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澈公子。”
“缘分啊,望江楼中你曾与我见过一面,可还记得?我小心用元宝砸到了你?今日又在寺庙相遇,难道这就是天降姻缘吗?”
一声声语带娇羞的呼喊,终于唤醒时韫的神思,他凝了江绾绾片刻,逐渐观着眼下的丽人一点点面色燥红,羞得不能言语,纤纤玉指绞着自己的墨发。
随后,他不留片语,扬长而去。
此种走势倒是江绾绾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按理说,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喜极落泪,哭天喊地握着自己一双柔荑苦苦央求自己嫁给他吗?
难不成自己的解语还不明显吗?金殿所指,贵人相助,傻子都能听出来是解铃人是她啊?
江绾绾急得在他身后摇手大喊,不由得破了几分娇音:“公子,我叫江绾绾!若有需要,可以找我啊!”
“特别是婚娶之事,小女待字闺中,就能着郎君呢。”
日阳晴薄,山间空气清晰,可解不了唉声叹气的三人半点忧愁。
三人垂头丧气地聚在一起,面上再无来时的容光。
江绾绾首先沉思道:“不对啊,他咋不上套呢?”
小六望着树上停息的麻雀,舌尖舔着上颚:“都说了此计不行,玹澈公子又不是傻子。”
小七狠狠拍了小六一耳光子:“咋说话呢?依我看,玹澈公子是在纠结究竟娶谁?”
“毕竟他心属蒋小姐多时,绝不会轻易变心。阿姐于他而言,只是解卦的法子罢了,况且阿姐还曾与他结仇,印象更加不好,所以才会犹豫不决。”
江绾绾思忖稍许,不无道理。
毕竟在望江楼中曾得罪过他一次,他绝不可能借此放下芥蒂娶自己,看来只能在大限将至的卦象上再添点猛料了。
危及生命,就不信他放不下心中芥蒂。
*
天雾色蒙蒙,雨幕落下。
蒋云舒焦急在府中来回踱步,头梳双环髻的丫头打着黄纸伞逶迤在后,劝了几句“寒意侵人,不如小姐回屋等候”,可哪拦得住一颗少女怀春的心。总算在春苑中渡了几圈,等回来了那道清俊..,不,是狼狈的身影,一瘸一拐,焦急的喊声霎时响彻整个府邸。
“玹澈哥哥,怎么脸色如此之差?不是去寺庙上香祈福吗,怎会身上衣衫全湿了?”她指尖捻起几片落在时韫肩头的烂菜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臭味,连忙衣袖掩鼻:“需不需要姜汤暖身,我吩咐人去煮。”
现下,时韫无心在虚情假意,冷意甩掉蒋云舒一双柔荑:“不必。”
冷了蒋云舒,时韫对照铜镜,捻掉乌发上的几片青叶,看着自己一身湿淋,脸上紫红印子交横。
此番杰作,多亏了江绾绾。
他本是安然无恙地行在羊肠小道上,江绾绾尾随其后,在树上恭候多时的小六瞄准时韫落脚的时机立马倒上一箩筐的枯黄树叶。武功高强的时韫能避,但反应迟缓的'玹澈'不许,只好硬生生接下这铺天盖地的落叶洗礼。
发髻微垂着落叶,衣衫染尘,时韫眉梢轻晒。
江绾绾还幽幽跟上一句:“公子没事吧?怎会如此倒霉?好端端的,咋被落叶砸了?”
他回以微笑:“不劳姑娘费心,今日倒霉。”
走到西街口,又故技重施。小七眼疾手快推着平车,朝着时韫就是一顿闷头猛撞,车上瓜果蔬菜洒落一地,时韫无奈受击,狼狈地跌倒在地,引得街口行人哄笑无数。
江绾绾赶紧扶起,不忘关心:“公子没事吧?是不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啊?”
他抿唇扯出稍淡的笑意:“多谢姑娘关心。”
他一瘸一拐走在铜锣道上,可人造灾祸接二连三发生在他头上,西街头顶落雨,东街被人绊了一脚,北街被人扒了钱袋,南街又差点被火烧了。
每次身后都有江绾绾幽幽一句:“公子莫不是中邪了?这灾祸盯着你头上降啊,快去寺庙问问大师有没有破解之法啊?”
再好的伪装之术,时韫也无笑意。
他心下不快,回府也只想屏退左右,退下脏衣,于是吩咐下人备好沐浴。
婢女芸儿领着主子的吩咐,不敢怠慢,提了几桶热水,又从梨花雕木柜中取了套素白衣物和玉带搁在木施上,弯下身子放好熏笼,视线恰好凝在帐幔上正在宽衣解带的影子,脸上不由得一热。
尽管只是映在帐幔竹上一片落影,却如饱墨晕开的山水画,一笔一划勾勒隐藏在衣衫之下的英挺线条。
芸儿静静观之,帐幔后的男子似在闭目养神,头微微后仰在浴桶边上,显得男性喉结愈发峥凸,宽肩窄腰,胸膛凝着水珠起伏不定,暗肌行云流水一路延展向下,暖光烛火为此帐幔绝画更加渡上一层水光。
不知不觉间,更声寥寥。
心魔作祟,芸儿神差拉起纱幔一角,白雾之下,铜色肤色清晰可见。
比这魁梧身材更加触目惊心的是,纵横交错的疤痕、鞭痕、刀伤、剑伤遍布在这副身躯之上,条条疤痕三寸长。
“不不不....不可能是公子?”
芸儿吓得痴呓般喃喃自语,她近身侍奉玹澈数十年,主子何时何处受了什么伤,磕哪,碰哪,她怎么会不识?怎么会无缘无故脊背上多出那么多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现在想来,后颈冷汗淋漓,真正的公子呢?
恍然,灵光乍现,难不成是公子初出洛城时?
那日,马匹无端受了惊,车撵翻下谷底,芸儿赶紧唤人进谷寻找,却在水脉口发现奄奄一息的公子。
她转身欲逃,身后却闪出一只大掌掐住两颚,口唇上翻,眼珠怒睁。
抬头觑上,是一位从未见过的魁梧男子,断眉凶狠。
里头时韫淬出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婢女吓得心漏一拍。
“易岭,不留活路。 ”
芸儿面容逐渐扭曲,鲜血从口鼻四溢而出,易岭手上力道一松,她便如纸片一样飘飘坠地,一双空洞的明眸死死盯着时韫。
时韫掀起眼帘,余光扫了片刻,不慌不忙穿上中衣,腥血顺着绒毯流至他的脚旁,他神色终于起了波澜,深眉更蹙:“以后不要在本候面前动手,腥味呛人。”
易岭极懂他的心思,伏跪认错。清扫之时,久违地对着芸儿的尸身犯了难:“主上曾有心留你一命,可你与你那玹澈一样自作聪明,不识时务,现在好了,黄泉相聚。”
室内烛火暗淡,只燃着两只烛火,忽明忽暗,莹润火光将时韫长身投落在地,仅仅是落影,易岭在清扫现场之时也极力避开那处,总觉得身后寒意唬人。
“自作聪明、不识时务之人,又何指她一个?”
清冽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易岭听见时韫在身后轻念,已明白他话中暗指,立马接下:“主上,需不需要我,杀之而后快?”
现如今,时韫起了犹豫。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反倒助长了江绾绾嚣张的气焰,教她不知好歹,以下犯上。
他还未发话,易岭又道:“罢了,属下又多言了,江姑娘的脑子不似聪慧,也不似芸儿心细如发,掀不起多少风浪。杀她,倒有些小题大做,还会打草惊蛇。”
“主上,属下讲的对吗?”
此时易岭倒是将时韫曾经所言一字不落地反劝回来,他终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好作罢:“所言极是。”
时韫饶她一次,未料到江绾绾这女人变本加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碰巧今日得同窗伴读的邀请,前去清净池流觞曲水,吟诗作赋,拐弯至小肠小道,风过巷口,仅此一动,耳尖微动,察觉两人在此埋伏,听音辨位,一人在南上青檐,一人在北下酒缸中。
落叶无声,六感已识,贼人一胖一瘦,均为男子。
他于是止步不前,左脚微微旋起,身为‘玹澈’一直平安无事,难不成两位皇兄的人马已经追查到玹澈身份有假?
直到听到江绾绾一声急不可耐地小声嘟囔,力道渐收。
“哎呀,他咋还不往前走了啊?不应该啊,小六小七藏得极好,连我都察觉不出。”
时韫已然心烦,这江绾绾简直阴魂不散。
“今日出门忘记带了折扇,好生糊涂,还得回府再取,估计得让苏兄几人久等了。”不过,他还替自己寻了个借口开脱,转而疾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远离那纠缠不清的女子。
江绾绾哪肯就让他这般轻易逃脱五指,立马丢下一小石子示意,小六立马黑布裹脸从墙上一跳而下挡在前侧,小七也已迅雷之势掀起酒顶,堵在后尾。
“别跑了,玹澈公子,大师不够给你算了有血光之灾,还非得出门!”
“两位风流倜傥的大侠,可否放过小生一马?乱世之下,我知众生均有苦衷,无奈才会选此歪路,可否讲与小生,也许我能帮衬一二?”
小六啧了句书生就是话碎,掂了掂手上的木棍,暗暗威胁:“就是劫财!”
小七勒了勒手上的麻绳,灰屑如白雾喷泄而出:“别瞎说,阿姐那是劫财又劫色!”
江绾绾暗中窥伺,攥紧拳头,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呆瓜。
时韫进退两难,又嗅到小六向他洒来的迷香,熏得呛人,连连咳嗽。不得反应,小七从后套下麻袋。
不知过了多久,时韫扶额起身,头晕目眩,偶有撕裂之痛,想来应是迷香药性未散...环视一圈,身处破庙,四下无人,屋顶维修不善,破出一小块天地,平仰下来正好能举目远遥,天外云影氤氲,层层叠叠。
听蝉鸣细碎,又观日出方位,应在临湘不周山附近。
脚步声愈来越近,三人六足,伴着嬉戏打闹,时韫避免打草惊蛇,只好再次卧下,闭眼假寐。
江绾绾人小声高,踮着空无的钱袋:“小六子,你干嘛要撒上整整一瓶的**香呢,你可知....那一瓶**香价格赛过龙涎吗?!”
“多什么时候了,绾绾姐你还关心银子?”小七接过话,义愤填膺:“六哥,你也真是的!一头牛用上一小勺的药便足以昏睡上整整一天,你咋就洒了整整一瓶啊!这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醒过来...”
江绾绾跟道:“就是,你当玹澈跟小子一样属牛的吗?”
小六心虚:“这不是怕他跑吗?俺手一抖....就多洒了点....,不过,这也不能怪我,他醒不过来是因他体弱。”
小七忽然嘘声:“他....不会被你药死了吧?”
此言一出,三人呼吸皆是凝滞一瞬,汗毛炸立,赶紧伸出手指去探,直到指腹感到温柔的鼻息。
江绾绾这才稳下心跳,咬下手中一口白馍:“这**香除了会昏睡....应该没啥毒性了吧?”
小六:“倒也没啥,唯有一点,亏损肾精,不利房事啊。”
他猛地一拍脑袋,懊悔万分,而后双眸漉漉凝着江绾绾,多了一丝怜悯之情:“当真是对不住绾绾姐,害了你后半生的好事。”
“你....你看我干嘛!我我我....只是说要嫁给玹澈,但谁要跟他干那种事情!” 江绾绾白皙面颊飞上两抹羞赧的薄红,羞红迟迟退不下来,索性将这羞怯全部化为拳头砸在了小六胖身上。
小六哀号连连,落荒而逃。
无人注意,时韫五指紧伏地面,掌背青筋暴起,净白指尖隐隐可见殷红漫上。
牙齿碾碎吞音,狠如削皮去骨,模糊可听念着江绾绾的性命。
小七:“阿姐,别打了!按我说,玹澈的身子骨没那么弱!”
“我拿麻绳绑他的时候,不小心触碰过掌根压过,他的胸腹似个木头块一样结实,比朱镇的魁梧身材还要秀上几分!”
忽而打闹追逐的江绾绾的小六停了下来,对视一眼,而后哄堂大笑,连连淹没小七最后几声唯唯诺诺的辩驳“我讲的都是真的....”
二人前俯后仰笑了好些时日,要不是将江绾绾念着计划怕是要足足半日,这才不情不愿推搡着把小六、小七赶出去,以肘撑脸,暗自打量。
难怪临湘不少适龄女子都芳心暗许玹澈,他委实有几分姿色,鼻若悬梁,清秀俊朗,性子又温和如玉,实为夫君的不二人选。
她唯一能挑出来的两个缺点,一则头脑不灵,二则细胳膊细腿?
江绾绾微微颦着柳眉,不知怎得,忽而想起小七那句‘玹澈胸腹似个木头块一样结实’,目光凝在他胸前锦绣祥云处,便再也挪移不开。
是不是真如小七所言?没准这个书呆子真的怀才不露呢?
她心慌得无处安放,不自觉地咽了口水,手也鬼使神差地探了过去。
越探越近,近得丝丝有灼灼热气腾上烧着她的手心,就差半寸....
施然,皓腕反被大掌禁锢,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泛着清冷的白,可嗅淡淡的雅墨香。
骇得江绾绾连一声几乎哽在喉咙中,遐思飞去,只能木然地看着自己手心被包裹住,那只大掌似与自己博弈,清瘦指节逶迤翻转着自己的腕部,如玉如琢,温柔备至。而当想挣脱之时,又暗暗施压力道,玩弄于股掌。
就这样,江绾绾避之不得,掩饰虚态,可脸颊早已潮红不已。
时韫手上挑衅和贪婪的意味也丝毫不减,表情仍然泰然自若。
“江绾绾,男女授受不亲。”
后一句重了几分声韵,“礼也。”
4章-8章已经重修,有需要的UU可以重新回顾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一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