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景荫停止逗弄裴宋阳，倾身探问。

裴宋阳就像找到了主心骨，魂不守舍道：“我姨妈家出事了。”

”什么事？“

景荫的嗓音温和低沉，既像安抚又像蛊惑。

裴宋阳怔愣：”云雷说蔡华的手被砍了。”

景荫笑了：“他干什么了？”

“赌钱，高利贷找上门……”

“哦，这也难怪吧，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

景荫牵着六神无主的裴宋阳躺回躺椅，“你想去看看他们？”

裴宋阳纠结万分，他想去，又不想去。

裴彩和蔡华是多年夫妻，当初蔡华没那么混时，两人也生活过一段好日子。

而且当时，裴彩愿意接收他进家门还是蔡华拍板做的决定。

这两个人，在裴宋阳的生命当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不代表裴宋阳喜爱他们，亲近他们。

裴宋阳沉默了半天，才耸着肩，沮丧道：“想去。”

他没办法在知道这两人遭遇大难时袖手旁观。

“那就去。”

景荫微笑地抬起裴宋阳的下巴，“叔叔送你去。”

裴宋阳猛然仰起头，望着景荫痴痴的，感动的无以复加。

老旧的巷口围着一圈人指指点点，自建的城中村房户型很差，巷道边开着一扇小门，大敞着。

景荫牵着裴宋阳从散开的人群当中穿过，进门。

裴彩披头散发地坐在狭窄的走道，墙上地上都是血。

裴宋阳吓得一缩脑袋。

景荫遮挡住他的视线，一步一步地走到裴彩面前：“送医院了？”

裴彩眼神涣散，嗓子里挤出了一声微弱的哼唧。

裴宋阳怯生生地叫了声：“姨……”裴彩一点反应也没有。

两个人的孩子被关在房间里，拼命拍门，哭号凄厉饿。

裴宋阳下意识看向景荫，景荫揉揉他的脑袋：“把姨扶起来。”

裴宋阳这才走到裴彩身边搀扶她。

裴彩的精神已经完全垮塌，不哭不闹，也不理睬裴宋阳。

裴宋阳难受的要命，哪怕裴彩跟他要钱他都觉得那至少是个活人。

扶着裴彩打开房门，蔡久松依旧在哭。

景荫温柔却冷峻道：“闭嘴，扶你妈妈到床上去。”

裴宋阳眼睁睁看着和他一般大却比他顽劣许多的蔡久松因为一句话闭上嘴巴，胆战心惊的像只小鼠。

他恐惧地看着景荫，仿佛景荫才是伤害他父亲的凶手。

裴宋阳看不过去，他自己把裴彩扶上床，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裴彩不禁悲意上涌，眼睛蓄满了眼泪。

景荫收拾好蔡久松进门。

裴宋阳不知所措地叫了声：“景叔叔。”

“嗯。”

景荫擦拭他眼角的泪滴，示意裴彩，“还是没缓过来吗？”

“没，不送医院吗？”

“方才她不走，必然是有理由走不了，暂时先让她静一静。”

裴宋阳点点头。

景荫被他逗笑，视线随意地落到裴彩身上：“小阳姨妈，往好处想想，现在未必是坏事。”

“他没了手，自然赌不了，你们两个就好好过日子吧。”

景荫说完，示意裴宋阳将路上取出的钱递给裴彩。

那是一个厚厚的红封，里面除了一点现金还有一张随存随取的支票。

现在蔡华没手了，裴彩可以光明正大地拿这笔钱，足够重新做小生意和养一家三口不短时间。

裴宋阳把红封面递给裴彩，裴彩的眼珠子动了动，却没有伸手接。

裴宋阳心酸地将红封放到裴彩的枕边，倾身时，裴彩嘴巴又动了动。

裴宋阳以为她想说什么，低下头，侧耳仔细听。

可是裴彩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

这些都做完后，裴宋阳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再度求助地望向景荫。

景荫牵起他的手，像来时一般，微笑道：“让他们自己消化消化，我们走吧。”

临走时，裴宋阳依旧惴惴不安地回头看裴彩。

“姨，我走了。”

仿佛这一走，他们就毫无瓜葛了一样。

裴宋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涌出这样的想法，悲惨和离别在他心头交织，他既身处于漩涡内，可又似乎和他并没有什么关联。

裴彩始终没有说话，她直直地盯着裴宋阳，待裴宋阳踏出房门后，重重闭上了眼睛。

这一路对裴宋阳打击非常大，回去的好几天都郁郁寡欢。

可是不管是云雷、还是偶尔单独相处的张晓都说和他没有关系，他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他们越是安慰他，他越是感觉悲伤。

反倒是景荫，既没有安慰他，也没有哄他，而是静静地陪着他。

裴宋阳恍恍惚惚地准备着开学物品，他便躺在躺椅上看书。

裴宋阳突发奇想地想要做饭，他便叫人送食材过来。

他们像往常一样相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大半年后，裴宋阳如愿进入高二理科分班的尖子班。

进入这个班级，全凭他自己的努力，踢掉不太擅长的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背诵的文科，裴宋阳算来算去只有一门英语拖后腿。

但这个后腿也被景荫解决了，每次回家，景荫都会带着他温习英语课程。

全程英语对话一开始很令裴宋阳不适应，总是想笑，景荫罚了他几次后，他就笑不出来了，只好乖乖地跟着景荫磕磕绊绊地朗读。

家里总是回响着景荫标准的英式腔和裴宋阳别扭的方言腔。

好在丢脸丢习惯了裴宋阳也就不在乎了，词汇量飞速上涨的同时，英语成绩也节节攀高。

可以说，英语这一科目全靠景荫带飞。

分班后，裴宋阳和原宁、陈以祥也分了宿舍，他们两一个上文科，一个成绩没达标，分去了另外班级。

新的班级在教学楼的一层的第一个，不仅备受同学瞩目，也备受老师关注。

罗婷婷和他分在一个班，暑期时偶尔联系几回，开学后的感觉果真不一样。

裴宋阳个子窜了起来，再加上开学报道那天他来迟了，难得坐个最后排。

后排临门，视线极度开阔，裴宋阳新奇得不得了，左看右看个不停。

罗婷婷组织人手去搬书，回来后抱着书本找裴宋阳聊天。

“还习惯吧？”

女生笑道。

裴宋阳感觉还好，这个班级的学生都一心向学，要不是罗婷婷在高一是班长，老师要人去搬书都没人管。

他腼腆一笑，说：“挺好的。”

“哈哈，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书给你，以后多参加参加班级活动，另外，再多支持我一点呗！”

看来罗婷婷高二还想继续当班长，拉票来了。

裴宋阳爽快点头，他其实特别佩服这种有思想有主意还特别善于交际的人，尤其交际这一块，他想学都学不来。

正和罗婷婷聊着，裴宋阳的新同桌走进班级。

远远的，他看到罗婷婷就开始笑：“还没开始选呢，压力用不着这么大。”

男生面容清爽干净，比裴宋阳高出小半个头，谈吐潇洒文雅，名字也很好听，叫杨枫，枫叶的枫，自带艳丽萧瑟。

杨枫是学霸，高一时就在尖子班，每次考试大名就没从光荣榜一下来过，开学时他到的比裴宋阳还晚，两人顺理成章成为同桌。

接触后，他不仅学习好，性格也很好，很适合那种领导组织的角色。罗婷婷开学前就和裴宋阳提到过他，颇有视为劲敌的感觉。

果然，罗婷婷扬起脸，笑着说：“有你在，我压力的确很大。”

她说完，偷偷对裴宋阳眨眨眼睛，“我先走啦！”

口型却是，“帮个忙！”

帮她打听杨枫有没有当班长的想法。

裴宋阳有点尴尬，他还没和杨枫熟悉成什么样呢，贸然打听杨枫的想法实在别扭。

而且，他觉得杨枫已经知道了罗婷婷的想法，如果真想竞争杨枫不会这么淡定，除非他已经成竹在胸。

一通胡思乱想，裴宋阳都没发现杨枫一直盯着他饶有兴致地观望。

他一抬头，猛然撞上杨枫视线，顿时吓一跳。

黑白分明的眼睛温润柔和，清澈的视线仿佛能够洞察人心。

“怎……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很好奇。”

杨枫道，“听说高一时罗婷婷当班长是靠你支持？”

裴宋阳震惊，他哪里有那么大能力干这种事，充其量只是说了两句鼓励罗婷婷的话。

“怎么可能……”

裴宋阳尴尬道，“她很厉害，大家一起推举的。”

“徐志强，应该认识吧？是他说的。”

“……”

裴宋阳真没想到徐志强还能在这里出现存在感，他不喜欢徐志强，当下直言道，“他以前和罗婷婷是竞争关系，说的不准的。”

杨枫轻笑：“那看来你和徐志强不和这条小道是准的，说到别人时你都会留几分余地，只有他，你的语气很肯定，充满排斥。”

裴宋阳超级无奈，他绝对没想到一个好好学生竟然对八卦这么有兴趣。

晚上到公司，裴宋阳和景荫随口抱怨了几句。

高一住校往返很不方便，景荫便让他高二高三不要住校，反正家里有车。海中距离公司只有半小时车程，裴宋阳放学后可以先到公司找景荫做作业，然后两人一起回家。

“有一些聪明人很喜欢通过自己的判断来决定自己的行动举措，不必惊讶，他只是在观察你是否值得深交。”

景荫丢开办公事务，跑到给裴宋阳准备的小会议室躲懒，顺便帮裴宋阳解解惑。

裴宋阳很是惊奇，可能他不够聪明，不是很能理解这种对比行为。

景荫低笑：“你的性格是藏拙，对于自己不擅长的，不喜欢的，你从不会直言表达，所以看上去像个老好人。他用和你不对付的人来试探你，可以很轻易获知你只是不爱说话表达，而不是完全没有自己主见。”

“这么说能理解吗？”

裴宋阳半知半解：“可是判断这个有什么用处呢？不喜欢就不相处，喜欢的话就在一起玩儿不好吗？”

“没有什么用处，只是习惯而已，不过，我倒是对你这个新同桌有点好奇，哪一天介绍给叔叔认识？”

裴宋阳说了声好。

聪明人的思维想法真是与众不同，他偷瞄了眼景荫，不由暗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