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如同定住一般，无人说话，像玻璃罩子里的鱼，几乎没有声音。

莫珂的脸轰一下红了，发缝倏地都沁出汗，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戳瞎。

他简直是疯了，居然……居然这种时候还盯着人家看，要不要脸！

季元杰宽松的裤筒子被风撩起，凌乱地飘了几下。他的果汁还停在半空，嘴巴则不可置信地张大。

据他了解，段绪宁是有点洁癖的。

他上一回走出浴室边刷牙边说话，泡沫不小心落他身上后，愣是被对方单方面冷战两星期。

眼下段绪宁身上、裤子上都沾到了果汁，混合着榨碎的黄色果肉，逐渐往地面滴落，好似蜗牛爬行留下一条条痕迹。

不知是谁的脚踢到了桌子，季元杰这才如梦初醒，招手对铺子里面的人说：“有没有纸巾，或者湿巾？”

“有有有，”站在最里面的万梦雪在包里找出几片湿巾，递给莫珂，“你快去帮段学长擦擦。”

万梦雪和季元杰有过接触，知道对方是个好说话的人，但段绪宁……

希望莫珂人没事，万梦雪紧张地揪起围裙。

莫珂神情木讷，似乎还没有缓过来。

他接过湿巾往外走到段绪宁旁边，拆开湿巾的手刚一动，忽然被人伸手挡了一下。

“不需要。”一道很淡却隐含不耐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季元杰腾出手，上前两步插到两人中间，顺势拿过莫珂的湿巾，把两人隔开：“我来吧我来吧，他这人就这样，脸臭，没有跟你计较的意思。”

“对不起……我会赔偿的，我把衣服钱转给你。”莫珂嘴巴打结似的说出一句话，他想了半天也只想到这个解决方式。

白色短袖应该很难洗干净，多多少少会留点痕迹。

没等段绪宁有回应，莫珂自顾自拿出兜里的手机，打开聊天软件二维码。

即便周围几人大气不敢出，但段绪宁依然无端感到聒噪。

段绪宁说不上什么心情，不差这一件衣服，他只想赶紧回寝室，果汁都快被太阳烤干了，身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黏腻。

对于举到自己面前的二维码，段绪宁扫了眼。

拒绝的话语就在嘴边，他却忽然顿了顿，淡漠的眸子确认什么一般再次扫向莫珂的手机屏。

不久前才见过的大黄狗头像……

段绪宁眼里情绪出现一丝波动，几乎没人能够注意到。

众人还在等他的反应，四周没有人说话，只有榨汁机的难听的嗡嗡声。

季元杰又扛起了他的老本行，笑了一下，拍拍段绪宁的肩：“想什么——”

“那就赔吧。”

季元杰：“……”我话还没说完呢。

段绪宁的语气依然冷静，甚至称得上冷漠，前前后后加起来说不过十个字，眼睛就和他的人一样黑沉平静，看不出是什么反应。

话音落，传来扫描二维码的声音。

心思细腻的已经听出段绪宁的语气不一般了，偏偏莫珂心大，除了扫二维码成功那声“滴”，什么都没听出。

说好听点叫心如旷野，难听点那就是缺心眼。

见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季元杰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我带他回寝室换个衣服哈，剩下的私下解决，私下解决。”

-

等人走后，万梦雪把莫珂叫到一边，犹豫地问：“段学长身上的衣服可不便宜，你真打算自己一个人赔？”

“那……”莫珂顿了顿，一件毫无装饰的短袖，在他眼里顶天了四五百？总不能上千吧？能贵到哪去？

万梦雪看莫珂脑子不太清醒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她扯着莫珂的围裙，提醒：“你傻啊，你也不想想谁撞的你，要赔也是你们一半一半吧。”

说的也是……

恍然大悟的莫珂偏头看向不远处低头洗水果的男生。

那人本来也在悄悄注意他们这边，见莫珂望过来心虚地转回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莫珂走到他旁边，一点不迂回：“这位同学，你也听到了，段学长的衣服我们一起……”

“这关我什么事，我就是把洗好的水果换个位置，不小心撞到你而已，”那人抿抿嘴唇，犟道，“还不是你自己没拿稳……”

“……”万梦雪朝前走两步，“你这话说的，要不是你撞到莫珂，果汁压根不会撒，何必推卸责任。”

“那这么说来做果汁和负责的也该跟我们一起赔，还不是他们盖子没盖好！要是用封口机哪里还会有这些问题。”

“你——”万梦雪头一次见这么厚脸皮的人，气得她脸都红了。

旁边的人见他们要吵起来，连忙放下手边的事过来拦着。

一群人叽叽喳喳堪比菜市场砍价。

十分钟后，那人终于被吵烦了，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掏出两张皱皱的一百块，塞给莫珂：“行了，别说了，我最多只能出这一点，剩下的你们自己决定吧。”

不仅如此，他甚至撂下活不干了，临走还回头对众人说：“要是再问我拿钱，我就告你们敲诈勒索……别以为我好欺负。”

众人：“……”

走出几步，他又回头，警告莫珂：“有多的记得还我，别想私吞。”

莫珂：“……”

高嘉林脖子搭着毛巾，搬着一箱新鲜的葡萄下车，恰好目睹吵架散场，他赶紧跑到莫珂旁边：“怎么回事？这家伙咋了？”

莫珂一言难尽地冲他摇头。

果汁铺前方又聚起顾客。

莫珂把钱塞口袋里：“回去再说。”

日暮逐渐降临，活动接近尾声，义卖铺子清空时刚到晚饭时间。

万梦雪请在场的各位吃了顿饭，临走还把剩下的水果给大家分了分。

-

国庆期间的寝室区少了一大半人，路上空空荡荡。

306寝室。

莫珂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白天又是摘水果又是搬箱子，手臂都快断了。

莫珂低头看了眼手臂上被粗糙的果树枝条划出的淡淡红痕，没忍住多摸了两下。

砰！门被推开，来人所用力度之大扬起一片薄灰。

“问到了！”高嘉林激动地跑向莫珂。

莫珂：“……”

崔阳动动鼠标，骂道：“草，你他妈敢不敢再用力点，老子枪都歪了！”

高嘉林对崔阳的话置若罔闻，他看着莫珂：“那人是园艺三班的，也住五号楼，听说是贫困生，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他？”

莫珂拿下头顶的毛巾：“不用，他给的两百现金没准还有多的，等到时候再说吧。”

“听你的，总之你找他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哥保护你。”

崔阳夹着嗓子：“哟~哥保护你~”

“崔阳你小子皮痒啊！”高嘉林冲上前，两人开始争夺鼠标。

莫珂心里盘算得很完美。

两百按照一半算，那两个人就是四百，怎么也该够了，就算是段绪宁，衣服也不至于镶金边吧？

莫珂不好意思发消息问段绪宁，手指在某个微信头像上点进点出，最终还是放弃了，转而寻求万梦雪的帮助。

【M：万学姐，我想问问那件白T的具体价格，麻烦你了。】

【万梦雪：好滴，那我发你。】

【万梦雪：图片。】

万梦雪发了一张淘宝官网图片。

莫珂点开，紧接着被吓到，手滑，手机差点正面摔地上。

“……”

没发错吧。

怎么是四位数，微信吞像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还能把小数点吞没……

莫珂的脸色疑惑中带着不可置信，傻子似的反复点开照片查看。

几次过后，他垂头视线默默落到自己19.9包邮，穿两年后转职为睡衣的短袖上。

嘴巴一闭，思考人生。

与此同时，万梦雪又发来消息。

【万梦雪：莫珂，我打听过了，撞到你的那人叫毛威，和你同届的，听说家里有人生病很困难，就连学校发放的补助金都舍不得花。】

【万梦雪：要不我去联系一下季学长？看看能不能商量商量送去店里洗，肯定比买新的便宜。】

莫珂手指悬在屏幕上。

他虽然没有父母，但在居委会的帮助下倒也不至于缺衣少食。

从莫军手里拿回来的、仅剩的遗产，都被他存了死期，他现在花的钱一部分是兼职赚的，另一部分是国家补助的基本生活费。

手机屏幕发出的白光映照在莫珂脸上，思索再三，他敲下几个字母。

【M：好的，麻烦万学姐了，下次我请你喝奶茶。】

【万梦雪：不用不用，也就发个消息的事，别跟我客气。】

-

季元杰在电脑上做课题作业，手边放着一包拆开的薯片。

见段绪宁洗完澡出来，他翘起二郎腿说：“你一天洗两次澡，不怕秃噜皮？”

“……”

段绪宁无视他，走到阳台晒衣服。

到目前为止，下午那人还没有给他发过消息，当然也没有所谓赔偿。

段绪宁嘴角勾了勾，幅度很小，笑意却不达眼底。

对于那样的人，似乎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季元杰不知何时也跟着走到阳台，举起停留在聊天页面的手机：“那个啥，万梦雪托我问你衣服能不能不赔，先试着送去店里洗——”

季元杰话刚说完就听见眼前人接了句：“不能。”

“……哦，行。”季元杰一边点头，一边震惊段绪宁的回答速度，“那我让她转告莫珂。”

“谁？”

“万梦雪啊。”

段绪宁忽然放下晾衣竿，转而凝视季元杰：“转告谁？”

“……莫珂？”季元杰挑起眼皮，“是叫莫珂吧，万梦雪说的，我也不认识。”

“莫珂？”段绪宁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