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景荫偏头，泳镜折射光辉，五彩斑斓地刺眼。

他勾起唇，笑道：“你的同学在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裴宋阳无法细诉他的感受，于是勉强笑笑，拿起手机走到一旁:“是啊，我在塞班。”

背后的景荫重新带上泳镜，深沉地看了裴宋阳一眼，转而跳下了水，水面涟漪渐平，泳技高超的根本看不出水下的起伏，细看之下才发现涌动的阴影，仿佛波澜平静的海面下悄无声息的白鲨。

“那边风俗人情很有意思，土著人的集市和庆典都值得一去，要是潜泳，会看到小蘑菇一样的大片海植，碧蓝水里，五颜六色的鱼游来游去，不仅有意思……”

杨枫看来来过塞班，十分会玩，讲起来一套一套的。

裴宋阳听着听着就把一开始的不愉丢到一边，和杨枫一唱一和地描述起来：“民宿也很有意思，景叔叔找的是洞穴式的海水泳池，池子接着池子，遮挡的墙壁由白色瓷砖砌成，光影下特别像太湖石。”

高二春游学校安排的地点是隔壁市的国家5A风景园林，杨枫在园林里给裴宋阳讲解太湖石，那种光影的神秘变换一直让裴宋阳记忆犹新。

杨枫笑道：“我可以想象得出来，那里的风景有多美，真想和小阳一起去旅游。”

“有机会的。”

裴宋阳随口应到。

他放眼看了眼泳池，设计精巧的泳池非常容易遮蔽视线，景荫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空荡荡的水面碧波浅浅。

裴宋阳突的站起身，四处张望。

杨枫说了几句都没有得到应和，连声叫道：“小阳？小阳？怎么了？”

裴宋阳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思和他聊天，快速道：“我景叔叔不见了，我先去找他！”

说完就要挂电话。

杨枫在电话那头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喂喂，小阳你别急，联系你们的旅游组织找人……”

“嗯、嗯！”

裴宋阳直接挂断电话，心急如焚地顺着泳池一边跑一边呼唤他的景叔叔。

按道理景荫水性十分娴熟，他相信景荫不会出事，但道理归道理，万一归万一，再加上被丢下孤身一人，恐惧让他心慌意乱，好像被抛弃的小狗一般团团直转。

就连碰上那对不太喜欢的兄妹，他都主动上前询问是否看到景荫。

“他那么大个人不会有事的，你急什么。”

男的吸着椰汁，不以为意。

倒是女的，看裴宋阳急得不行，善心大发地起身：“走，我帮你一起找。”

“好，谢谢！”

“你有没有打电话给他？”

“景叔叔下水了，没带手机。”

裴宋阳慌慌张张。

泳池通道九曲十八弯，走到深处，裴宋阳逼不得已下水通过一处狭窄水道。

他泳技甚是不佳，勉强蛙泳。

一口气屏住，裴宋阳沉进水底，待身体漂浮起来，勉力划水蹬腿。

水下世界晃荡变换，墙壁水底似乎都扭曲起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裴宋阳大睁眼睛，脸颊鼓鼓，手脚并用通过那处狭窄，刚要上浮，一道阴影穿梭而至。

他来不及反应，张口欲叫，结果一大口水瞬间呛进喉管。

辣痛使他极度慌乱，几大口水连呛，他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这里。

没想到阴影快速上浮，然后从底下完全抱住他，呼吸的气泡在口鼻处不停上涌。

之后，一口气度给了他。

活过来了。

哗啦一声

裴宋阳被托出水面，景荫单手勾着他的胸腹，捞着他走到岸上。

大掌挤压肚皮，裴宋阳不由吐出几口水，这才意识归拢，感觉阳光刺眼。

“景叔叔……”

“嗯。”

景荫刮刮他鼻子，“笨。”

裴宋阳委屈地爬起，钻到他怀里：“我看不到你，担心死了。”

“是担心景叔叔和你一样落水，还是担心景叔叔不要你？”

其实两者都有，但真追究起来，还是后者更令裴宋阳害怕。

他平复好气息，低眉顺眼地问道：“景叔叔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

“我没想到杨枫会突然打电话过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假期，我不应该让外人打扰。”

裴宋阳说完，低着头，宛如接受审判。

大掌抚了抚头顶的软毛，湿漉后的发丝细软无力，粘在一起。

景荫无奈的声音响起：“景叔叔在你心目中这么小气吗？”

“……”

他错了，是他小气。

裴宋阳瘪着嘴抬头，眼神无辜的，真像不谙世事的小兽。

“叔叔以前就说过，你和朋友交好是一件好事情，人生路很漫长，有三五个至交好友是人生幸事。”

景荫坐到裴宋阳身边，光滑的皮肤水汽未干，眉眼柔和，宛如传说中魅惑的人鱼，“只是超过这个度就不好了，你可以和叔叔拉拉扯扯，是因为叔叔是你的长辈，你和男同学拉拉扯扯，那么世俗的眼光里你们就走上了一条艰苦异常的道路，明白吗？”

裴宋阳愣住，景荫这是担心他性向不正常？

脑海里浮现杨枫的身影，高瘦精壮，学习优异，嘴角噙笑，给自己辅导作业、勾肩搭背上卫生间，偶尔牵手一起跑操。

好像是过界了，可好像也没有太过界，有的男生玩闹起来甚至坐大腿，比大小。

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反倒是景荫，他喜欢和景荫牵手，看到他的躯体时会不好意思，靠得太近心跳加速……

真要这么比，好像是他对景荫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

裴宋阳眼神迷离，陷入沉思。

景荫拍拍他，拉他起来回住处。

“好好想想，景叔叔永远支持你，一直在你身边。”

裴宋阳缓缓点头，偷望到景荫笑眯眯的模样，赶紧看向远处。

他的心跳频率又不受控制起来。

-

裴宋阳在室内裹着张大大的浴袍，吃着当地鲜美的查莫洛料理，欣赏着外面的碧海蓝天，惬意无比。

景荫也穿着浴袍，躺在太阳椅上闭目养神。

算来他们来到塞班已经五天，不过这样的日子就算再过十五天也不腻。

“景叔叔，我们下面去北国吗？滑雪？”

裴宋阳吃完一半，丢开勺子，靠近景荫，身上的料理香气浓浓的，闻起来特别好吃。

景荫笑着睁开眼：“不想动了？”

“想啊想啊！就是有点舍不得，意犹未尽……我还不会滑雪呢。”

景荫哈哈笑道：“点到为止，留下念想，你才会记住这片风景的好处，若是一次性玩到腻味，你岂不是下回再也不想来了？”

裴宋阳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日日和景荫生活在这里，倒也不是不行。

正好景荫电话响，他不好意思地挪回桌边，没想到他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这会不是杨枫，竟然是云雷。

一接通，裴宋阳就嘲笑道：“你终于舍得这几块钱了……”

没想到电话里云雷呼吸急促，声音压得极低：“阿阳，你什么时候回来？”

裴宋阳腾地站起来，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劲到发白：“他们又去找你了？你不是答应我不再去招惹他们的吗？”

“我……”

“我现在就和景叔叔说，要是赶得及我们夜里就能到家。”

云雷顿了顿，反而来安抚他：“你先别急，我斗得过外面这个老兔崽子，我就是告诉你，回来也不要来找我，以免被他堵到你，听到没有？”

“好好待在你景叔叔身边，听话。”

云雷说完就挂了。

裴宋阳被他一通电话扰得心浮气躁，他不知道云雷口中的那个人为什么要找他，又为什么要避开景荫非得从云雷下手。他非常担心云雷因为他遭到什么不测，却又对保护云雷束手无策。

他只能找景荫。

思定对策，裴宋阳平复了下呼吸，转头就要去找景荫，没想到两个人四目相对，双双愣住。

“怎么了？怎么气成这样？”

景荫换掉口中说辞，抚了抚裴宋阳脑袋。

裴宋阳抿抿嘴，一股脑儿把云雷的遭遇全部告诉了景荫。

景荫越听越蹙眉：“所以他其实是想找你，对不对？”

“对！”

裴宋阳重重点头，万分苦恼道，“他现在已经伤害云雷了，云雷和我打电话都不敢正大光明地打，他是不是我爸爸妈妈的仇敌？”

眼见这颗小脑袋瓜不知想到哪里去了，景荫忍不住笑道：“不会，他不想我知道这件事，那就说明我对他具有威慑力，他不敢对上我，而且你的好朋友云雷没有被他怎么样，说明他并不是因为你才找上云雷。”

“可能是他本来想接触你，结果找不到途径，恰巧遇上云雷，希望借着云雷这条线见到你，可没想到云雷和你都对我这么信任，提前暴露了他。”

景荫款款解释，莞尔一笑，“叔叔很感激你的信任，那么你也相信叔叔能解决这件事好不好？”

裴宋阳当然相信他，无比相信他，满眼都是崇敬的喜悦。

“景叔叔正好也有事情跟你说，公司里出了点儿问题，必须要景叔叔出面才能解决，北国咱们可能去不了了。”

景荫歉意道。

裴宋阳这时候只有担心，哪里还有去游玩的心思，他当即说：“没关系，问题大不大？难不难解决？”

“不大，叔叔可以解决。”

景荫俯身，扶住裴宋阳的双肩：“真没想到寒假还能出现这么多事情，太可惜了。”

裴宋阳紧张地吞口水：“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后年，没关系的景叔叔，有时间我们再去滑雪！”

羞怯的笑容爬上嘴角，裴宋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有景叔叔在身边，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幸福的了。”

“叔叔也是。”

景荫轻拥裴宋阳，看不见的背后，神色淡漠，眼底无波。