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讲道理

宋盈词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她喝空一杯茶,收好桌面笔墨狼藉,小心翼翼地说自己有点困了,让周敬航带郁理在寺庙里逛一逛。厢房收拾过了,他们可以直接过去。

周敬航没说要在这里过夜,郁理倒是不在乎,问宋盈词有没有卸妆水和洗面奶,小姑娘谨慎地报了几个牌子,得到她点头后,感觉自己和喜欢的人距离缩短了不少,抱着未完成的临摹画,欢天喜地回去了。

“你这妹妹,挺可爱的。”郁理笑着目送她蹦蹦跳跳的背影。

周敬航“嗯”了声:“是有点缺心眼。”

这位先生,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吗?

郁理嗤之以鼻,不打算跟审美残缺的男人说话。她惬意地舒展四肢,灵慈寺确实是个好地方,晚风泊着万顷温柔。

周敬航抓住她手腕起身,郁理猛地被他一拽,眉心登时拧起。这个神经病又要作什么妖!

“来都来了,带你去上香。”

周敬航对灵慈寺还算熟悉,红金泥墙,杨柳倒垂,朱漆门楼高悬金字匾额,上书“灵慈寺”三个字。

雨后的潮冷空气萦绕挥之不去的湿重气息,檀香味道很浓。

入了大殿,脚踩砖地,上望虚空,诸佛凌厉,宝相庄严。

白玉石砌成的莲花法台,供着慈眉善目、普度众生的佛像金身。

她认不出是哪位,周敬航也没有对外国友人解说中国传统神佛文化的心情,他自行取了六支香,问郁理要打火机。

郁理给他递打火机时打算顺便抽烟,周敬航把整盒烟夺在手里,看也不看地塞进口袋。

“喂、你!”

他敛眉转动小砂轮,黑夜中指尖明灭火光尤为显眼。他捏着细长檀香,漫不经心地撂了撂,清苦香味轻缓逸散。

“别不诚心。”周敬航冷冷过眼皮,把香递给她。

她嘟囔了一句什么,周敬航没听清,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她冷笑,收敛目光玩味,她站着,合握掌心抵着三支香。

“我现在才来给你上香,是不是晚了。”她说:“但晚了也没用,你知道我的,我那么忙,还记得你就很好了。你要是短了缺了什么,记得给我托梦,我烧给你。”

说完,倒是像模像样地鞠躬参拜,亲手将香插入金鼎香炉。

周敬航久久不动。

郁理微笑,走回他身边,捻了捻指尖,好奇地问:“我刚刚那么说可以吧?我们国家不兴人死托梦这一套,但我不是入乡随俗么,我这样说给她听,许梦昕能听见吗?”

“.........”

周敬航说:“应该可以,你逢年过节给她烧纸钱吗?”

她不作声,那双过分漂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紧他。

大概是半个世纪吧,周敬航上完香,她还站在原来位置,移开落在白烟袅袅升空的目光,面无表情,没滋没味,冷笑两声:“我说什么你都信?”

周敬航不想在大殿做出有违公序良俗的事情,他半身陷在阴影,澄红火光映着淡漠平静的眼睛。

他们走到殿外,不知何时又想起雨。冷雨混杂清苦佛檀的味道,其实很好闻,她看过去,院中一树垂枝白梅,开得温婉缠绵。

他点头,掰开郁理垂在腿侧的手指,她略微垂眸看他动作,周敬航把她的手严丝合缝地攥紧。

彼此强行融合带来的温度,不是滚烫,不是热烈,而是冰冷。

比起生理意义的疼痛,她更多的,是感受到一种植于骨血、嵌入灵魂的深刻烙印。

他在很久之前说过,提到他周敬航,必须想到郁理。

提到郁理,名字后必须跟着周敬航。

那时她觉得是中二少年无可救药,现在?现在更加觉得他无可救药。

郁理一直认为,一个人无法真正而彻底地拥有另外一个人。

他们所拥有的,只是某部分交付的爱,某部分的灵魂或身体共鸣,走过的某段路和浪费的某段时间。

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分开的时间又太长。郁理该怎么对周敬航解释,你从没拥有过我,在我最喜欢你的时候,你连我的真心都不曾拥有。

她直觉这些话过于伤人,但,除了吵架以外,他们还能说些什么?谈过去吗?过去没什么好说的。说未来?未来只是无数个或吵架或冷战的当下。

郁理低头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尾音轻而沉,她拿回自己的烟,点了一支夹在指间。

“敬航。”

她半眯着眼,笑和不笑的模样差别不大,同样都有一种决绝残忍的冷酷,侧脸轮廓深邃,表情如烟似雾的淡然。

“我今晚和宋家人见面,和宋敛解除婚约了。”

冷白指端轻点烟身,截断灰烬。

周敬航忽然抬手,虚扣住她纤细修长的颈。

郁理一惊,手指骤然松落,半支烟跌落泥泞。

双目交接,他目光冷得惊心动魄,她本能地感知危险。

似锁非锁地扣着她最脆弱的咽喉位置的手指如一块坚冰。

郁理进退维谷。但她从不是那种会给谁示弱的女人,她没有虚张声势,也不准备卖乖求饶,而是用比他更加寒冷,更加难以招架的眼光,冷冷地逼视。

她握住他手腕,掌心边缘被精冷手表挤压,郁理眸光一动,周敬航俯下身,时粗时浅的鼻息撩拨她耳骨一小片敏感肌肤。

“你不看看这是哪里?”她低嗤:“别发疯!”

但来不及了。

他咬过来,就像一头被激怒失控的野兽。

郁理徒劳地咽回痛呼,她愤怒地想要挣脱,周敬航的体温极其不正常。

他、不会又发烧了吧?这个脆弱的耀京林黛玉!

她心中懊恼,不该轻易地把结果坦白。

她严防死守着下唇,但他始终没有攻城略地,吻势逐渐春风化雨、温柔小意,她一直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呼吸节奏被打乱,他们在静窒的夜里对视,彼此眼里没有情动,反而如深渊浩瀚一般寂静。

周敬航靠近她,哑声问:“为了我吗?”

这时候的否定有什么意义?

郁理退开些许,她背手抚过嫣红唇角,似笑非笑,反问道:“不然呢?”

她好像在认真地看着他,其实没有,她在想别的事情。

“敬航,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当然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当年和你分手,固然有部分家中出事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我当时打给你的电话。”

周敬航一怔,没想到她是要说这个。

“我说我从没有怪过你,这是真的。我只怪我自己。如果我没有给你打电话,如果你没有来找我,或许许梦昕就不会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我怪的一直是我自己。”

周敬航哑然许久。

“不用安慰我,我还没有那么脆弱。”她看着寺院景色,想起一只在雨夜陨落的蝴蝶,淡声道:“我们几个人,就像是多米诺骨牌,谁也说不清是哪个举动影响了结局,也说不清是谁影响了谁,总之,事已至成、木已成舟,怨谁都没道理。”

但他摇头。

“不是多米诺骨牌,是蝴蝶效应。”周敬航掐住她下颌,迫使她迎上自己目光,她假装轻松地笑起来:“我知道,许梦昕就是那只振翅的蝴蝶。”

没有想到,剖心对白会发生在这个场景。

郁理握住他的手,在他骨感修长的手背描着他的姓氏,她敛着眸光,所有深藏暗涌的情绪尽数掩进纤长睫影。

“你别怪你自己,要怪就怪我。”周敬航抵着她颈窝,声线沙哑含糊:“是我不好,是我非要去找你,我当时就不该开门——不,我当时就不该对她心软。”

郁理背手碰了下他的前额,还好,不是异于常人的温度,刚才的错觉或许是因为她被烧昏了理智。

她手指慢慢下滑,在他眼底揉开微微的红,担心牵挂落在他眼睛里。郁理站在他眼睛里,从过去到现在。

他爱她,当然愿意替她承担所有伤害。

在这个念头的背阴面,周敬航无可奈何地明白,她受到的伤害,有部分源自他的傲慢、他的自大和他看起来举世无双实则不值一提的自尊。

自尊到底有什么用,如果他连自己喜欢的女孩都不能留下。

“我爱你。尽管我知道你其实不需要我的保护,你有能力对抗这世界,但我仍然希望这世界像我爱你一样爱你。”

郁理微微睁大眼,她那双眼睛流光溢彩,闪烁着惊人美丽,她无辜到几乎要落泪:“那么,宋敛爱我也可以吗?”

“.........”

“郁理!”他怒道:“你是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提壶做什么?”她故意反问:“宋敛难道是壶吗?你这样说他,他可能会不高兴。”

谁在乎他高不高兴了!

她低头,肩膀细细颤抖,喉间闷出恼人笑意。

周敬航脸色仍然阴沉,宋愈两个字对他的敏感程度百试百灵。

“不跟你开玩笑了,我有正经事要说。”她结束莞尔,正色道:“你这两年和宋愈走得很近?我记得你以前的交友圈不是他。”

“我们互相坦白,如何?你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如果知道,绝对不会隐瞒你。”

他顿一顿,又说:“或者,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去做的,直接告诉我,我去替你做。”

郁理不怀疑他的真心,他当年能不问缘由打断庄铭一条腿,如今她就是要他去死,他多半会考虑五分钟,然后逼她保证守寡一辈子,坦然利落地结束自己性命。

她嫣然微笑,周敬航移不开视线,这个女人的危险程度超出他毕生认知,但他不甘心又认了命。爱情确实不讲道理。

“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我是真的想杀了庄铭。下一次见面,我会打断他另外一条腿,没开玩笑。”

周敬航近距离地凝视着她,她的眼里,有不被理解的心碎和平静。

“是吗?”他把声音放得很平,神情隐去嗤嘲冷淡:“我会替你去做。以我的智商,伪造意外不是难事。”

郁理继续微笑:“当年不见你伪造成意外?”

“没必要。”

他捻了捻手指,雾气很重,指腹隐约有薄薄水意。

他有片刻莫名其妙的不自在,忽然抬手,自上而下地盖住她的眼睛。

“没必要。”

他哑声重复一遍,“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从看见你和他出现在耀大的那一刻起。”

昨天我的好homie说,要追更就追小作者,一旦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就会哐哐码字。

我.....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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