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接近十二点的《片场巨星》录制营地里，万籁俱寂，几栋楼里尚且灯火通明。

有工作人员熬夜赶工，也有学员兴奋得睡不着觉。

薛笑走在无人的走廊之中，打开手机微信翻一天下来的留言。

“演演演演就完事儿了”群里，一群人从下午四五点开始问他录完了没，到现在已经在讨论吃夜宵的事儿了。

有几个兄弟约了烧烤摊，在群里感叹：“睡不着啊。”

“不知道片场巨星还有没有第二季，有的话我到时候再试试看，把简历啥的做得再漂亮点。”

“今年也争取再演出几个经典龙套出来。”

“经典龙套”引发了群里哄笑。

有人打趣说你区区一个龙套还想经典呢，也有人说要是能接个剧情贯穿几集的龙套，那不还是有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机会的嘛。

说来说去，最终还是那共同的心声。

想演戏，想要有更多的角色、更多的机会。

《片场巨星》破例将舞台开放给了他们这些籍籍无名的小透明，然而这类节目太少太少，能踏上这样舞台的人也终究太少太少。

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深夜里等待光亮的到来。

薛笑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动了动手指头，在群里冒了个头，原本走势逐渐沉郁的群顿时活络了起来。

看着这些朋友打起精神来的模样，薛笑抿唇笑了笑。

退出群，薛笑注意到叶星星在傍晚八点半的时候也发来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他戴着黑色口罩，顶着一头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羊毛卷短发，怼着镜头比了个耶。

镜头的角落里摆着吉他和电子琴，更多的画面被星空给占据了。

“刚练完歌和兄弟们出来，你那边录制怎么样了？”

薛笑：“好得很，明天就要开始排练第一出剧目啦！”

等了等，不见对面有反应，薛笑兀自笑了声，关了对话框。

他这哥们儿不似一般的轻狂少年，养生得很，总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要没啥重要事项，每天晚上十点钟就准时睡觉。

然后薛笑看向了他爸爸妈妈的头像。

自上午那两条鼓励微信来过后，就没有更新的消息了。

薛笑回想起刚才备采间里，节目组问他的那个问题。

——当初他大学毕业后选择成为一名老师，是否是顺应了父母的希望？

不，真的不是。

但他的这个选择确实曾让父母非常安心。

文城大学中文系毕业，去做一名小学老师算是大材小用了点，可到底是份安稳体面的工作。

亲戚邻里谁不说薛笑是个从小让人省心的孩子，又有谁不羡慕老薛家？

也是因此，当薛笑忽然说想去演戏，想试试看成为一名演员时，他的父母非常震惊，家里一度闹得鸡飞狗跳。

对于薛笑自己而言，他也确实从未那么出格过。

但，感觉并不违和。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始终藏着另一个自己，曾经的他试着假装那一个自己不存在，像是一只躲在薄薄蛋壳中的小鸡一样，闭着眼睛过日子。

可孵化出来的小鸡终究是要破壳的。

薛笑也终究要面对另一个自己。

当然了，老薛家始终是和睦的，在薛笑踏出老家的那一天，他和父母已经达成了和解，虽然他爸爸还是臭着一张脸……薛笑失笑。

要足够努力，才算对得起爸妈，对得起自己啊。

薛笑如此想着，垂下手，带着手机一起放进了裤兜里。

然后他抬起头，脚步略微顿了顿。

这里是宿舍楼的中间段，有一个楼梯间。

范学穿着白天那一身，妆都还没卸，似乎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正拿手机放在耳边，往这里走来，像是要去楼梯间打电话。

看到薛笑，范学的脚步滞了滞，表情在一瞬间非常丰富多彩。

他阴阳怪气打了声招呼：“哟，现在才回来啊。”

薛笑瞅了瞅他，没啥想和他说的，脚步一转就绕着他走过去。

范学：“……”

他转过身冷笑道：“明天早上就是排练，可别忘了时间睡过头啊，薛同学。”

薛笑头也不回地抬了抬手：“谢谢你的提醒。”

范学一噎，低低骂了句脏话。

见薛笑转过一个拐角消失不见，范学的脸沉了下来。

他往前两步，拉开楼梯间的大门走了进去。

电话早就通了，经纪人在那头“喂”了好几声，范学皱着眉头道：“陆总那边还没联系上？”

“没，你都联系不上，他还会接我电话？”经纪人叹了口气，说，“你也别太急了，这样反而不招人喜欢。”

范学差点破口大骂，可这到底不是自己的场地，他努力压着火气道：“我别太急？这一个月我就联系上他几次？要不是之前我催着，他连我被一个小龙套欺负了都不会来管！结果也不过就管了一头，那个薛笑竟然真来参加这个节目了，他有去跟节目组说过吗？”

“你也知道那就是一个小龙套啊？你何必把劲儿使在一个区区龙套身上，他算什么啊？我们知道学员名单的时候，那名单早就到观天领导手上去了，想也知道陆总怎么可能为了帮你对付一个小龙套就去欠观天领导的人情！”经纪人感到费解，“你就是平时太闲了才会这样，你把这个功夫用在演戏上面不好吗？”

范学沉着嗓子：“你现在是要来教育我？”

“行行行，说正事。”

范学憋了憋，烦躁道：“你让我第一轮放开手选有话题度的角色，我选了沈亭言的剧目和他演过的角色。”

说到这，他抬起手啃起了指甲，有些焦虑：“但这角色挺难的，我觉得自己演不来。”

之前在演播厅里的淡定都是装出来的，对上薛笑时的挑衅也是当时被心里的一股火逼出来的，其实他心里根本没底。

“你演技什么水平我不知道？你放心，我让你选了你就放开胆子去演。第一轮话题度最重要，演得实在糟糕，我们就往翻盘逆袭的人设走。只要后面你跟着老师乖乖学，再选一些更适合自己的角色，前后水平拉开越大，人设还立得越鲜明。我跟节目组张导已经确认过意思了，他会帮你的，那位老师也会。”

“还有，有些事我会去办，没必要非得麻烦陆总，”经纪人又叹了口气，“不过我得跟你说清楚，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什么薛笑张笑，而是因为这节目，这个节目就是你的跳板，我们必须好好经营这一次机会，你懂吗？你要是懂，后面就好好排练，别想其他的了！”

范学心里一动：“哥，你……”

经纪人笑了声：“不管另一组里有谁，我本来也不可能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在这个节目里踩着你上位的。”

*

第二天早上七点，整个营地慢慢苏醒了过来。

第一轮比赛，四位导师不会参与学员的剧目排练，但节目组还是安排了一些表演老师给他们。

常云还在刷着牙，举着手机从厕所走出来，含糊道：“我刚收到节目组发来的通知了，我们小组和撞车那小组一起去3号楼501教室，你们呢。”

同寝室的顾领也收到了短信：“我在304。”

薛笑和赵冬暂时还没收到通知。

四个人洗漱完毕，和隔壁出来的金宵晨寝室四人一起上楼吃早饭，在那碰到了江莲莲。

常云收到的集合时间是七点四十，时间非常紧，他塞了没两口就急匆匆走了，十分钟后顾领和江莲莲也离了席。

眼见着食堂里的人越来越少，赵冬纳闷道：“我们组怎么还没来消息？”

金宵晨道：“我看有些撞车的小组是共用一个教室一个老师的，我们会不会和范学他们也是一起的啊？”

赵冬伸长脖子看了看：“没看到他们人啊，他们今天有来过食堂吗？”

眼看着时间已经到了八点钟，薛笑皱了皱眉头，在微信上问了节目组小姐姐也没收到回音，便站起身道：“排练教室好像被统一安排在了3号楼，我们先过去那边看看吧。”

3号楼很大，每一层楼有十间教室。

三人没有头绪，手机里加的学员微信也还不多，这会儿大家都在忙，问了几个都没回应，他们只能一间间教室找过去。

不少小组已经开始排练，每一组都有跟拍的摄像老师，只有他们什么都没有，金宵晨不免焦虑：“节目组是不是把我们三个忘了啊。”

薛笑喘了口气，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半了。

他带头跑上了三楼，迎面和持着手机，正在拍摄视频的顾领撞上。

顾领稳稳端着手机，意外道：“你们……在找教室？还没接到通知吗？”

他望了望三人身后：“跟拍摄像师也没？”

“没，”薛笑摇摇头，平复了下呼吸，也有些惊讶，“你没在排练吗？”

“我和另一个单人剧目的学员是同一个老师，老师先给他扒戏，我就先出来拍点vlog，”顾领回想了下，提醒道，“范学他们好像在4楼，你们可以上去问问看。”

薛笑匆忙道了声谢，刚要转身继续上楼，顾领视线追随着他，说：“回头加一下微信吧，昨天你回来的时候我都睡了，就差你没加。”

薛笑一口应下：“好，先拜啦。”

他和赵冬、金宵晨两人又径直跑上了四楼。

在快到402门口的时候，终于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位跟拍摄像大哥，跟在了他们屁股后头。

三人气喘吁吁，扶着膝盖直擦汗，而402教室里的老师一看到他们，就单手叉腰，拧起眉头痛批道：“你们是《螳螂》的另外一组？我定的时间是七点半，现在已经八点四十了，你们迟到了整整一个多小时！”

金宵晨解释道：“老师，我们三个人都没收到通知短信。”

“没收到短信不会主动问节目组的人吗？你们就一直拖到现在？！”老师眉头皱得更紧了，“快点进来吧，另一个小组都已经排了一半了。”

范学小组三人手上都拿着剧本。

他们喝着水，身上也流了不少汗，看到薛笑三人被批，均是默不作声。

金宵晨还欲说什么，赵冬拉了他一下，给了他一个眼神。

金宵晨的唇紧抿成一条线。

薛笑的目光从范学身上扫过。

后者看都不看他，拧好矿泉水瓶盖，就翻起了剧本。

老师走过来，把剧本分发给了他们三人，道：“先把剧本看一遍。”

“第一轮比赛，单人剧目的时间被压在了三分钟左右，双人及三人剧目的时间是五分钟到八分钟，整一段剧情肯定是要做一些改编的，不会和原作一模一样。”

“你们三个就先在旁边看，我给另外一组排完了再来你们这里。”

老师用手指点点他们，朝范学组走了过去。

金宵晨一脸郁闷，被赵冬拉到了一旁。

三个人席地而坐。

金宵晨小声道：“又不是我们故意要迟到的。”

赵冬蹙眉道：“别说了。”

按照节目组规定，一起床他们就得把麦克风戴上，打开。

除了两个小组的跟拍摄像师，这教室也有固定机位的摄像头，就跟他们寝室里一模一样。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镜头之下，每一句话都会被收声，在这种情况下，抱怨并不是好事。

并非是赵冬生性懦弱，而是他太清楚镜头对一个人的威力了，他在保护金宵晨。

薛笑也没说话。

他收回目光，干脆利落翻开了手中的剧本，扭头对二人说：“先看看节目组挑的是哪一段剧情吧。”

温软又冷静的嗓音拉回了两人的思绪。

赵冬和金宵晨连忙将薄薄的剧本掀开。

不算出人意料——

赵冬感叹道：“果然是这一段啊。”

这是电影《螳螂》接近结尾时的那一段大**。

A市发生了一系列杀人案，作案手法一致，残忍血腥，经过节奏紧凑的调查与犯罪侧写，警方判断这一系列案件的作案人，那位变态的连环杀人犯，是一个非常大胆，喜欢挑衅警察，善于伪装的青年男子，年龄在二十五到二十八之间。

他对生死一线的挑战会产生近乎于xing.gao.chao的愉悦感，这甚至会促使他亲自接近警察，在悬崖的边缘跳舞。

在这一段大**里，警方刚刚初步确定了一个怀疑对象，就在出动之前，他们收到了消息——嫌疑人大概知道自己已经身份暴露，他绑架了一个人，转移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地，一栋烂尾楼里，似乎意图在被捕前最后再杀一人。

警车迅速包围了那栋烂尾楼，调查小组组长李学明带队打断了嫌疑人的犯罪行动，却没能拦住嫌疑人在慌乱与崩溃之中跳楼自杀。

——辛苦调查了一个月，想要为所有被虐杀的亡魂寻一个交代，犯罪者却就这样留下一整个城市的血腥，简简单单地就死了？！

所有人都在恼火着。

可也就在这时，李学明忽然意识到，这种慌乱与崩溃的跳楼自杀行为，并不符合警方对那位连环杀人犯的犯罪侧写。

不远处，通过自己的线索整理与推理分析擅自掺和进了警方这一次行动的跟报记者张扬，正在替被绑架者松绳。

被绑架者，正是李学明和张扬在追踪这一系列杀人案的过程中认识的一个人，一个混混，陈涛。

这一出剧目就从这里开始。

金宵晨看到剧本就兴奋了起来，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太帅了，真的太帅了！我当初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就觉得沈老师这个杀人犯角色演得太神了，我在电影院里都直冒鸡皮疙瘩！”

赵冬打趣：“那你怎么选择了李学明这个角色？”

金宵晨讪讪道：“这不是陈涛这角色太难演了嘛，我也得有点ac数是不是，薛笑这么个粉丝不也没选沈老师的角色嘛。”

薛笑实诚地说：“我还是不太适合陈涛这角色，不过这个记者我可以。”

赵冬点点头道：“张扬这个角色原作是三十三岁，你年纪小点，但这个调整起来问题不大。”

说话间，三人又看向在教室中间的范学小组。

那三人都是已签约艺人，最糊的那个也曾演过好几部古装电视剧的男五男六。

老师在给他们扒角色，帮他们找角色的感觉，但三人找得有点困难。

老师擦了把汗，道：“你们的时间其实就今天一整天和明天一个白天，明天晚上你们就要去现场排演了，所以抓紧时间磨合，知道了吗？”

三个人应道：“知道了！”

“行，”老师转过身朝薛笑他们招了招手，“你们过来吧。”

“你们组的演法我要调整一下，不然两个小组的演法一模一样，观众很容易疲劳。”

听到这话，薛笑脚步一顿，和赵冬、金宵晨对视了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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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