可是梦境的坍塌却不可逆转,就算他急切甩开小傻姜的手,不管不顾地奔向小黑鹤的方向,一切也早已于事无补。
二人之间的缝隙越拉越大,越拉越大,宛如一道天堑将它们间隔开来,他只能绝望地徒劳地看着姜黑鹤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周遭一切都化为虚无。
……
再次醒来还是在贤王府的宴会厅,他从地上爬起,只见四周都满是一片狼藉,宛如台风过境,不远处的魏双星趴伏在地面上,生死不知,而小傻姜还是维持着之前被拍飞的姿势昏迷不醒。
看见这静止不动宛如时间冻结般的景象,沉江月只觉得心里面的情绪也同这景象一样平静,再翻不起一丝波动。
仿佛方才全部的失态、控诉、大喊大叫都只是一场虚假幻梦,如今梦醒了,情绪也如潮水般退去。
他面上无悲无喜,很是平静地从地上爬起来。路过魏双星的时候,看到没有多看一眼,径直走向昏迷的小傻姜,最后抱着小孩平静地离开了贤王府,他这样平静的表现,却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系统感到惴惴不安。
在客栈里等待小傻姜醒过来的时候,系统也没有等到沉江月的任何一个疑问。他有些惶恐,心慌到化为一片数据流在意识空间里乱窜。
那把武器是他交给沉江月的没错,腐的弱点也是他告诉沉江月的,还有离开梦境的方法。
只是系统也想不到最后会发生那样的事。
怎么会呢?他也只是想帮助沉江月完成任务而已。
沉江月坐在桌边,昏暗的烛光照射过来,把他半张脸都藏进阴影里,他坐着一动也不动,无情无欲好似一座庙里供奉的神像。
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在一片寂静的氛围中,小傻姜睁开了眼,他眼神里多了丝从前所没有的光彩,很显然,随着与本体共鸣的逐步加强,小孩这边的状况也在逐步好转。
看着沉江月转过来的视线,小孩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念道——“哥、哥。”
沉江月注视了他许久,半晌,他才轻轻应了一声。
“嗯。”
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烛火时而发出噼啪的声音。
-
“哥哥。”
……
“你上次还说,要带我去看烟、花、”
“我没有忘。”
烟花很漂亮,在漆黑的夜里盛开,又消失。
小傻姜看得很专心,很认真。直到烟花落幕,他还在原地坐了许久许久。
他坐了一整夜,直到薄暮降落,东方既白,他突然转过头来,说——
“哥哥、你能抱抱我吗?”
-
他躺在沉江月的怀里,仰着头,看天空,突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小孩平复了一下气息,然后说——
“哥哥你知道吗?你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多久吗。”
“我常常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是这样的。”
“我有时是人,有时是狗,有时睁眼就在天上,有时又深潜在海底。”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每一次我都记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是这样,万物生灵死后都要回归地府,可我却不受其中约束,我跟他们完全不一样。我很困惑。”
“直到你出现了,我突然全部都明白了,哥哥,我在这里每一天每一日的等待,都是为了在那一刻见到你。”
“哥哥,我要离开了。”
“你别难过……”
他躺在沉江月的怀里,侧仰着头,脸上带着笑容去看他,他微笑着,然后身体一点一点变得透明。最后变成一大片扑闪扑闪的灵蝶,飞向天边。
看着他化为碎片消失,沉江月再也忍受不住地弯下身子,一滴眼泪落在他上托的掌心里。内心从未有过的巨大的疲惫感笼罩住了他。
他感觉,好累啊,这几百年他一个人,好累啊。
结束后小傻姜和小黑鹤坐一起复盘,
小黑鹤:没出息光会给他放水
小傻姜:哈哈,你有出息,你抓到人后什么也不舍得做,就光会亲亲抱抱搂着睡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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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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