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侵染,客厅的光线逐渐变暗。
景荫的身姿与环境融为一体。
裴宋阳放好丸子,忍不住轻手轻脚来到客厅。
他摸索着走到躺椅前,书本盖在景荫的脸上,身姿绰约,仿佛夜魅。
裴宋阳屏住呼吸,手指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书本。就好像他揭开的不只是一本书,而后景荫藏起的那一面似的。
突然,一只手铁钳似的夹住了他的手腕。
曝开一地的夜色仿佛如潮水般涌退。
“景叔叔,好疼!”裴宋阳哀叫。
景荫凝视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嗓音又轻又柔,让人联想到漫天飞舞后的积雪。
裴宋阳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失笑道:“今天是很开心,可是我就是想和景叔叔吃火锅啊。”
他抽出手,打开灯,华贵的水晶吸顶灯泻下一地柔和的白光。
景荫拿开书,重新躺回躺椅上,闲闲反问了句:“就是想和我一起吃火锅?”
“对啊,我才买的呢。”
裴宋阳应道。
有时他真的很好奇景荫的生长环境,究竟是怎样让霸道成熟和小气健忘结合到一起的,可这话他不敢明说。
一阵叮叮当当的细碎敲打声响了起来。
裴宋阳透过厨房的窗户,发现雪采不知何时伴风而落,下午还晴好的天气变得阴沉昏暗。
要下雪了!
裴宋阳忍不住喊了声。
他推开窗户,一阵小冰粒瞬间袭到脸上。
“打得不疼?”
景荫关上窗。
房间里的暖气很快吹的裴宋阳脸蛋红扑扑的。
他崇拜地看向景荫,眼睛里面装的全是光:“不疼。”
“景叔叔,我们来煮火锅!”
这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冬天,第一个寒假,第一个团团圆圆的春节。
一些不必要的猜忌仿佛也随着火锅的热气飘散。
海城的冬天必下雨雪。
今年也不例外,而且今年雪特别多,有薄薄一层太阳一出来就化掉的雪,也有雪花纷纷漫天鹅毛的大雪。
天气不好,裴宋阳让家政不用天天来,整栋别墅的清洁料理都落在了他身上。
偶尔景荫在家会帮忙,可他大部分时间要去公司,裴宋阳也舍不得让他着忙。
这样一来,储备粮和年货采买就都是裴宋阳的事了,幸好景荫把那辆宾利和司机一并留给了他。
裴宋阳并不知道两个人过节需要遵守什么习俗,他干脆跟着电视列出一张表,到什么时间做什么事。
腊八那天,他特意买了腊八粥,送灶那天他买了两斤地瓜糖和一张灶王像。
虽然只有两个人,裴宋阳愣是过节过得有模有样的。
景荫向来随意,看到兴处干脆加入,两个人其乐融融。
临近除夕,景荫公司进入年末结算收尾,忙的连续两天没回家和裴宋阳一起晨跑。
裴宋阳除了电话关照外,还约了云雷一起□□联和日历。
大冬天,云雷从被窝被叫醒,表情痛苦的像被人揍了一拳。
“兄弟你是不是躁得慌?几点?你看看现在几点!”
时值早上八点
裴宋阳催促道:“你快起来,再迟超市就得排队了!”
“不是,你一个身价过亿的小少爷,你告诉我为了不排队你起大早?你有没有自觉?”
裴宋阳不理他,直接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快点快点,我十分钟后到哟!”
哟你个头!
云雷满肚子绝望,结果还是挣扎起来洗漱,等着裴宋阳一起去超市。
这条街都是住了十几年的老住户,街头街尾都能混个眼熟。
裴宋阳难得回来一趟,怕节外生枝,只带了点年货送给许叔,然后直接杀到云雷家接他。
饶是如此紧凑,两个人真正去超市时也到了十点半。
云雷看在豪车的份上决定原谅裴宋阳。
两个人在车上斗嘴,逗得司机都觉得好笑。
到超市,裴宋阳扯着云雷下车,扭头乖巧道:“张叔您要是有事就先忙,我们玩会儿,下午再回家。”
“行,那我先去车库,你要用车就打我电话。”
“好,张叔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你们好好玩儿。”
告别张叔,裴宋阳和云雷两个人迅速跑进超市,扑面而来的暖气顿时让云雷舒服的叹气。
“走,想买什么?爸爸陪你!”
云雷豪兴大发。
裴宋阳真是懒得理他。
按照计划,裴宋阳买了春节对联,灯笼挂饰,又去生鲜食品区买了一堆吃的,最后转到米面粮油区买面粉和汤圆。
云雷拎着寥寥看上的几样摇头晃脑说什么贤惠如斯,裴宋阳就装作没听见。
大概是补偿心理,裴宋阳确实非常热爱一切拥有居家气息的事和物,只有沉浸在这种氛围里,他才有安全感。
景荫满足了他的所有幻想。
云雷碰碰他:“发什么呆?”
裴宋阳惊醒,摇摇头,目光掠过周围,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但超市人太多,一晃就不见了。
轮到他们结账,裴宋阳一样一样摆好扫码,接着外一样一样装进袋子,硕大的袋子勒的人手疼。
云雷和他来回换着提才提到车库入口。
“我去个卫生间,你等等我。”
云雷丢下这句话就跑。
裴宋阳只好拎着袋子走到另一端美食角坐等他。
行人游客来来往往,超市的新年好拜大年来回循环。
裴彩的佝偻身影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裴宋阳面前。
她瘦了很多,面容苍老的裴宋阳都没敢第一时间认她。
“来买年货?”
裴彩扫一眼地上的塑料袋,淡淡问道。
裴宋阳顿时紧张地站起来。
诚然这半年他过得十分安逸,但裴彩就像他遮起的伤疤,一旦曝露出来就如火灼般疼痛难忍。
“姨,你也来买东西……”
“要过年了,来看看。”
裴宋阳看到她手里的布袋子扁扁的,根本没什么东西,瞬间难受的心口发堵。
他一直刻意不过问以前的生活,但不代表他能视若无睹。
裴宋阳视线游离,蓦地发现脚边的袋子,这才想起来。
他蹲下,扒开袋子:“我买了不少,对联家里有吗?吃的腊肠?饺子呢?”
一股脑的塑料袋哗哗作响,塞到裴彩手上。
裴宋阳送了一半库存给裴彩,左顾右盼,发现裴彩只一个人,腰还不好拿,他没敢问蔡华,说:“车在哪儿?我帮你拎过去。”
裴彩的电动车停在超市进出口外,裴宋阳发了条消息告诉云雷,便提着东西给裴彩送过去。
天气冷,大门外鲜少有人停留,只有裴宋阳和裴彩像两个傻子似的,放好东西后站在寒风里面面相觑。
裴宋阳被打惯了,记忆里的裴彩彪悍的随手都能拿支拖鞋拍他,他实在看不下去裴彩的憔悴模样,低下头嗫嚅道:“我先走了。”
裴彩挤到车辆停放的间隙里,拦住他,一双没神采的眼珠死死盯住裴宋阳。
风吹的脸都僵了,裴彩开口道:“他待你很好。”
裴宋阳:“……”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腰窝抵上车把手,瞬间一麻。
裴彩面无表情道:“你有钱,给姨一点,姨以前也没让你睡大门外,对不对?”
裴宋阳无法猜测这半年裴彩经历了什么,可他面对这样的裴彩又难过又害怕。
“你要多少?”
裴宋阳身上那张卡是景荫的副卡,一般刷卡景荫不管他,只有特殊大额的划款景荫会问一问,而且也仅是防止他被骗。
“一百万。”
“……”
别说裴宋阳没有,就是有他也不敢随随便便给出去。
“舍不得?”
“不是……我没有这么多……”
裴宋阳语无伦次,“你要这么多做什么?”
“姨没地方吃饭,没地睡了,你这么有钱,给姨一点不行吗?”
裴彩眼睛圆睁,眼睛蹦出一丝火气,神采的终于有几分年轻时的模样。
裴宋阳被吓的打了个哆嗦,带着哭腔道:“我真没有这么多……”
“那五十万有没有?”
“三十万?”
“二十万?”
裴彩越说越快,也越来越恼怒。
裴宋阳招架不住地想要答应,那张卡单日限额就是二十万,景荫说等他成年再给他调额度。
幸好云雷急匆匆赶了过来,远远的就喊道:“阿阳!”
裴宋阳和裴彩双双一震。
裴宋阳来不及应答云雷,只见裴彩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哀求悲伤,他的心仿佛刀割凌迟。
—
“张叔再见,谢谢张叔。”
“不用谢,好好休息。”
看着裴宋阳力气抽干般无精打采,连张晓都可怜同情这孩子。
裴宋阳告别张晓,垂头丧气的换鞋进门,灯都没开,爬到沙发上窝着。
他的心乱得很,既不知道怎么面对景荫,也不知道怎么过自己这道坎。
下午,他还是心软地取了一笔钱给裴彩。
云雷说他这么做不值,以后裴彩一家都能把他当做atm机,可看裴彩的样子,他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告诉裴彩他只有十万块钱,让裴彩收好,不要给蔡华,要是这十万块钱再被蔡华赌输了,他一分钱都不会再给。
裴彩满口答应,可他和云雷都知道裴彩不可能不被蔡华牵连,蔡华也不可能不赌。
明明马上就要过年,裴宋阳从来不曾这么轻松愉快过,现在一切都被他的心软毁了。
他难过的想哭。
灯骤然亮起,再柔和的灯光也颇为刺眼。
裴宋阳赶紧遮住眼睛,不过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帮他遮挡住刺目的光线。
景荫一身居家服,背光而立,弯下腰捏住他的下巴:“哭了?”
裴宋阳不知怎么的,眼泪真地流了下来,呜咽着叫了声景叔叔,随后委屈地扑到景荫怀里,开水闸般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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