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盛夏时节，窗外蝉声阵阵。

教室里开着冷气，但不是很足，稍微动两下，汗就滋滋冒了出来。

这个老师的排练法不是让演员们串联起来围读剧本，而是把角色一个个单拎出来扒。

他对金宵晨说：“李学明先来一下，念一下台词。”

“啊……哦。”金宵晨有些紧张，没想到第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目光找到自己的第一句台词后，他念道：“‘什么怎么办，都下去收拾’——”

第一句话一出口，在墙边坐下的范学三人已经隐晦地笑了起来。

薛笑和赵冬抬头，还未来得及说话，老师已经皱眉批评：“你这是在朗诵呢？你要上台这么讲台词吗？”

金宵晨到底是素人，虽然有一腔对演戏的兴趣，但没有经验。

他当然知道这会儿读台词不是学生时期读课本，要有语气，要有人物特性，可脑子里想想是一回事，念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脸涨红起来，肉眼可见地更加紧张了。

“重新来！”老师严厉地说。

金宵晨用力捏紧剧本，骨节都在泛白，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什么怎么办，都下去收拾！’”

老师：“你在念给谁听？为什么要念得这么小声？！”

老师放下剧本，深呼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是素人，但节目组也不至于挑一些完全不懂演戏的人来这个节目吧？你当初是怎么通过海选的？”

金宵晨的呼吸节奏变得紧促，喉结滚动：“我、我再来一次！”

这次说话，嗓音都紧了不少，一听就更加不对劲。

薛笑突然开口：“老师，要不我来念一下助演的台词吧，小金毕竟是第一次，我给他找找感觉。”

这种不顾其他角色台词，上来就单念自己角色台词的排练法要求演员有强大的专注力和想象力，很多业内人士都不见得能适应，刚才那一小组也进行得很吃力，就更别说金宵晨了。

老师目光沉沉扫了薛笑一眼，似乎有点不喜他插嘴，但为了不浪费时间，还是不耐地点了下头，用下巴示意他们赶紧重新来一次。

薛笑举起剧本面对金宵晨。

在开始念台词之前，他微微歪过头，找寻着金宵晨的视线。

找到后就注视着，薛笑用非常平缓、温和的语气说：“小金，不管台词念得好不好，首先声音别轻下去，知道吗？”

金宵晨的额头流下汗来，他抿唇点了点头。

“大声念和小声念，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薛笑见金宵晨擦擦额头的汗，知道他是在调整状态了，道，“别紧张，老师说得其实没错，节目组不会毫无标准地选择学员，会选上你肯定还是看到了你身上的潜力，你可以做好的。”

“好了，我们开始吧，李队。”

说完最后一个词，薛笑脸上的表情变了。

旁观的赵冬愣了下，老师也怔了怔。

不远处靠着墙席地而坐，还在闲闲喝水和翻剧本的三人并没有注意到——薛笑进入角色的速度非常快。

这种快并不是什么川剧变脸，而是在一瞬间，他整个人身上的气质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褪去了一身的乖巧与温和，他的眼神颓丧起来，懊恼、恼火交织，语气也变得恹恹。

他朝右侧往下看了眼，啧了声，言辞间有点痞气：“李队，现在怎么办？”

这是剧本中，李学明下属看了眼绑架犯尸体后说的台词。

金宵晨的反应比老师和赵冬夸张，他直接傻掉了。

在电影院里看演员们的演出成品是一回事，近距离看着一名演员在自己面前入戏是另一回事，这感觉也太震撼了。

金宵晨的傻愣迅速打破了薛笑营造出来的氛围，老师眉头一皱，又想骂人，薛笑却先他一步，回过头，对着金宵晨纳闷地问了句：“李队？你傻愣着干什么呢，兄弟们等着你发话！”

金宵晨如梦初醒。

他下意识地迅速转动起脑袋，想着，他该用什么语气说下一句台词来着？

李学明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电影里大佬是怎么演的来着？

就这么两三秒时间，金宵晨迅速回想起了电影里这一段李学明的模样。

在以为连环杀人犯就这么死了的时候，李学明比所有人都要恼火与颓败，可他是个做事效率极高，性格干练的男人，他的性格导致他不会过多地沉浸在情绪里面。

于是他垂着首，偏了偏头，嗓音低沉粗哑：“什么怎么办？都下去收拾！”

终于——

赵冬悄悄松了口气，看了看一旁的老师。

老师闭上了嘴，表情稍微缓和了点。

金宵晨的表情还是不太对，但至少人物语气出来了。

这之后，其实有很长一段无李学明台词的戏。

李学明的下属全都下了楼，记者张扬走过来，递了支烟给他，说了句：“我去那边瞧瞧陈涛。”

李学明一直盯着绑架犯的尸体没动，也没反应，张扬摇摇头，将烟直接插进了他的手指缝里，转身走向了身后还被绑缚着手脚的陈涛。

前方与身后，所有人都在行动着，只有李学明陷入到了静默中。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子好像发木了。

他盯着底下那具扭曲的尸体，不知道自己是想从这尸体身上看出朵什么花来，他只是盯着，用力地盯着，长久静默地盯着。

直到某一瞬间，他忽然注意到了尸体脸上的表情。

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停留在了最惊恐与最崩溃的那一刻。

有什么划过了他的脑海。

金宵晨的眉头自然而然皱了起来，他说：“有点不太对。”

说出这句台词的时候，剧本里，李学明的下属也通过尸体发现了蛛丝马迹，连忙跑了上来。

听到队长这句话，下属喘着气立定，喊道：“队长！”

金宵晨这次几乎没有停顿地就说出了李学明的台词。

这一段是李学明的推理分析，台词特别长，但金宵晨说得很流畅。

他的语气急促，表情凝重又深思，这正是一个在关键时刻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线索尾巴的人该有的神态与语气。

老师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他拿起剧本看着，点点头，等到金宵晨念完这段台词，他说：“OK，这里你要注意一下，李学明虽然才二十七岁，这领导的岗位他也才干了没多久，但他生来是个非常稳重的人，这也是他会年纪轻轻就被提拔到这个位置的原因。”

“他稳重、有力度、非常让人有安全感，你在表演这个人物的时候一定要把握住这种感觉，台词要念得更加干脆利落，动作要毫不犹豫。”

金宵晨认真地听着，又试着重新念了遍刚才的台词，搭配着表情和动作，感觉的确准确了很多。

扒李学明这一个角色就花了一个多小时，薛笑和赵冬后面一直在旁边旁听，没有插话。

不需要薛笑再帮忙念助演的台词，金宵晨的专注力已经提起来了。

薛笑兀自翻了翻剧本。

老师在开始的时候说要调整他们这组的演法，但目前看来，李学明这个角色的表演方式，老师并没有调整很多。

变动的地方都在张扬和陈涛身上？

正这么想着，那头，老师终于结束了对金宵晨的调..教，提醒他回去多练练之后，高声道：“下一个，张扬。”

薛笑抬头：“是我。”

“先念几句台词试试。”

薛笑点点头，就从属于张扬的第一句台词开始。

不同于警察们的懊恼与颓败，作为一个一心只想抓新闻的记者，经历过这么一起惊心动魄的绑架案件，表面上，张扬的神态是放松居多。

他给了李学明一支烟，语气放松又充满疲惫地说：“我去那边看看陈涛。”

“停一下。”老师直接打断。

“张扬这个角色，你没必要按照电影里一模一样的来，你也知道你和原作角色的年纪差得比较明显，你现在是一个相对比较年轻的记者，性子可以比原作里更加张扬，有活力。”

变动果然来了。

薛笑抬眼看向老师。

没等他说话，老师忽然又很快地往下说：“我知道你们心里肯定有疑问，另外一组饰演张扬的演员凑巧也是二十多岁，为什么就你要改变角色的演法。一来，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们两组的演法要区分开来，不然观众看下来会很疲劳。”

“二来，你也试过了，应该自己意识得到，原作里的那种演法不太适合你，你给出来的感觉没有另外一组的小王来得贴合。”

薛笑：“…………”

薛笑原本很认真地听着。

张扬这个角色身上的戏不在于他的年龄，所以即使年龄上稍有出入，他也可以试着挑战。

他可以通过原作的演法演出近三十岁的成熟，也可以调整角色的年龄感本身。

另外一组怎么演不关他的事，是否需要刻意区分开来，避免观众们视觉疲劳也不是他的重点，他的重点是，要怎么演得最准确，最恰当。

老师调整的方向和他自己预想中的其实差不多。

还是直接化身成年轻记者更自然一点，当然了，为了不让观众产生与原作太大的撕裂感，这种年龄感的调整不能太夸张，不然就是“魔改”了。

可说他按照原作的演法，感觉不如另外一组的演员来得贴合？

薛笑憋着劲，又仔细回忆了遍刚才自己的演法，和另外一组小王那就差演成老爷爷误入警察办案现场的表现。

他抬起头，很认真地问了句：“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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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