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左池翻了半天,从饺子包里翻出一块水果硬糖,摊在掌心递到傅晚司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你呢?”

这只手称得上一句漂亮,手指修长,皮肤又很白,但有几条显眼的不知道是疤还是茧子的痕迹,突兀地趴在掌心和手指内侧,像枯叶上延伸的脉络。

“傅晚司。”傅晚司从左池手里拿走了那块糖,指尖擦过的瞬间,左池掌心的温度让他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

“傅晚司?”左池收回手,上半身很自然地往他这边倾斜,弯着嘴角问:“哪个傅晚司?”

大概是想让他也来一遍“小荷才露尖尖角”这样的抽风介绍,傅晚司没搭理这小孩儿,把糖揣进大衣兜里,说:“你面前的傅晚司。”

这话莫名有点文艺,衬着周围的环境,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都笑了。

傅晚司嘴角很轻地勾了一下。他有这个年纪特有的矜持和包袱,很少在陌生人,特别是年轻人面前露出太多的情绪。

左池不一样,左池直接笑开了,像朵晒到太阳的向日葵,侧身靠着长椅笑得眼睛都弯了,他说:“叔叔,你真有意思。”

“再叫我叔叔,”傅晚司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在坍塌,手放在兜里捏了捏那颗糖,假装捏的是左池的脑袋,“抽你嘴巴。”

“……”

左池嘴巴立刻闭上了,笑容收得太快,让傅晚司怀疑刚才那阵“哈哈哈”是从自己嗓子里笑出来的。

在这儿偶遇左池的第一个瞬间,傅晚司其实产生了一种“哦缘分”的感觉,毕竟当初的惊鸿一瞥,他确实对左池有些兴趣。

不过这小孩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打破了傅晚司的刻板印象,任凭傅晚司当初怎么猜都猜不到,那天晚上垂着头说衣服没有自己尺码的“乖顺小孩”是这么个乖张性格。

也挺有意思的,不讨厌。

他看着左池站起来,斜挎上那个饺子包,走到他面前双手插在外套兜里,弯腰看着他说:“哥,陪我去书店吧。”

非常奇妙的对话,没头没尾的,偏偏还能对上信号。

傅晚司习惯性往后靠,跟他保持一个微妙但有安全感的距离,问:“附近那个?”

左池点头,不等傅晚司答应,人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傅晚司看见他后脑勺有一绺头发染成了红的,大概是所谓的“锈红”,很暗,正午的阳光照着也很暗。

非主流小孩。

傅晚司给左池定了个性。

广场附近那个书店已经有年头了,傅晚司以前常来,看着店主从一个老太太变成了老太太的儿子。

他偶尔进去买两本书看,有时候只进去翻翻就出来。店里有很多拆了塑封的书给客人免费看,傅晚司当它是个稍微有点嘈杂的小图书馆。

后来不知道谁给年轻店老板推荐了傅晚司的书,老板大概也变成了书迷,一次性进了很多他的书,齐刷刷全摆在店门口,书旁边立上几个塑料牌子,超市打折似的拿粗黑笔写着“畅销书作家”“金牌作家”“当代文学家”……傅晚司。

简直让人眼前一黑又一黑,打那以后傅晚司再没进去过,路过都少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有一百米,左池突然让电打了似的站住了,猛地回头,视线落在傅晚司身上的时候又若无其事地笑了下,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以为对了,”傅晚司走到他旁边,又给他超过去,走到他前头,“你再走快几步我就跟丢了。”

“丢不了,”左池手背在身后跳着下台阶,跳到傅晚司旁边就歪头瞅瞅他,看着傅晚司挺直的背和脖子上那颗很小的痣,眼神暗了暗,很乖地说:“你腿长,跟得上。”

傅晚司心说你腿也不短,他走得都有点出汗了。

到书店门口傅晚司松了口气。

塑料牌和傅晚司都没摆着,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畅销漫画书,他一眼看见了傅婉初的作品和配套的塑料牌。

有时候你觉得轻松,那一定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傅晚司今天算是深刻理解了这句话。

左池在门口看了看,径直走到了卖玩偶的区域。

货架占了足足一面墙,左池非常感兴趣地从头看到尾,这碰碰那摸摸的,走到最后,他拿起一个大号的画着哭泣表情的牛油果开始捏,像在研究棉花的回弹。

傅晚司其实一直很不理解现在的书店为什么全部开始卖这些跟书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东西。

奇奇怪怪的摆件乱七八糟的拼图还能说是摆在书桌上的装饰,勉强算半个文具,玩偶和彩泥还有起泡胶又是什么身份。

左池抱着牛油果捏了有三分钟,在傅晚司耐性即将告罄的时候,转头又去戳一只顶着橘子的水豚……还偏头和他笑:“叔叔,给你买个这个?”

傅晚司拒绝,问他:“你要买什么书,考研?四六级?还是考公?”

“都不买。”左池遗憾地放下水豚,举起牛油果挡住脸,扭着嗓子说:“叔叔我想买文具~”

“……”

傅晚司从他手里扯下牛油果,抓着牛油果的“腿”拎在手里,转身往卖文具的区域走。

左池手动了动,重新揣回外套兜里,下巴压到领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边。

忽然冒出一句:“你把他拎疼了。”

“你要给它痛痛吹吹么。”傅晚司瞥了他一眼,语气听起来不算好。

很多人觉得傅晚司说话难听,好像故意瞧不起人,但这就是他平常说话的语气,他跟谁都这样。

好在左池是个很抗造的孩子,他看着还挺高兴的,说我现在吹吗?

傅晚司叹了口气,让他留着这口气付完钱再吹。

左池挑了两支最普通的直液水笔,一支蓝色的,一支黑色的。

傅晚司想说学生写作业不买个红的给自己批改吗?但他看着左池有点莫名冷淡的脸,还是没问出口。

“就这两个?”傅晚司问。

“就这两个。”左池说。

“还想要什么?”傅晚司往旁边看了看,那边有很多看着更好看的笔,左池挑的是一块五一支的,店里估摸着也没有比这个更便宜的了。

左池说不要了,见傅晚司还在等,而且耐性不是很多的样子。他眨了眨眼睛,改口说:“书,我要买书。”

“走吧。”傅晚司说。

左池拿了三本书,一本童话故事,一本诗集,还有一本是傅晚司的书。

左池看都没看直接抽出来拿到手里,说要买这三本。

傅晚司感觉他看起来更像是挑了几本封皮好看的书。傅晚司的书书皮都很好看,很亮堂清爽的颜色,看着一点也不沉重。

就是不知道这小孩回去发现书上的傅晚司和眼前的男人是同一个后,会是怎么个想法。

傅晚司莫名有点儿期待。

在收银台,左池掏出手机要扫码付款,傅晚司看见他手机也是最新款的,很贵。

他伸手拦了一下,“我来。”

左池一点没犹豫地把手机放下了,站在一边等傅晚司交了钱,又办了一张会员卡,往里面存了一千块。

店长拿了个最大的塑料袋装,因为傅晚司把牛油果也买下来了。

店长装好了要递给他,傅晚司没接。

在店里拎着这玩意儿到处走就够蠢的了,出门之后他不允许这颗牛油果还待在他手里。

左池很有眼力见地接过来,傅晚司顺手把会员卡扔到了塑料袋里。

“哥哥你什么意思?”

出了门,左池举了举塑料袋,把有会员卡的那面对着傅晚司。

“工资,”傅晚司让他这声“哥哥”叫得眼皮跳了跳,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你今天逗我开心的报酬。”

他从来不是个吝啬物质的人,对之前的小男友们也是,找他要钱傅晚司每次都给很多。

以为左池会拒绝,再不然也会说句谢谢什么的,但左池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还跟他说“你也逗我开心了”。

那你不给我买本儿书么,傅晚司在心里笑了他一句。

傅晚司拉开车门的时候左池就站在旁边的小台阶上看着他。

汽车启动时发出的声音很小,傅晚司按下车窗,问他:“在哪上学?”

“我不上学,”左池的头发被风吹的飘起来,显得整张脸都很柔软,乖张和冷淡都不见了,只剩下有些空白的平静,他笑了笑说:“我在上班。”

哦,是在“意荼”。

那儿工资和小费还挺高的,左池长得好,估计能收更多,外套和手机大概就是这么买的。

傅晚司最后看了他一眼,左池就冲他挥了挥手里的袋子,里面的牛油果被挤得有些变形。

傅晚司很轻地笑了一声,没再多问,踩下油门开出了停车位。

两个莫名相遇的人没缘由地在一起待了几个小时,之后连句再见都没有就各自分开了,谁也没提下次要不要见面。

每年清明节前后那几天傅晚司都会空出来,和傅婉初一起回他们长大的那个村子,看看爷爷奶奶。

今年也不例外。

傅晚司开车去接傅婉初,车就停在她家楼下。

按了两声喇叭,傅婉初就从车库里拎着几大兜子烧纸和纸元宝出来了,像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财神。

“今年买的得有几百个亿,他俩可怎么花。”傅婉初坐上车,熟练地给车里换上她爱听的歌,叮里咣当的动静听得傅晚司胃疼。

“花不完给二叔匀点儿。”他说。

“二叔有程泊烧呢。”傅婉初又切了个歌。

海城离那边挺远的,上了高速要开七八个小时。

傅晚司开了小半天,到服务区两个人互相换了一下,傅婉初坐上了驾驶位。

“昨天朱晓给我打电话来着,”傅婉初握着方向盘,“问我你是不是丢哪了,前几天还联系呢,突然没动静了。她说她要开车捞你去。”

朱晓就是傅晚司的责任编辑,跟他们很熟了,谁的电话她都有。

“在写了。”傅晚司靠着车座闭目养神,开车久了容易犯困。

那天和左池分开后他哪也没去,直接回家了。

路上看见有人在卖小盆的多肉,他下车买了两盆,到家里给喷了点水摆在了书桌上。

开了电脑才想起来,那家书店里也卖多肉,而且品种和质量比街边蔫儿巴巴的好多了。

第二次见面,依旧没有稳定的联络。

傅晚司心里其实有些可惜,但他又犟又嘴硬,干不出主动要联系方式的事儿,也不想承认自己的这些毛病,矫情巴拉地找了个相当艺术的理由。

有缘无分。

成功见面(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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