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盈词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她喝空一杯茶,收好桌面笔墨狼藉,小心翼翼地说自己有点困了,让周敬航带郁理在寺庙里逛一逛。厢房收拾过了,他们可以直接过去。
周敬航没说要在这里过夜,郁理倒是不在乎,问宋盈词有没有卸妆水和洗面奶,小姑娘谨慎地报了几个牌子,得到她点头后,感觉自己和喜欢的人距离缩短了不少,抱着未完成的临摹画,欢天喜地回去了。
“你这妹妹,挺可爱的。”郁理笑着目送她蹦蹦跳跳的背影。
周敬航“嗯”了声:“是有点缺心眼。”
这位先生,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吗?
郁理嗤之以鼻,不打算跟审美残缺的男人说话。她惬意地舒展四肢,灵慈寺确实是个好地方,晚风泊着万顷温柔。
周敬航抓住她手腕起身,郁理猛地被他一拽,眉心登时拧起。这个神经病又要作什么妖!
“来都来了,带你去上香。”
周敬航对灵慈寺还算熟悉,红金泥墙,杨柳倒垂,朱漆门楼高悬金字匾额,上书“灵慈寺”三个字。
雨后的潮冷空气萦绕挥之不去的湿重气息,檀香味道很浓。
入了大殿,脚踩砖地,上望虚空,诸佛凌厉,宝相庄严。
白玉石砌成的莲花法台,供着慈眉善目、普度众生的佛像金身。
她认不出是哪位,周敬航也没有对外国友人解说中国传统神佛文化的心情,他自行取了六支香,问郁理要打火机。
郁理给他递打火机时打算顺便抽烟,周敬航把整盒烟夺在手里,看也不看地塞进口袋。
“喂、你!”
他敛眉转动小砂轮,黑夜中指尖明灭火光尤为显眼。他捏着细长檀香,漫不经心地撂了撂,清苦香味轻缓逸散。
“别不诚心。”周敬航冷冷过眼皮,把香递给她。
她嘟囔了一句什么,周敬航没听清,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她冷笑,收敛目光玩味,她站着,合握掌心抵着三支香。
“我现在才来给你上香,是不是晚了。”她说:“但晚了也没用,你知道我的,我那么忙,还记得你就很好了。你要是短了缺了什么,记得给我托梦,我烧给你。”
说完,倒是像模像样地鞠躬参拜,亲手将香插入金鼎香炉。
周敬航久久不动。
郁理微笑,走回他身边,捻了捻指尖,好奇地问:“我刚刚那么说可以吧?我们国家不兴人死托梦这一套,但我不是入乡随俗么,我这样说给她听,许梦昕能听见吗?”
“.........”
周敬航说:“应该可以,你逢年过节给她烧纸钱吗?”
她不作声,那双过分漂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紧他。
大概是半个世纪吧,周敬航上完香,她还站在原来位置,移开落在白烟袅袅升空的目光,面无表情,没滋没味,冷笑两声:“我说什么你都信?”
周敬航不想在大殿做出有违公序良俗的事情,他半身陷在阴影,澄红火光映着淡漠平静的眼睛。
他们走到殿外,不知何时又想起雨。冷雨混杂清苦佛檀的味道,其实很好闻,她看过去,院中一树垂枝白梅,开得温婉缠绵。
他点头,掰开郁理垂在腿侧的手指,她略微垂眸看他动作,周敬航把她的手严丝合缝地攥紧。
彼此强行融合带来的温度,不是滚烫,不是热烈,而是冰冷。
比起生理意义的疼痛,她更多的,是感受到一种植于骨血、嵌入灵魂的深刻烙印。
他在很久之前说过,提到他周敬航,必须想到郁理。
提到郁理,名字后必须跟着周敬航。
那时她觉得是中二少年无可救药,现在?现在更加觉得他无可救药。
郁理一直认为,一个人无法真正而彻底地拥有另外一个人。
他们所拥有的,只是某部分交付的爱,某部分的灵魂或身体共鸣,走过的某段路和浪费的某段时间。
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分开的时间又太长。郁理该怎么对周敬航解释,你从没拥有过我,在我最喜欢你的时候,你连我的真心都不曾拥有。
她直觉这些话过于伤人,但,除了吵架以外,他们还能说些什么?谈过去吗?过去没什么好说的。说未来?未来只是无数个或吵架或冷战的当下。
郁理低头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尾音轻而沉,她拿回自己的烟,点了一支夹在指间。
“敬航。”
她半眯着眼,笑和不笑的模样差别不大,同样都有一种决绝残忍的冷酷,侧脸轮廓深邃,表情如烟似雾的淡然。
“我今晚和宋家人见面,和宋敛解除婚约了。”
冷白指端轻点烟身,截断灰烬。
周敬航忽然抬手,虚扣住她纤细修长的颈。
郁理一惊,手指骤然松落,半支烟跌落泥泞。
双目交接,他目光冷得惊心动魄,她本能地感知危险。
似锁非锁地扣着她最脆弱的咽喉位置的手指如一块坚冰。
郁理进退维谷。但她从不是那种会给谁示弱的女人,她没有虚张声势,也不准备卖乖求饶,而是用比他更加寒冷,更加难以招架的眼光,冷冷地逼视。
她握住他手腕,掌心边缘被精冷手表挤压,郁理眸光一动,周敬航俯下身,时粗时浅的鼻息撩拨她耳骨一小片敏感肌肤。
“你不看看这是哪里?”她低嗤:“别发疯!”
但来不及了。
他咬过来,就像一头被激怒失控的野兽。
郁理徒劳地咽回痛呼,她愤怒地想要挣脱,周敬航的体温极其不正常。
他、不会又发烧了吧?这个脆弱的耀京林黛玉!
她心中懊恼,不该轻易地把结果坦白。
她严防死守着下唇,但他始终没有攻城略地,吻势逐渐春风化雨、温柔小意,她一直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呼吸节奏被打乱,他们在静窒的夜里对视,彼此眼里没有情动,反而如深渊浩瀚一般寂静。
周敬航靠近她,哑声问:“为了我吗?”
这时候的否定有什么意义?
郁理退开些许,她背手抚过嫣红唇角,似笑非笑,反问道:“不然呢?”
她好像在认真地看着他,其实没有,她在想别的事情。
“敬航,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当然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当年和你分手,固然有部分家中出事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我当时打给你的电话。”
周敬航一怔,没想到她是要说这个。
“我说我从没有怪过你,这是真的。我只怪我自己。如果我没有给你打电话,如果你没有来找我,或许许梦昕就不会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我怪的一直是我自己。”
周敬航哑然许久。
“不用安慰我,我还没有那么脆弱。”她看着寺院景色,想起一只在雨夜陨落的蝴蝶,淡声道:“我们几个人,就像是多米诺骨牌,谁也说不清是哪个举动影响了结局,也说不清是谁影响了谁,总之,事已至成、木已成舟,怨谁都没道理。”
但他摇头。
“不是多米诺骨牌,是蝴蝶效应。”周敬航掐住她下颌,迫使她迎上自己目光,她假装轻松地笑起来:“我知道,许梦昕就是那只振翅的蝴蝶。”
没有想到,剖心对白会发生在这个场景。
郁理握住他的手,在他骨感修长的手背描着他的姓氏,她敛着眸光,所有深藏暗涌的情绪尽数掩进纤长睫影。
“你别怪你自己,要怪就怪我。”周敬航抵着她颈窝,声线沙哑含糊:“是我不好,是我非要去找你,我当时就不该开门——不,我当时就不该对她心软。”
郁理背手碰了下他的前额,还好,不是异于常人的温度,刚才的错觉或许是因为她被烧昏了理智。
她手指慢慢下滑,在他眼底揉开微微的红,担心牵挂落在他眼睛里。郁理站在他眼睛里,从过去到现在。
他爱她,当然愿意替她承担所有伤害。
在这个念头的背阴面,周敬航无可奈何地明白,她受到的伤害,有部分源自他的傲慢、他的自大和他看起来举世无双实则不值一提的自尊。
自尊到底有什么用,如果他连自己喜欢的女孩都不能留下。
“我爱你。尽管我知道你其实不需要我的保护,你有能力对抗这世界,但我仍然希望这世界像我爱你一样爱你。”
郁理微微睁大眼,她那双眼睛流光溢彩,闪烁着惊人美丽,她无辜到几乎要落泪:“那么,宋敛爱我也可以吗?”
“.........”
“郁理!”他怒道:“你是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提壶做什么?”她故意反问:“宋敛难道是壶吗?你这样说他,他可能会不高兴。”
谁在乎他高不高兴了!
她低头,肩膀细细颤抖,喉间闷出恼人笑意。
周敬航脸色仍然阴沉,宋愈两个字对他的敏感程度百试百灵。
“不跟你开玩笑了,我有正经事要说。”她结束莞尔,正色道:“你这两年和宋愈走得很近?我记得你以前的交友圈不是他。”
“我们互相坦白,如何?你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如果知道,绝对不会隐瞒你。”
他顿一顿,又说:“或者,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去做的,直接告诉我,我去替你做。”
郁理不怀疑他的真心,他当年能不问缘由打断庄铭一条腿,如今她就是要他去死,他多半会考虑五分钟,然后逼她保证守寡一辈子,坦然利落地结束自己性命。
她嫣然微笑,周敬航移不开视线,这个女人的危险程度超出他毕生认知,但他不甘心又认了命。爱情确实不讲道理。
“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我是真的想杀了庄铭。下一次见面,我会打断他另外一条腿,没开玩笑。”
周敬航近距离地凝视着她,她的眼里,有不被理解的心碎和平静。
“是吗?”他把声音放得很平,神情隐去嗤嘲冷淡:“我会替你去做。以我的智商,伪造意外不是难事。”
郁理继续微笑:“当年不见你伪造成意外?”
“没必要。”
他捻了捻手指,雾气很重,指腹隐约有薄薄水意。
他有片刻莫名其妙的不自在,忽然抬手,自上而下地盖住她的眼睛。
“没必要。”
他哑声重复一遍,“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从看见你和他出现在耀大的那一刻起。”
昨天我的好homie说,要追更就追小作者,一旦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就会哐哐码字。
我.....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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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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